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他對他極為賞識,順便又說了皇帝幾句。
他是皇帝的先生,平日裏對皇帝極為嚴格,就算是現在,也能不顧皇帝的顏面,也朝堂上把他罵的狗血淋頭,全朝上下,也只有楊太傅敢這樣了。
這也是為什麽景琰會不喜歡楊太傅的原因之一。
夏辰在後面聽着,不免的皺眉嘆了口氣。
想着回家寫封信讓人捎進夏末那兒的時候,才猛地想起,他女兒如今被軟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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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史那燕的綠頭牌被擱了上去,景琰連着兩天歇在了她那兒,惹的後宮裏頭一衆宮妃紅了眼,尤其是芊婕妤。
遠遠的,芊婕妤就瞧着阿史那燕從曲橋上過來,身材高挑,面如芙蓉,氣質高貴,一舉一動間帶着公主與生俱來的的高貴傲氣,芊婕妤忍不住在心裏啐了口惡氣,面色旋即恢複如常,帶着淺淺柔和笑意,舉步上前。
阿史那燕自然也瞧見了芊婕妤,就見那女子身穿粉桃色宮裝,腰間系了秋香色的阮煙羅腰帶,頭梳驚皓髻,發上插着白玉流蘇步搖,步伐輕慢的走過來。
阿史那燕品級比芊婕妤高,故而只需等着她給她行禮就好,哪知芊婕妤一路娉婷而來,直到站在了她對面不到三步的地方,才略略欠身納福,“妾給明賢妃問安。”
阿史那燕好歹也是學過宮廷禮儀的,自然知道芊婕妤這禮行的不對,哪裏有從三品的婕妤離這麽近給正一品賢妃行禮的。
這分明就是欺負她不懂宮廷禮儀,給她臉色看!阿史那燕面色不改,讓芊婕妤起了,“這麽巧,芊婕妤也來逛園子。”
芊婕妤眸色明亮,擡起粉色的袖子,掩唇笑道:“妾不似明賢妃姐姐這般悠閑自在,這不,妾正好要穿了這園子給陛下送花膠魚翅羹去呢。”
擺着一張“我是寵妃”的臉在這裏說笑,真當她看不出來嗎。阿史那燕哪裏是這麽容易受欺負的,她唇角微擡,眉眼裏不自覺流露出公主的高貴之态來,“哦,想必芊妹妹極其得陛下疼愛罷。”
芊婕妤擺手笑道:“姐姐那兒話,論起疼愛,何人能比得上姐姐。姐姐不愧是突厥公主,就是比我們這些泛泛之輩更受陛下的喜愛。”
擡高阿史那燕,貶低自己,聽着好聽,可裏面的彎彎繞繞也不少。泛泛之輩,難不成那些出身世家的宮妃也和她一樣出生低微,難不成堂堂寧國公府嫡女出身的皇後娘娘也和她一樣了?
阿史那燕微微眯眼,打量了一下眼前那個嬌柔的女人,說到:“妹妹這就是擡舉本宮了,本宮可受不起,前些日子本宮不是說了嗎,難不成妹妹你沒有聽見。”
芊婕妤一怔,旋即說:“哪兒的話,這也是妾的實話罷了,姐姐千萬不要多想。”
阿史那燕眯眼笑,目露諷刺,“芊婕妤快去罷,省的羹涼了,回頭又要怪和本宮說話時間久了。”語畢,擡腳離開。
芊婕妤一瞧見那連諷帶刺的笑容就有點氣血上湧,她恭敬着神色欠身,在阿史那燕在她身邊過去的時候,卻是悄悄挪腳踩她裙角。
阿史那燕這麽強的洞察力,哪裏會察覺不到她那點小動作,在芊婕妤腳伸出來的時候,她側身揚手,“啪”的一聲扇在了芊婕妤白嫩的臉頰上。
芊婕妤當時就被打懵了。
“芊婕妤你最好給本宮把你那些不懷好意的心思給收起來!今兒個本宮能給你一巴掌,下次本宮就能殺了你!”她哼笑,“如果你認為陛下會因為你解除和突厥的友好合約的話!”
