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練月笙,低沉的聲音裏飽含溫潤,“這些日子累着你了,本來就不是你應該管的事情,卻還替朕做了這麽多。”一頓,“你日後好好歇歇罷,後面的事情由朕來。”

“能替陛下排憂解難是臣妾的福氣,那有‘累’這一說。”練月笙雖然詫異于景琰的話,但依舊面帶微笑,不疾不徐的開口。

景琰看了她一眼,然後輕嘆了口氣。

練月笙小心着開口,一壁說一壁觀察着他神色,“臣妾回去後将那些人關進內刑司,等候陛下發落,您看如何?”

景琰颔首,隐有些走神。

練月笙瞧他那模樣委實奇怪的很,到底是查出來了什麽?“陛下,容臣妾多問一句,陛下……您查到了什麽?到底何人在後宮之中安插的眼線?”

景琰愣了一下,卻是道:“究竟是手有多長的人,能夠控制住朝臣,安插眼線到後宮裏,甚至是朕的身邊呢?”他略有失神的看向練月笙。

練月笙被他這話和眼神驚得心頭一跳,但是她相信這事和練家沒有一絲半點的關系!

“陛下……”她壓下心頭不安心緒,話剛剛出來,就被景琰打斷。

“是皇叔……”

“……”練月笙怔住,詫異,“啊?”

“也只有他能把手伸的這麽長,妄圖窺視朕的皇位。”景琰有些失落,複又勾唇冷笑,“他雖比朕大不了幾歲,但朕與他一同長大,也敬他為叔叔……卻不曾想到……”目光沉了下去。

“皇叔?”練月笙詫異,“這……”頗有幾分不相信,她一頓,聲音一定,“陛下,您确定查清楚了嗎?”這話一落,她就馬上想起了不久前在亭子裏景逸和她說過的話,難不成他是想提醒她什麽?

景琰沉默,練月笙不再說話,殿裏一時間陷入了沉寂。

“陛下,外頭綠瑩求見,說是有急事要見娘娘。”趙懷生的聲音響了起來,打破了殿裏的沉寂。

練月笙微怔一下,轉眼看向景琰,“陛下,定是綠瑩審出來了!”她神色有些急切,“陛下快将綠瑩宣進來吧。”

景琰一怔,旋即應了她的話,放綠瑩進來了。

綠瑩進殿,給帝後兩人福身見禮,練月笙忙聲問她,“是不是有人招了那人是誰了?”

綠瑩垂着頭,恭敬道:“正是。因娘娘說過審出來必要第一時間通知娘娘,所以奴婢不敢耽擱,這就過來了。”

“快說,那人是誰。”練月笙一眨不眨的看着綠瑩。

“……奴婢,還望奴婢說出姓名後,望陛下和娘娘恕罪。”綠瑩說着又是一福。

景琰允了,“你但說無妨。”

綠瑩默了一默,低頭道:“有一宮女招認,指示她們暗中觀察後宮動靜的那人是……齊王……”

之後很長的一段沉靜中,綠瑩低着頭惴惴不安,練月笙心神一分分沉澱,景琰神色一點點的沉了下去。

“綠瑩你先下去罷。”練月笙瞥了綠瑩一眼。

綠瑩心緒一松,福身納禮,退了下去。

景琰也不似她剛來那會子略顯失落和疲倦了,反倒是神色沉靜如水,眸色清明,他看向練月笙,開口道:“你看,朕查的沒錯罷。”

“……”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麽,現在的景琰雖然看着是冷靜了下來,但是誰知道他心裏是什麽滋味。

“等到穆家一事了了,此事朕亦會公布于衆。”景琰沉聲,目光深遠。

她張了張嘴,最終說到:“穆柳兩家的事情……陛下可也是查到眉目了?”

