第15章 15.像一個刺青
==============================
一周左右,康曦就調整回來正常狀态,至少不影響健康有序的生活。許是自我暗示久了,康曦情緒漸漸淡了,重回所謂的正軌。
清晨的A大半睡半醒于朦胧的薄霧中,小道樹葉婆娑人影稀疏。用好幾天的失眠換來一次崩潰式的熟睡,康曦難得地在沒有早課的時候起了個大早。
盡管精神不錯,他在圖書館裏仍舊閱讀效率不高。
前幾天還可以說是因應有常而困擾,現在木已成舟,六天了,情緒也淡了,他還在心不在焉。
這六天,康曦一次都沒有遇到應有常。他說不清自己在想什麽,稱不上懊悔,只是有些悲傷,也不知道是悲傷自己失去的可能還是為應有常而悲傷。
只是,他總是想起那個夢,那個并不存在的陽光如金箔般璀璨溫和的下午。
或許是冥冥之中,有神秘在暗示他,應有常于他,正如這大夢一場;或許潛意識裏,他自己都不看好這一切。
康曦斂眼想:如果光可以拟身成精靈,一定也是應有常的模樣吧。
艱難地看完了手上的書,康曦決定還書回租屋。
圖書館外不知道何時起,已是斜雨稀疏,天邊大團的烏雲看得沒帶傘的康曦擔憂,怕還未到出租屋就變為傾盆暴雨。
戲劇化的,康曦躊躇時,應有常撐着傘緩緩走來。
猝不及防地,就這麽遇到了。
康曦怔怔地看着,當應有常目光落在他身上時,緊張忐忑乃至慌亂的情緒瞬間占據上風。
應有常神情複雜地看着他一會兒,收傘拿着書地進了圖書館。
康曦愣在原地,他想過再見時被質問、被怒罵,卻沒有想過現在這種不認識般的若無其事,偏偏這又是最好的……他最想要的。
Advertisement
屋檐外的雨似乎微不足道起來,康曦試探性地下臺階,準備早點回去。
應有常還完書出來,便見康曦準備沖入雨中,當即健步上前拽住他:“你是不是傻?!”
康曦怔仲于他的出現,任由着被拉回屋檐下。
應有常道:“你想感冒嗎?”
康曦輕聲說:“雨不大,沒事。”
話音剛落,大雨滂沱。
應有常刻意擺出的冷漠頓時龜裂,忍俊不禁後,他淡淡說:“我送你回B棟吧。”
“不麻煩你了。”
康曦說完怕應有常再次憤然離去,解釋:“我不住B棟。”
“歷史系的人不都在B棟嗎?”
這是應有常跟負責他們班級的歷史系助班師姐打聽來的,保真無假。故而他認為康曦在撒謊,自嘲道:“我還真是讨人嫌。”
他作勢要走的時候聽見康曦說:“我在外面租了房子,自己住。”
“遠嗎?”
康曦報了一個地址,有點距離。
應有常擡頭看看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的雨,問:“要不要去我宿舍坐坐?就附近。”
應有常暗罵自己窩囊,人家态度擺得堅決事情也做絕了,自己還犯賤似的熱戀上趕着貼冷屁股。初始幾天的憤慨冷卻下來,應有常回想着康曦說過的話,覺得自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只是當一夜情準備一拍兩散時,康曦才會那麽熱情……第一次是這樣,第二次亦然。
應有常內息譏笑自己的不識趣。
大雨如幕,少年在前,恍惚間,康曦的雨季又來了,拒絕的話說不出口:“好。”
一路上誰也沒說話,緘默本是康曦最舒适的狀态,然而現在卻有些七上八下。他罕見地邊走邊觀察周圍環境,而是間歇性地看向應有常的側臉。
應有常将傘往邊上傾斜,大步一邁,身子領先康曦半個身位。
傘擋雨人遮風。
雨噼裏啪啦地打在樹葉上散落在腳邊,不遠處的一顆榕樹乍一看普通無奇,可伴随着走近,褐黑色的樹幹有一串嫩紅色的岔葉,楓葉般的葉子交疊着串成月牙狀。
這一幕突兀地觸動了康曦,只覺這,像一個刺青。
樹幹上黃土地裏綻放出來的黑色曼陀羅,落在眸中自動拟人成一個皮膚黝黑的精壯少年,內斂的少年在脖頸或腰側瞞着別人紋了一串楓葉,又在不經意間被人發掘。
康曦有幸就成為被眷顧的人,這種僅屬于他的秘密給他的感覺像是石子掉入清池,漣漪不斷……沒有緣由地,他聯想到酒店裏應有常醉酒翻身之際他窺見的那一截健美腰肢。
泛濫的思緒猝然撞到一起,撞出一股灼人的熱,而應有常此刻又挨着他,康曦一時間分不清是自己腦子湧生的還是從彼此相抵的手臂上傳來的。
康曦失神中猛後退一步,應有常剎時抓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拉回來:“小心雨!”
兩人肢體親密相貼,應有常有些惱地看着他,語氣不免責怪:“你是不是想淋雨?”
