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玉墜
回憶起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
陸一鳴還是覺得。
自己當時到底是被什麽鬼迷了心竅,才說出那種話啊?!
一時心軟要不得。
他聽着隔間浴室裏嘩嘩的水聲,腿間傳來未褪的痛感,他自暴自棄揉了揉酸痛的手掌,将自己的臉埋在了枕頭裏。
……不想見人了。
雖然柏淨并沒有舍得讓陸一鳴做什麽,但他還是感覺到了深深的疲憊。
尤其是。
情到濃處被某人惡劣地抑住,想拖着不成詞的語調讓他“滾”,卻又被他提前識破心思,用柔軟的唇堵住他将要說出口的詞語。
陸一鳴費力擡起小腿想踢柏淨。
耳垂便被柏淨含住,他幾乎是用氣音道。
“鳴崽,別出聲,他們就在隔壁。”
随後陸一鳴被迫卷入更深一層的漩渦。
回憶結束,陸一鳴移開擋在臉上的枕頭,透了口氣。
沒忍住分神,盯着自己的手掌心,心思飄到更遠的地方。
照柏淨這種程度看來,這種事情做多了,會不會得腱鞘炎啊……?
身上穿的衣服早在剛剛的胡鬧中染上暧昧色澤。柏淨聽陸一鳴小聲嘟囔,抱怨他把他衣服弄髒了時就順手給他脫了,換上了自己的白t。當然換的過程中,柏淨也沒放過折騰陸一鳴就是了。
柏淨的衣服比陸一鳴的大兩碼,剛剛起身的動作,本就寬大的領口滑落,露出大片肩頭。
陸一鳴餘光瞥見上面星星點點的紅痕。
咬牙,在心底怒罵。
靠。
柏淨上輩子是條狗吧!
陸一鳴最終還是見到了柏淨在錢哥面前誇下海口的個人房産。
一處建在郊區的小別墅。
推門進入的第一瞬間,陸一鳴忍不住感嘆。
“好新。”
柏淨聞聲盯他看了一眼,那一眼說不清是什麽情緒。
“嗯。我不常回來,也沒帶別人來過。”
言下之意,你是第一個。
“哦。”陸一鳴止了聲。
他這兩天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關于柏淨送給他的那個冠軍戒指,他該如何回禮。
……總不能把自己的K甲FMVP獎杯給他吧。那也太沒新意了。更何況柏淨自己都有三個FMVP獎杯了。
想必也不缺他那一個。
此刻倒是有一個模糊的念頭悄然浮現。
聽陸一鳴說他要回家取東西,柏淨雖然有一些意外,但也沒多想。
反而沾沾自喜,想着陸一鳴說不定是打算在他這兒長住了,所以才要回家取東西。
“很急嗎?我明天送你回去?”柏淨輕聲。
陸一鳴想說不用你,我自己回去。
但轉念一想,以柏淨的性子估計不會放他一個人回家。
便道:“一點點,不算很急。”
“那上車吧。”
柏淨從還沒坐熱的沙發上起身。
他太懂陸一鳴了,陸一鳴語氣裏的猶豫和意外顯然是打算自己一個人回去的。
那就是很急。
“啊?”陸一鳴沒反應過來。
“嗯?不是要回家嗎?還是你想先休息一會?”說罷柏淨還很關心瞟了一眼陸一鳴的腿。
……挑釁。這是赤裸裸的挑釁!
“走!”陸一鳴飛速回答,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身體很好一樣徑直走到了大門邊。
聽見身後柏淨傳來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
陸一鳴家就在鄰省,剛巧柏淨這個房子又在郊區。
所以沒多久,柏淨就開到了陸一鳴說的地方。
這是一處坐落城郊的老小區。
和記憶裏幾乎沒變什麽模樣。
從前在Primacy的時候,柏淨曾經陪陸一鳴來過兩次。
“需要我上去陪你嗎?”柏淨問。
陸一鳴猶豫一瞬,點了點頭。
“你上來吧。”
反正早晚是要送給柏淨的,早一點也沒什麽。
進門的時候陸一鳴很驚訝。
他以為這麽久沒回家,屋子裏應該積了灰塵才是。
怎麽這麽幹淨?
難道是前段時間小姑他們來打掃過?