這一巴掌打的芊婕妤半晌沒回過神來,文欣在一旁喚她,芊婕妤氣的直喘氣,眼圈都氣紅了。
連陛下都沒打過她,她阿史那燕也敢!
文欣看着她紅腫的臉,心疼道:“主子,我們先回宮擦藥罷。”
芊婕妤怒瞪她一眼,氣道:“回什麽宮!去宣政殿!”
“主子……”
瞧着芊婕妤怒氣沖沖的走了,文欣忙招呼後面的宮人,跟了上去。
“主子您消消氣,您現在這樣去怎麽成呢,我們先回去擦藥,再讓陛下為您做主。”文欣勸着,芊婕妤全然不聽,大跨步的往前走。
途中蘇貴嫔和莊妃瞧見芊婕妤臉上頂了五個指印,紅腫一片,怒氣沖沖的往前走的時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看着她臉上的掌印,皆覺得出了一口氣,倆人對視了一眼,決定在後面悄無聲息的跟過去。
然後跟到了宣政殿門前。
芊婕妤表情轉換的讓文欣都吓了一跳,前一秒還怒火沖天的人,下一秒就變成了泫然欲泣,可憐兮兮的委屈模樣。
門外頭的趙懷生瞧着迎面走過來的人,愣了一愣。
“公公,麻煩通報一聲,我要見陛下。”芊婕妤可憐巴巴的哭道。
趙懷生遲疑,“芊婕妤,您來的不是時候啊。”
芊婕妤一怔,就聽裏面傳過出來了陛下的怒斥聲,趙懷生瞧着她,“您瞧,奴才沒說錯罷。”
芊婕妤愣住,裏面陛下發了好大的火氣,隐約還聽見什麽要嚴懲,練玉珩什麽的。
練玉珩她知道,是練月笙的哥哥,還被皇帝派出江西赈災了……怎麽回事?難不成是練玉珩犯了什麽事了?
這樣一想,芊婕妤眼睛一亮,臉上出現了一瞬的驚喜,旋即她就平了神色,柔聲道:“我知曉了,還望公公随後告訴陛下,我來過了。”
趙懷生應了,芊婕妤這才轉身走了。
等到芊婕妤走遠了,趙懷生又從裏面聽見了皇帝的怒呵聲,正巧這時候蘇貴嫔上來了。
趙懷生一瞧,有點弄不明白今兒個怎麽回事,怎麽一個兩個的都挑這個時間來了。
蘇貴嫔自然也聽見了裏面的聲音,本來就想打聽芊婕妤的事情,但聽到練玉珩的名字,她心思一轉,就問趙懷生,“陛下因何發這麽大的火氣。”
趙懷生愁眉苦臉,嘆了一口氣,“貴嫔主子,您就別難為奴才了,這朝事,奴才怎麽會知道?”
蘇貴嫔面露不悅,剛巧碧紗從裏面出來,她就扯了碧紗問。
碧紗瞧一眼趙懷生,蹙着眉頭搖搖頭,突然就低聲說:“皇後娘娘的哥哥出事了。”
☆、20 再起沖突
練玉珩今日歸京,卻在途中遭人行刺,心口中箭。
這消息是練月笙從蘇貴嫔嘴裏聽見的。
“娘娘!娘娘!您去哪兒啊!”蘇貴嫔提着裙子攔在皇後面前。
練月笙面色焦急,從蘇貴嫔一側繞過去,“本宮去找陛下!”