“雖說九年前到底發生了何事,朕是不知,但是朕也有足夠的人證物證證明九年前的國庫失竊一案是柳家所為,最後嫁禍于穆家。”

“母後說,她有法子讓柳祖太妃把九年前那出事親口說出來。到時,臣妾和陛下以及言官只要在外聽着就行。”練月笙想了一想,把這話說了出來。

景琰聞言神色有了幾分挫敗,但是極快的又恢複了沉靜,“委實是讓母後費心了。”他嘴上說着,何不是在心裏罵着自己沒用。

不管穆家一事,還是宮內眼線一事,不但練月笙參與其中,就連太後也參與了進來,且這兩人,一個整頓後宮找出了全部眼線,一個則要幫他還原九年前的事實。

反倒是他這個皇帝,與景逸相處許久,沒用察覺出他的野心更沒有做到完全掌控朝堂,被景逸趁虛而入,控制了不知多少在朝官員。

更可悲的是,他連忠良奸臣都分不清了!

思及此,景琰簡直覺得無顏面對列祖列宗,更是無顏面對那些對他寄予厚望的朝臣們!

看着景琰神色一點點的黯淡了下去,練月笙試探着開口,“陛下……”

景琰心頭一跳,下意識的快速擡眼看向她,練月笙被她眼神驚得一怔,面色微變,卻是神色定定的看着他,“陛下,事情若真是皇叔所為,陛下要怎麽處置皇叔?”

練月笙說什麽,景琰其實并沒聽見,只是他覺得自己真的沒臉面對她。抛開上次的事情不說,單從她嫁進皇宮後,因着她是太後讓他去娶得且又是寧國公的女兒,讓他不情願的同時又因了她是練家的人更加不喜她,況且那時候他還有芊婕妤在身邊,故此更加不待見她了。否則他怎麽會一氣之下做出抛開她,讓她獨守空房這種事情打她和寧國公府的臉面呢!

是,那時候是因為順了自己的脾氣爽了一把,可爽了之後,利弊就出來了。

太後常說他意氣用事,孩子氣太多,但是如今想來,他确實如此。

練月笙沒有不好的地方,這一點他看的清楚,尤其是在和這宮裏的其他妃子對比過之後,這點就愈發明顯。她這人純粹,忠孝,聰明不失沉澱,行事果斷,對事物的判斷也是絕佳,她有身為六宮之主的威儀和淡然,能做到不偏不倚,不嬌不媚,不似其他宮妃那般矯揉造作,不做實事。

細細數下來,他才發現,練月笙真的被他刻意忽視了很久了,她的好,他是一件沒看見,反倒是他往她身上加了一些根本不存在的東西,用來蒙蔽他的雙眼,告訴他這個女人不好,全天下只有芊婕妤才值得他去寵愛。

可是事實到頭來呢?芊婕妤骨子裏的東西随着時間一點點的滲透了出來,是他瞎了眼一直沒察覺;反觀練月笙,她的好則也随着時間流露了出來,等他察覺到的時候,那人對他已是忽遠忽近了,有的可能僅僅是對于一個帝王的尊敬和畏懼。

“陛下……”練月笙見景琰神色不定,是以又開口喚了一聲。

景琰怔住,腦子裏白了一瞬,他佯裝鎮定,可出口的話卻有些局促,“你方才說什麽?”

“臣妾是說,事情若真是皇叔所為,陛下要怎麽處置皇叔?”練月笙重複一遍。

景琰略靜了一下,“前朝有位王爺,不就被流放到蠻荒之地了嗎。”他低低眼睛,“大概最西邊的邊城比較适合皇叔。”一頓,複又微微皺眉說:“不過,這倒也滿足了他的野心,若與蠻族勾結,豈不是朕送了他一程。”

練月笙思忖道:“還望陛下慎重……”她沉聲,“想必歷經此事,陛下也應該清楚那人為人如何,還望陛下以我朝江山為重,勿要動了恻隐之心,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錯。”

景琰沉吟,并不說話。

練月笙站在案前,也不急着說話。畢竟事關皇室争鬥,不是她能插得上嘴的,她能做到的也只是偶爾提醒他一兩句罷了,至于他聽不聽,就不是她能管的了。

從宣政殿出來後,練月笙一路返回鳳栖宮,直到到了鳳栖宮的門前,她才想起來,她忘了把景逸送她首飾的事情告訴景琰了!