仿佛未察覺旖旎的氣氛,猶嫌不夠似的他又兇巴巴道:“笨蛋!”
康曦臉發燙,任由他罵着,還道:“謝謝。”
宿舍樓下正好有一家奶茶店,念及吹了一路冷風,康曦還淋了些許雨,應有常提議喝奶茶。
康曦順勢準備說就在奶茶店歇腳不必上宿舍,見奶茶店空間狹小,又咽回了話。
應有常問:“你喝什麽?”
康曦不假思索:“和你一樣就好。”
應有常很喜歡這個答案,兩杯四季奶青,正常糖加紅豆,再問:“這下雨天,喝熱的吧?”
“嗯。”
應有常掏出手機:“我請還是AA?”
“AA吧,謝謝。”
“發票在這,你待會兒轉給我吧。”
對話自然流暢得不可思議,仿佛他們之間毫無嫌隙。
對方将奶茶遞給他的時候還貼心道:“先暖暖手再喝。”
奶茶入口,很甜很暖,一股股熱流撫過五髒六腑。
大學男生宿舍幾乎是全國同款的,雖然程度上因人而異,但大體上都跳不出雜亂這個範疇。應有常的宿舍也未能幸免,不髒,但入學一個月就已經有了雜物亂放堆積的雛形。
值得一提的是,應有常用鑰匙開門時,康曦看見宿舍門上貼了一張16開的紙,上面寫着:
學長學姐您好,我們宿舍的人在踏入大學的時候就都立志考研考公,故而對部門社團都沒有興趣。
所以前來招新的學長學姐們請勿敲門,請勿塞傳單,謝謝合作。
其餘人員到訪,麻煩敲門時說明身份或來意,否則不開門,謝謝配合!
康曦不知道這份告知是不是他們屢遭轟炸後才貼上去的,還是早早就有的。他想起自己大一的時候,剛入大學不僅乖巧,連說話語氣都是軟的,哪怕被掃樓的人弄得煩死了,開門的時候仍舊禮貌得很。
正是如此,招新周的每個晚上,他都被招新宣傳的人騷擾很久。
宿舍裏裏只有蕭竹躺在床上在打游戲,其他兩個舍友不在。
“喝奶茶?!沒有我的份嗎?你竟然吃獨食!”
“叫爸爸就給你買。”
他拆開一包薯片,跟康曦說:“吃零食嗎?”
“我要我要!”蕭竹立即從床上下來。
“你先等下,讓康……學長先拿。”
“嘤嘤嘤,我不是你的寶貝了嗎……渣男!”
康曦打量一眼應有常這個娃娃臉舍友,應有常張嘴想說些什麽,旋即又覺得沒必要解釋啥,畢竟自己也沒什麽身份。
這麽想着,應有常情緒低落了不少。
蕭竹:“嗚嗚嗚,昨晚睡覺時還叫人家小甜甜呢,今天穿上褲子就不認了。”
應有常有些煩躁:“再裝你薯片沒了。”
大大咧咧的蕭竹代康曦接過薯片,邊吃邊問應有常:“哎,你不是去圖書館還書借書嗎?借的書呢?”
說者無心,康曦聽者有意。
“被人先借走了。”應有常淡淡說。
康曦不動聲色地低下頭,自應有常進圖書館到出來,左右不過一分鐘的時間,他動作這麽快嗎?
迫于蕭竹的追問,康曦将兩人的認識删減改編了一番,蕭竹轉頭毒舌道:“學長竟然肯照顧你這個醉鬼,你要好好珍惜。”
應有常看着康曦,難得沒有回嘴。
康曦不敢與他對視,輕聲說:“他酒品不錯,還好。”
蕭竹兀自說着其他話題,應有常一直不怎麽說話,只是淡淡地看着康曦,而康曦一邊應對這蕭竹的聊天一邊躲着應有常的目光。
應有常遲遲沒有開口,康曦便感覺頭頂上懸着一把不知何時會落下的閘刀,如坐針氈之下,雨一停他便找借口離開了。
剛起身,便聽應有常說:“我送送學長。”
蕭竹茫然地眨眨眼,暗想:學長的待遇就是不一樣哈,老常裝得真有禮貌。
出租屋是康曦從上一任租客手中直接接手的。對方意外拿到了優質offer,故而放棄了考研二戰的想法,着急出手未到期的租房合同。
雖然對方只圖回血不為盈利,但因為地理位置,空間大小,布局裝修都十分不錯,所以價格仍舊十分“動人”。
屋子裏的家具一半是他從上任租客手中低價收購的,另一半的如收音機,DVD播放器,小音響,黑膠唱片機和掃地機器人等是他自己添的。
兩室一廳,但主卧不算——那間是房東的,一直反鎖着。不過上任租客說了,房東一個月也不見得出現一次。
借他吉言,康曦至今沒見到房東。
康曦将晚餐搬上餐桌,又去調試收音機。只要八九節沒有課,他晚餐就是自己準備的,并且必須打開收音機。新聞也好,相聲也罷,總之得有點人聲。
一點點儀式感,不一定能有生活的神,但至少了有了生活的形。
收音機播放着什麽,康曦沒聽進去,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應有常在路上跟他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