自己的哥哥被人刺殺,至今沒有一個準話,那可是心口啊心口!練月笙越想越心焦,腦子裏有一瞬間接近了一片空白,她從鳳栖宮裏出來,連轎辇都不乘,一路朝宣政殿去了。
練月笙到宣政殿的時候,殿裏的人剛剛散了不久,景琰一臉倦色的倚在椅上,閉目,右手捏着眉心。
因為是一路走過來的,練月笙有些喘,臉上帶了紅色,一雙眼睛灼灼發亮,“陛下,臣妾哥哥如今如何?”似有薄怒。
景琰睜眼瞧她一眼,也不想計較她是怎麽知道這個消息的,“朕把禦醫院禦醫全派到了寧國公府,一有消息,朕便去告訴你。”
練月笙吸了口氣,“陛下覺得會是何人行刺臣妾哥哥。”她望着他問:“臣妾哥哥歸京,同行的人應該不少,怎麽偏偏就行刺了臣妾哥哥一人。”她壓下心裏的火氣,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一些。
聞言,景琰眸色一沉,“皇後想說什麽。”聲音冷了下來。
“臣妾只是不懂,為何偏偏是臣妾的兄長。”練月笙盯着他。
和寧國公府有仇的,看不順眼寧國公府的,除了夏辰不就是景琰這個皇帝了嗎!夏妃被軟禁,夏辰消停,而且以夏辰這個人,練月笙覺得他不會有這個膽量去行刺,那麽,最有可能的,就是景琰了。
殿裏氣氛凝固,陷入了沉靜,景琰的臉色越發不好,練月笙眸色淡漠和他對視。
“你這是在懷疑朕。”他低沉的聲音響起。
練月笙不置可否,直直的盯着他。
“陛下可以給臣妾一個不懷疑你的理由。”她微微眯眼,帶着譏諷。
景琰覺得胸腔裏有一股火氣越燒越旺,卻依舊面色沉冷的說着,“練月笙,朕明明白白告訴你,練玉珩的事,和朕沒有一絲半點的關系!”
“哦?”練月笙眯眼挑唇,“如果陛下往日裏不是心心念念忌憚着寧國公府,臣妾倒是可以信了您這話。”
景琰壓抑着的怒火一瞬間湧了上來,他目若寒潭猶如寒冰,映着她此時譏诮的面容。他怒極反笑,“是,朕承認,朕是要扳倒寧國公府,但是朕不會用這麽下作的方法。”他聲音裏透着一股薄薄的怒意。
聞言,練月笙揚唇一笑,“聽見陛下這話,臣妾就放心了。”
話落,她便轉身離開,“臣妾要出宮,陛下不會攔着罷。”
景琰冷笑,“皇後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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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月笙連換衣服的空都沒有,從宣政殿出來,帶了一腔的怒火和沉郁直接出宮去寧國公府。
她這算是和景琰挑開了,他埋着對寧國公府下手的心思,早晚會露出來,倒不如現在兩人挑明。景琰是個什麽樣的人,她現在是徹徹底底的明白了!
到達寧國公府的時候,練月笙免了讓人通報,一路心緒不寧的進了家門。
皇後突然降臨,讓本就有些忙亂的寧國公府更是忙亂,好在有紅司幾個在後面跟着,才不至于府裏面人仰馬翻。
走到練玉珩院裏的時候,正好有幾位禦醫出來,臉上神情皆是松懈,練月笙瞧見,快步上去,免了他們的行禮,開口詢問練玉珩的傷勢。
一位胡須花白的禦醫朝着皇後拱拱手,說:“娘娘放心,二公子已性命無憂,只待醒過來即可。”
聞言,練月笙一直緊繃的心緒陡然松懈了下來,不禁舒了口氣。
練明軒聽聞練月笙回來,忙從練玉珩屋裏出來,對着她就要行禮。見狀,練月笙忙快步走過去把父親扶起來,瞧着平日裏面容沉靜的父親這會子臉上顯出的倦态,她眼裏險些就要滾下淚來。
二哥遭此劫難,想必把父親母親急壞了,好在老天保佑。
屋裏血腥味彌漫,其中摻雜着少許的藥香,但皆被血腥味覆蓋了,床榻上的男子比以往消瘦不少,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床榻邊上,練夫人哭的一臉淚痕的坐着,一手緊緊攥着練玉珩的手。
練夫人聞得動靜,淚眼朦胧的轉過頭來,瞧見練月笙,伸出手去,練月笙見狀,忙走上去,緊緊握住了母親的手,練夫人眼裏的淚又湧了出來,“孩子……”
聽見這聲,練月笙已是忍不住落下淚來。
寧國公府盡職盡責的為國效力,從未有過反心,景琰卻忌憚他們,心心念念的想法子扳倒他們,人心怎能惡毒至此!且他不分忠奸,簡直昏庸!