☆、41【穆錦進宮】

現在再回去告訴他是不能了,索性想着等再見他的時候告訴他這事情。

她把綠瑩幾個招到身邊來,問起來審問的詳情。

招認的宮女一共有三人,有一個是擔心家裏人受牽連,另外兩個是受了刑罰,挨不過去就招了。

其實知道景逸是她們主子的人很少,抓出來的二十幾人裏,只有五個知道景逸,剩下的都不知道,有說那人姓王的也有人說那人姓秦的,各不相同。

她們寄信人的名字各不一樣,每次寄信,寫的都是景逸給她們的假名,如此一來,雨花拿信的時候看到的每個人寄給的人都不一樣。同樣的,在外面送信的,也是各自不一樣的人,有小子有姑娘,總之都是景逸的人就是了。

那幾個知道是景逸的,據說是見過他,很得景逸賞識,且他許諾了将來給她們名分。

值得一提的是,這些放進宮裏來的眼線,有的是出身青樓歌館,有的就像冰瑤那樣是經過大宅門争鬥的丫鬟,可謂是各個都是演戲的好手。

後宮就相當于一個小朝廷,與前朝動向緊密相連,就算是再不受寵的妃嫔,也可能因為家人在前朝立功,故而得到陛下的賞賜。有時候原本受寵的可能突然間被冷落了下去,也可能是她家裏人在前朝惹了陛下不快,亦或是給他們家的警告。

但是,練月笙想不明白,為什麽景逸會派人監視後宮裏的情況?往景琰身邊放眼線她能理解,但是往她和各宮妃嫔身邊放眼線,到底是為了什麽?

思索不得結果,索性就不想了,她吩咐了綠瑩和青玲把那些宮人關進內刑司,尤其是那幾個嚴審的宮女務必派人嚴加看管,不能讓她們趁機自殺。

綠瑩和青玲領命而去,練月笙幾步走到榻邊,坐下,然後躺了下去。

這幾天忙裏忙外,真的把她累壞了。

将眼睛閉上之後,一陣睡意襲來,便再也支撐不住。

醒來的時候,天已黑沉,一縷風順着小開的窗子溜進屋裏,攪動帳幔,将燭火吹的搖曳。

這一覺睡的極好,現一醒過來還有幾分怔忪,腦子裏也一片迷蒙。

突地耳邊傳來一道溫和平穩的聲音,“醒了,睡的還好嗎?”

練月笙一怔,這才側頭看去,就見景琰一身朱紫常服,依靠在床頭,手裏拿了本書,此時正目光溫和的看着她。

練月笙在怔,就要起身去行禮,卻聽聞景琰笑道:“好好躺着罷,別起了。”

聞言,她這才發現自己端端正正的躺在床上,換好了睡袍,滿頭的朱釵也拆卸了下來,一頭黑發披散開來,不禁覺得有些窘迫。

“陛下什麽時候來的?”她問,有些尴尬。

景琰移開目光,頗有幾分閃躲的意味,“沒多久,也就不久前到的。”略略一頓,“看你睡的好,就沒叫醒你。”

練月笙默了一默,又問:“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快戌時了。”他把書擱在腿上,不似方才那般不自在,“先起來罷,吃過飯,朕給你說件事。”語畢,就握着書起身離開,開口喚來了紅司等人。

紅司幾個皆是面色紅潤,笑容飽滿,可想而知她們是在想什麽了。練月笙雖覺得赧顏,但卻什麽都沒說,由着幾個丫鬟換了衣服,簡單绾了下頭發,就出去了。

外頭景琰已經差人上了膳食,正坐在桌前等她。

她着了一襲天藍色的宮裙,烏發輕攏慢撚绾了發髻,斜插了紅玉簪子,面色素淨未染粉黛,更顯清談典雅。一瞬間讓景琰看呆了眼。

“咳……”練月笙假意咳嗽一聲,眉心一颦,“陛下。”