陸一鳴不理解,但也不去多想。
反正和他沒關系。
他走到母親生前的房間,從床頭櫃裏拿出了一個小盒子。
柏淨坐在客廳沙發上等他。
大門傳來鑰匙轉動鎖扣的聲音。
柏淨疑惑擡眸。
陸一鳴快步走出房門。
門口站着一個中年男人。
……男人有一張熟悉的。
只比很多年前記憶裏蒼老了些許的臉。
“小鳴?!”
男人驚喜地叫出聲:“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柏淨挑眉。
瞟了一眼那邊陸一鳴的表情。
小朋友唇抿成了一條線,估計又在偷偷用他那顆小虎牙碾唇瓣了。
男人的聲音沒有得到回應。
屋子裏、三個人、沉默的寂靜。
好在男人并沒有放棄,他慢慢揚了揚嘴角,轉向柏淨。
“這是你朋友嗎?”
陸一鳴開口了。
“和你沒關系。”
柏淨突然覺得陸一鳴那半年對自己其實是客氣的。
雖然說話時的語氣也冷冰冰,聊半天也沒聽見幾句好話,但全然不像現在這樣。
……有着強烈的、不容忽視的厭憎和冷漠。
“怎、怎麽就沒關系了呢?你還在怪爸爸是不是?”
男人的笑容有些谄媚,身形也不自覺佝偻下來。
“爸爸都聽小姑說了,你後來就,沒上學了?”
陸一鳴皺了皺眉,打算開口打斷這男人虛情假意的表演。
男人不給他機會:“沒關系,你還小,還來得及。爸爸做生意掙到錢了,你不是最想去北城、南城上大學,想去看看那邊的風景嗎?爸爸帶你去念最好的高中,給你請最好的老師補習,一定能考上的。”
“爸爸知道當年不對,給爸爸一個補償你的機會,好不好?”
他言辭懇切,語調隐隐哽咽。
……
柏淨忍不住眯起了眼。
陸一鳴當年的辍學理由和他們這群人不一樣?
深秋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投映在客廳瓷磚地面一角。
陸一鳴站在光與暗的交界線處,緩慢地冷笑了兩聲。
“你要是真的關心我,就該去網上搜一搜我的名字。”
“北城、南城,我不用考也去過了。”
兩年前的冬天,他在南城輸掉了一場至關重要的總決賽。
半年前的夏天,他在北城捧起了屬于自己的FMVP獎杯。
陸一鳴雖然對這個早在很多年前不告而別的父親沒抱有任何幻想,但在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還是覺得過于好笑。
也不知道他離家的這些年遇上了什麽人,把假話都能說出一副真心實意的樣子。
“這裏現在沒有我的東西了,我以後也不會再回來。”
坐上柏淨的車,陸一鳴仍然魂不守舍。
柏淨系上安全帶,看着他。
“說說?”
陸一鳴愣愣:“啊?”
随後他反應過來,柏淨的意思。
“你不覺得男朋友之間要坦誠相待嗎?”柏淨笑。
“不是,就是……你讓我想一想。”
陸一鳴努力措辭該從何講起。
因為這實在是個太無聊乏味的故事。
也就是他五歲那年母親因病離世。
父親嫌棄他是個拖油瓶。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摸摸小陸一鳴的腦袋,慈愛道。
“爸爸要去上班啦,你一個人在家要乖乖聽話哦。”
于是小陸一鳴一直等到太陽落山,等到半邊窗子盈滿了點點繁星,也沒有能等到這位父親歸家。
随後房門被敲響。
是住在隔壁樓的小姑。
她說:“小鳴啊,你爸爸去外地打工了,你先住小姑家,好不好呀?”
小陸一鳴說“好。”
小姑對他很好,照顧他念書,送他上學。
小姑說:“你就把這裏當自己家就好了。”
小陸一鳴開心地想,雖然他沒有爸爸,但他好像還有家。
後來小姑的兒子出生,陸一鳴時常去照顧他,哄他不要哭。
直到。
考入高中的第一年。
小姑父生意失敗了,家裏一下子變得很窘迫。
供兩個孩子念書上學,也仿佛變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
陸一鳴那天落下了課本,和老師請了個假,想趁課間操的時間跑回家拿。
鑒于陸一鳴一直以來表現良好,老師給他開了假條。
老房子不隔音,稍微有點動靜都能聽清楚。
陸一鳴還沒進門,就聽見門內傳來的争吵聲。
“那是我哥的兒子!你怎麽能讓我這樣做?”