“你說是陛下派人行刺你二哥。”
書房裏,父女兩人相對而坐,練明軒擰着眉頭看向練月笙。
練月笙颔首,“除了他,還能有誰這麽恨不得我們練家的人去死。”普天之下,獨他景琰一人有這麽狠毒的心思!
練明軒沉吟片刻,“不會是陛下。”
練月笙愕然。
“月笙,這事不會是陛下做的。”練明軒肅穆着神色,“這分明是有人利用陛下和寧國公府的關系,行刺玉珩,進而造成雙方更大的隔閡。”
練月笙皺眉,明顯不大懂這話的意思。
“正如你現在這般,得知了你二哥遇刺,心裏面第一個懷疑的是不是陛下。”練明軒問。
她點頭,何止懷疑,她都鬧到禦前和景琰挑明了。
“全朝上下,有人這種想法的怕是不在少數。”練明軒一臉凝重之色,“陛下和寧國公府關系緊張,玉珩歸京,遭遇刺殺,怕是多數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陛下。”
“就算是日後陛下找着了兇手,看在別人眼裏,那也是陛下找的替罪羊,總而言之,不論事情是不是陛下所為,都會被誤認為這是他一手操辦的,因為他要對付寧國公府。”
練月笙沉默片刻,說:“爹爹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利用我們和陛下的關系,制造事件,為的就是讓雙方隔閡更大。”一頓,她眉心又蹙深了幾分,“但是,若是陛下打的就是這個想法,我們這樣想,豈不是正中他下懷。”
簡單來說,景琰不會傻到去派人刺殺練玉珩去緊張和練家的關系,因為雙方關系本來就不好,他根基不穩,不會這麽沒明智的選這個時間去生事端;但是一旦反過來想,他覺得練家說不定會有這種想法,所以才安心派人去刺殺,因為事出之後,以練明軒的睿智,會認為他不會選這個時間生事端,所以,刺殺事件和景琰無關。
所以,再一往深處想的話,事情妥妥的就是景琰幹的!
練明軒搖搖頭,沉聲道:“這麽深的層面,為父也是有想過的。”一頓,“若是玉珩有個差池,看在外人眼裏,那是陛下準備要對付練家;若是玉珩死裏逃生,那即是陛下給練家的警告。”他凝目于對面的女兒,“你二哥在江西立功,表現突出,他就算是想對付,也不會挑這麽敏感的時間裏動手,這樣會寒了朝臣的心,尤其是新秀的年輕官員,即使是他們知道陛下和我們不和,一個可以随意動手斬殺立功之人的皇帝,會讓多少人心生寒意,不再效忠于他。所以,下手的人絕對不會是陛下。”
“另外還有,你可以這樣想,認為是陛下所為,那陛下可不可以反過來懷疑是我們自導自演的戲碼呢?”練明軒問道。
練月笙怔住,就聽他說:“正中心口的箭,人卻沒死。”一頓,聲音沉道:“如果是訓練有素的殺手,不是不能做到的,那箭雖然朝着心口、射了進去,但是很巧妙的避開了要害,寧國公府的暗衛,各個都有這樣的箭術。”
這話一落,練月笙就感到了一絲寒意從心底升起,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景琰會覺得這是寧國公府自導自演陷害他的戲碼,寧國公府則會認為,這是陛下一手操辦的刺殺。如此,雙方之間必會升起更大的隔閡來,以後別說是和解了,只會越來越疏離,到了最後,景琰一定會對寧國公府下手,其實……那人要對付的是練家?
果真是讓人不寒而栗的好計策啊,這麽大的一個局,到底是誰人想出來的?
“為父問你,一旦陛下和寧國公府鬧起來,其中能獲利的,都有誰?”
練月笙怔了怔,張了張嘴,“夏家?蘇家?任家……”這麽一想,貌似存着野心的老臣們,委實不少。
看着練明軒深沉的眼光,練月笙不禁陷入了沉思。
當夜,練月笙留在了寧國公府,沒回皇宮。
與此同時,宣政殿裏,景琰心情陰郁冰冷,一臉冷沉之色的聽着下面人的調查彙報。
重點是那把刺進練玉珩心口的箭。
這箭的質地極好,應該是官宦大貴之家才有的,但是……他的手摸上了箭羽,皇家禦林軍及暗衛配用的箭羽,他用指腹摩挲着羽毛,眸色越來越暗。
“陛下……行刺之人,該不會是與皇室有關吧。”底下跪着的暗衛道了一句。
景琰不置可否。
這案子交給了刑部調查,同時他也在暗中調查着,得知了練玉珩性命無礙後,刑部的人要去了箭去調查,後來這箭就到了他手裏。
這箭和皇室有關系,刑部一查就能知道,這是和皇室有關系還是行刺的人偷了皇室的箭。剛好負責暗查的暗衛安翎前來,刑部的人忙把這箭交了出去,讓他又鑒定了一遍,确是皇室的無誤。
此時景琰看着案上的那支箭,不知怎麽想到了上午時練月笙對他冷嘲熱諷的一幕,若是讓她知道了這箭的來歷,怕是更加認定了他是這事件的主使了。
他心緒瞬間就低落了下去,感覺有一股暗火在體內流竄,讓他情緒暴躁。其中,練月笙懷疑他不相信他的态度導致的暴躁成分最多,讓他憤怒,同時沉郁難受。
生平第一次,他感覺到了情緒不受自己的控制。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事件裏的內層含義,他一再剖析後,都忍不住要對着這幕後人拍手稱好了。這麽深的城府算計,一次算計了他和練家不說,更是留了一條後路,皇室的箭,何時不能作為證據來指證這事和他有關。
“繼續查,一定要把真兇給朕查出來!”他冷言,把箭拿起來遞給安翎,讓他退了下去。
沒錯,一定要把真兇查出來,告訴練月笙,他沒有做過這種事情!
他明明可以不用在乎她的态度的,反正倆人是相看兩生厭,何必在乎練月笙的态度是何!只要他問心無愧,清清白白的即可!可是他偏偏十分在意她的态度。
不被人信任……他不被練月笙信任……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簡直是讓景琰心頭一跳,他在意那女人信不信任做什麽!他們兩個本來就因為各種原因不對盤,練玉珩出了事,她懷疑他也是正常的。
心裏面是這樣想着,可是情緒還是不受控制的沉郁了下去。
“陛下,娘娘托人來報,今兒個在寧國公府住下了。”趙懷生小心着聲音,見燭火之下的帝王臉上神色淡淡,仔細着說着。
景琰擡手按了按額角,“嗯,朕知道了。”
趙懷生又說:“陛下……今日的……”
“朕今兒個歇在宣政殿裏。”景琰打斷他。
趙懷生嘴張了張,低聲應了聲。關于芊婕妤的事,他提了,陛下不當一回事,這就和他沒關系了,這樣想着,趙懷生還是決定不重提這事了,因為陛下看起來心情十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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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玉珩被刺,舉朝震驚。
皇帝恩賜皇後去家探視,并下令嚴查此事,還寧國公一家一個公道。
練月笙一連在寧國公府住了三天,她不想回宮去。