“他姓陸又不姓李!你那個哥都不知道多少年沒聯系你了,一分錢沒給,我們養他供他到今天可以了!”
“小鳴才十六歲啊……”
“那我們的孩子怎麽辦?我們沒錢了!”
……
後面争吵的內容陸一鳴聽不太清了,他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好像還聽見小姑抽泣的聲音。
到最後只剩下小姑父那一句“他姓陸又不姓李”在反複回蕩。
他好像……又沒有家了。
陸一鳴那天沒有進門,也沒有拿課本,更沒有回學校。
他在街道上漫無目的閑逛,這城市的一切他都十分熟悉。
但又陌生。
陌生到,他竟然不知道哪個地方是他的歸處。
晚上吃飯。
老師還是發現了陸一鳴的“逃學未歸”,一通電話打到了小姑手機裏。
小姑問:“你今天怎麽沒去上學?”
陸一鳴停下了扒拉米飯的筷子,悶悶道。
“我不想念書了。”
“老師講課好無聊。”
才怪,明明他上課聽得津津有味,老師經常誇他聽課專注。
“作業太多根本做不完。”
才怪,明明他的作業早就寫完了,每次帶回家的練習本都是自己買的習題。
“考試也太難了我學不會。”
才怪,明明上次的周考他剛拿了全班第一。
“我想退學去打工。”
陸一鳴覺得自己真是長大了,最主要的表現就在于明明說了一大串違心的話,聲音也絲毫不帶抖。明明已經難過到了極點,眼眶酸澀到爆炸,也能強忍着不落下一滴眼淚。
小姑還沒說話,小姑父先開口。
“你真這麽想?”
語氣是藏不住的喜意。
“嗯。”陸一鳴點了點頭。
“好、好。我明天就帶你去辦退學!”
陸一鳴微微揚起了嘴角。
你看,明明他剛剛說的話一句都不是真的,只要稍微打聽一下他學校的情況就知道不存在,卻還是沒有人識破。
他們不在乎,或者說是,裝不在乎。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陸一鳴擡頭望着餐桌上那一頂白亮亮的吊燈,想着母親曾經笑意盈盈對他說。
“你看,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兩所大學,一所在北城,一所在南城。這兩所大學是我們這最好的大學了。小鳴以後想去上哪家呀?”
“一鳴呢,就是一鳴驚人的意思,我們小鳴以後,一定可以一鳴驚人,去南城北城念大學,當人上人。到時候記得帶媽媽去逛你的學校啊!”
泛黃的畫面裂成一塊又一塊碎片。
車內沉默半晌。
柏淨輕聲。
“對不起。”
對不起,如果知道你有這樣的過去……他當初,是怎麽也不會放他一個人的。
柏淨終于明白為什麽陸一鳴對他的怨恨這麽強烈了。
如此說來,他算是在他被父親抛下、被小姑抛下後,第三個抛下他的人。
陸一鳴只是湊過來親了親柏淨的唇。
“你又不知道,不用對不起。”
柏淨直直望進他眼底,少年黑亮亮的瞳仁上清晰映出他的倒影。
陸一鳴擡手,捏了捏柏淨後頸,又親了柏淨一下。
“柏淨,以後我們誰都不要對對方說對不起。”
柏淨感覺到脖子上好像多了什麽東西。
他下意識去摸,摸到了一個光滑的玉墜。
上面是一只小兔子。
柏淨擡眼看向陸一鳴。
他有些難堪。
“這、這個是我媽留給我的,說是要送給我xi……女朋友的。她覺得女孩子會喜歡小兔子,就定了個這個墜子。”
原話是媳婦,但是陸一鳴盯着柏淨的臉有點說不出口,便改了措辭。
這玉墜也沒有很貴,其實按照陸一鳴現在手頭的資産,完全有能力去定制一個更好的、更适合送給男朋友的。
可這樣好像就少了點意義。
陸一鳴雖然思考方式有點直男,但還是懂送禮物,重要在心意。
柏淨輕笑着放下玉墜,那只雕的活靈活現的小兔子,還帶着些許涼意順着領口滑下。
他戲谑道:“傳家寶就這麽送給我了,不後悔啊?”
柏淨以為陸一鳴現在這種害羞的狀态,會含糊帶過這句調笑。
卻沒想他擡眸,認真地看了過來。
一字一頓。
“是你就不後悔。”
作者有話說:
我提前解脫了哦哦哦哦哦(歡呼)(雀躍)(打個滾)(滾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