自從上次練明軒解析過這事過後,她在自己房間裏,反反複複想了又想,越想越後悔。
她這次,錯怪景琰了啊,想起那時景琰陰沉的神色,壓制着怒火的聲音,她一時不知道再次見到他的時候,該用什麽表情面對。
☆、21 齊王景逸
在練夫人的勸慰之下,練月笙動身返回皇宮。
畢竟這次是她沖動錯怪了景琰,她不能在寧國公府躲一輩子。
入宮之後,撤去了轎辇,她帶着幾個心腹宮女踱步于悠長的宮道上,心思重重。
“娘娘,前面好像是齊王。”紅司見皇後心事重重的模樣,上前小聲提醒道。
練月笙微怔,旋即一擡眼,果不其然看見一身着藍衣的男子,正是齊王景逸無疑。
齊王景逸,是先帝唯一的兄弟,比景琰大了兩歲,景琰和她都需喚他一聲皇叔。只不過他不是在封地嗎?什麽時候來的京城。
穩了穩心緒,練月笙神情平和的走了過去。
“臣見過皇後娘娘。”景逸止步作揖,練月笙忙道:“皇叔免禮。”
眼前男子一襲深藍錦服,面若春風,眉眼溫和,氣質清淺,宛如一塊暖玉,溫柔如斯。
“皇叔何時歸京的。”練月笙客套着問,初時的一腔心緒皆化為了唇角得體優雅的淺笑。
“今日将将抵達的京城,拜見了陛下和太後之後,既想着出宮去探視練二公子去。”景逸說,“娘娘今日回宮,可是二公子無礙了。”
練月笙含笑點頭,“多謝皇叔還記挂着本宮兄長,兄長如今已無大礙,但還需好好休養。”
景逸薄唇勾起淺笑,語氣愈發溫和,“這便好。”
與景逸簡單說了幾句,練月笙便帶着人徑直離開。
景逸恭敬着神色目送她遠去,暖眸中緩緩浮起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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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婕妤請回罷,陛下最近因為練家二公子的事情無暇其他,吃住都是宣政殿了,更是下令不讓任何人來打擾。”趙懷生皺着眉頭,看着眼前橫眉怒目的女子。
芊婕妤冷哼,“我還沒說找趙公公你算筆賬呢!你倒反過來說教我了,趙懷生誰給的你這個膽子!”
往日裏以嬌柔無辜形象示人的芊婕妤此時杏目微瞪,怒意薄發,聲音冷厲,“我讓你給陛下通報我來找過他,你說了麽?這幾日我日日來宣政殿,你哪一次不是像現在這樣把我攔在外面,趙懷生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趙懷生面不改色,恭敬道:“婕妤主子,您讓奴才給您帶話,奴才帶了。”一頓,“這不……現在情況特殊,奴才也只是遵循陛下的指令,還望芊婕妤恕罪,先回去罷。”說着,就是一揖。
在她宮裏被人欺辱,最能給她出氣的那個人,卻閉門不見她,反倒去查別人家的什麽事,簡直讓她怒氣橫生,心裏窩火的等了一天再去時,沒料到她連臺階都沒上,就讓趙懷生下來攔住了。好了,她忍,她等他查完,可是這都三天了,她又一次被攔在了宣政殿外面!
芊婕妤氣的胸口起伏,袖子下的手攥成拳頭,剜了趙懷生一眼,嘴裏的狠話還沒放出來,後面就響起了一道不緊不慢的聲音,“這是怎麽了,這麽熱鬧。”
趙懷生一擡眼,連忙躬身行禮,“奴才恭迎皇後娘娘回宮,皇後娘娘大安。”
一瞬間,外頭守着的人接行禮納福,只一臉怒色的芊婕妤站着不動。
練月笙瞧她白嫩的臉上還未完全消退的紅色指印,眼中升起一抹意義不明的笑意來,芊婕妤一瞬間只覺得怒氣上頭,但卻極快的掩去神色,盈盈欠身,“妾恭迎皇後娘娘回宮,皇後娘娘大安。”
“免禮。”練月笙瞥了她一眼,看向趙懷生,“怎麽回事,本宮遠遠的就瞧見了,芊婕妤這是怎麽了?”
芊婕妤接口道:“回娘娘,沒有什麽大事,妾只不過是來見陛下的罷了。”她一頓,“只是陛下最近忙着調查娘娘兄長的事情,閉門不見人,所以妾正準備着要回去呢。”
這話意思明顯,就是告訴練月笙,陛下你是見不着了,趕緊回你的中宮去。
練月笙但笑不語,薛慶得了師傅的眼色,一轉身進去通報去了。
芊婕妤看的暗自咬牙,眼角抽搐。
練月笙也不知道景琰會不會見她,自己對他說的那番話,把他氣成那樣,估摸着他更加不待見她了,看見薛慶進去,她不免的有些忐忑。
薛慶很快出來,“娘娘,陛下請您進去。”
芊婕妤驚愕,“什麽?”她看着薛慶,“不是說陛下不見人的嗎!你沒說我也來了嗎!”
練月笙心情一松,朝芊婕妤斜睨了一眼,“本宮今日回宮,本就和芊婕妤不同,陛下理應見的。”她笑吟吟的,“芊婕妤先回罷。”語畢,便徑直而去,趙懷生和薛慶緊随其後。
站在宣政殿門前,練月笙深吸了口氣,邁過門檻步入殿內,身後趙懷生把門掩實,她往前走了幾步,聞到了漂浮在空氣裏的淡淡幽香,鶴嘴鼎爐裏的熏香從鶴嘴裏升騰出來漫上半空消散,透過那層煙霧,她瞅見了龍案後的那個人,雖是看不清容色,但也只是他是冷着張臉。
幾步上前,她低頭行禮,“臣妾參見陛下,陛下聖安。”端的是無比恭敬,心頭又忐忑起來。
景琰瞧着三日前還和她怒目相對的女子,現在溫順的猶如一只貓兒似得,心下一時不知是詭異還是松了一口氣,臉上沉冷之色再也不自覺間緩和了一點,“你哥哥可無事了……”
話一出口,景琰就是一怔,本來是要讓她起的,怎麽問出來了這話,不是早就知道練玉珩醒了嗎。
上頭那位沒讓她起,她就不能起,欠着身回道:“多謝陛下記挂,臣妾哥哥已經無礙了。”
“你,起吧……”他聲音微沉,讓她起了。
練月笙依言起身,低着個眼睛,不說話。景琰在薄霧中見她眉眼低垂,纖長的眼睫猶如蝶羽一般。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殿裏氣氛一時間陷入凝寂。
片刻後,練月笙眼睫輕輕一顫,唇瓣翕動,磕磕巴巴的說到:“對……對……對不起……”臉上紅了一片,低着眼睛不敢看人。
景琰靜了一下,反應過來的時候,竟是心裏一松,練月笙垂頭說:“我錯怪你了……”
景琰沉默,看着練月笙越來越紅的臉頰,頗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他就說到:“你不一口咬定是朕要害你哥哥了?”他試探着問,就連自己都沒察覺出自己的語氣變化。
練月笙怔了怔,“陛下……您想聽實話嗎?”她擡眼問。
他愣了下,嘴裏卻說:“前幾天你真話說的也不少。”
聞言,練月笙又是惱的臉色一紅,別開眼睛,低聲說:“陛下一直忌憚着寧國公府,所以若是寧國公府出了什麽事,臣妾第一懷疑的就是陛下。”一頓,“臣妾至入宮,雖說過的小心,但何時不也是擔心陛下對臣妾出手。”
她轉眸,看向景琰,“就這就是臣妾的實話。”
景琰再次怔住,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清明一片,她這話也對,他确實沒有反駁的理由,但是,“那朕今兒個也向你說句實話。”一頓,目光深邃,“朕确實忌憚寧國公府,但朕若要對付,那是堂堂正正的,絕對不會用那麽下作的法子。”
說到底,他還是要對付寧國公府。她垂眼嘆口氣,“陛下,我爹他……為國效力,一生忠良,絕無反心。”
在皇權面前,功高蓋主的朝臣哪個會落到好下場,皇帝的忌憚心自古就有,何必管你是不是忠良,一旦你讓他感覺到了威脅,必會被他列為必除之列裏。更何況,現在寧國公府是外戚,外戚做大,不是會照常引得皇帝反感嗎,權臣加上外戚的組合,寧國公府最後會落得什麽下場?她又會落得什麽下場呢?
練月笙眼底的亮色黯淡了下去,她和她家人的性命就握在上頭那個人的手裏,生死可謂是在一線之間,只不過是時間早晚問題罷了。
瞧見她越來越黯然的神色,景琰怔愣之後,徐徐開口:“朕答應你……即使是朕要對付,也會護你們練家平安。”
練月笙怔住,續而緩緩擡頭。
“你要是不信,朕可以寫一份旨意給你。”說着,他就轉頭,随手把前頭擱在書架上的金絹拿過來鋪在了龍案上。
練月笙看的一怔,忙道:“不用了陛下……”
可是景琰已經提筆蘸墨,落筆在金絹上,不出片刻就書就了一份聖旨,印上了玉玺,他擡頭看向練月笙,“你過來看看。”
練月笙被他這反常動作唬的一愣,旋即穩了穩心緒,舉步上前。
“不反悔……?”她蹙眉,不确定的問。
“不反悔。”他目光溫和,堅定道。
殿裏漂浮的幽香被她身上淡淡的雅香覆蓋,萦繞在他鼻前,他看見一側的女子眉眼間遲疑之色徐徐和緩,似乎心平氣和了起來,唇角勾了勾,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意來,緋紅的臉頰如同霞雲一般美麗,看的他心頭一顫,有一股異樣的情緒劃過,雖說異樣,但他并不讨厭。
“陛下,您若是能保練家平安,來日等您要廢除了臣妾的後位之時,臣妾必定會痛痛快快的領了旨意的。”
對她來說,沒有什麽比家人的平安更重要了,若是家人平安,她這個後位又算什麽,痛快交出去之後,她亦能返回練家。
她這話一落,景琰就愣住了,同時他也回想起了為什麽書架上會有空白的金絹了,是三天前她離開後,他氣憤不已欲要寫廢後聖旨,但最終還是沒下的去手。
現在聽見她這話,他一時确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22 張嫔有孕
景琰沉默一瞬,随後說:“我們不說這個了。”他把金絹從她手裏抽出去,鋪到龍案上,卷好系上金絲,“練月笙,我們好好談談罷。”他擡頭,把金絹遞給她。
她接過系好的金絹,點了點頭,“我也有這個想法。”
景琰聞言,勾唇一笑,緩和的面色更具溫和,是難得和顏悅色,他從來沒有想過和練月笙和解後會讓他心情大好到如此,他指了指靠着牆角放的椅子,“搬過來坐下。”
練月笙依言把椅子搬了過來,坐到了龍案一側。
然後景琰叫來了安翎,負責調查練玉珩被刺一事的暗衛首領,安翎眉目清朗,鼻挺唇薄,周身萦繞着一股寒氣,讓人多看一眼就覺得渾身發冷。
給帝後倆人見禮過後,他将一長方形盒子打開,裏面正是那只羽箭。
揮退了安翎後,他說:“在此之前,我們先說說練玉珩的事情。”
景琰取過羽箭,遞給練月笙看,她接過後,看了他一眼,便專心打量手頭裏的羽箭。
既然練月笙能過來給他道歉,想必是已經想明白了裏面的彎彎繞繞,故而,他能安心的把這箭給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