景琰回神,不自在的移了移眼睛,複又面色如常,“坐罷。”

聞言,她便入了座。

“……這幾天謝謝你了。”他突然出聲,語氣溫和,“本來不該你管的事情,卻都麻煩你了。”

她低頭扒着碗裏的米飯,嘴裏含着米飯,含糊不清,“沒什麽,都是臣妾該做的。”

“這些天累着了吧。”他又繼續說:“看你睡的這麽香。”

“過的挺充實的,每天都有事情做,還挺不錯的。”她如實說道。

“是麽……”他低聲,又擡了擡聲音,看向練月笙,“這事情結了之後,朕想着賞賜你些東西,你有什麽想要的嗎?”

練月笙想了一想,擱下瓷碗,“陛下言重了,臣妾什麽都不要。”

“這不行,你立了大功,理應論功行賞,這個不能免。”

“那……陛下看着賞點就是了。”她略有為難,後又補充,“只要是陛下賞的,臣妾都喜歡。”

甭管她這話是真是假,都讓景琰感到了心頭微顫,一時間通身舒坦,“這樣啊,你便等着朕的賞賜就是了。”

練月笙聞言一笑,景琰沾沾自喜的心思也漸漸穩和了下來,就聽練月笙又道了句,“其實臣妾這兒還有一個請求。”

“你說。”

“就是……之前陛下拿走了臣妾了兩本話本子,陛下可以還給臣妾嗎?”

那兩本都還沒看完,就被景琰拿走了,可謂是讓她心痛不已,多次想開口要景琰要,都沒等到好時機,眼下就是個機會!

景琰怔住,片刻後才微微皺眉,轉了轉眸子,道:“這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時間過的久了,朕也不曉得放那裏了,你容朕回去找找先。”

她眼神一亮,笑着應了聲,“多謝陛下。”

竟是比聽到要賞賜她寶物那時還要高興,不,應該說,她聽到賞賜面不改色,聽到還書,整個人都興奮了。

不知為何,景琰感到很是挫敗。

這一頓飯,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着,都吃了個半飽。

等到宮人把飯菜收拾了下去,景琰就看着她道:“之前說過用過膳後,給你說件事的。”

練月笙颔首,“陛下要說什麽?”

景琰朝她神秘一笑,喚來趙懷生,吩咐了一句。

片刻後,趙懷生再進來後,後面跟了一個一身橘色衣裳的宮女。

練月笙奇怪的瞥了瞥景琰,再朝那低着頭的宮女看去,那宮女微微擡頭,眉清目秀,唇角含笑,梨渦淺淺。

竟是穆錦!

“奴婢給陛下、娘娘請安。”穆錦欠欠身子,禮儀周全。

練月笙驚愕間站了起來,幾步走了過去,“這是怎麽回事?”她側頭看了眼景琰,又看向穆錦,還有些不确定的叫了聲“穆錦?”

穆錦笑意盈盈,颔首,笑說:“幾天不見,不認識我了?”

練月笙更是驚愕,卻是喜笑顏開,伸手拉了穆錦的手,好一番打量。

景琰揮手讓趙懷生退了,這才開口說道:“穆錦是昨日進的宮,朕把她放你這兒了,你以後去母後那裏,把她也一并帶去。”

“怎麽回事?”練月笙回頭看景琰,“阿錦怎麽進的宮。”這話一落,又看向了穆錦。

穆錦解釋道:“是陛下派人把我接進宮裏來的,師父一個大男人要進來不容易,雖然我便來了。穆家一事,師父早已告訴我,所以我很清楚,此番進宮,就是為了幫忙來的。”

“當年的案宗我也看了,穆柳倆家的恩怨雖然我沒有經歷,但是師父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我也知道。”她一頓,“陛下說已經找着了人證物證可以證明當年之事,但是為了萬無一失,柳家的認罪也極其重要,聽聞太後有法子能讓柳氏坦白,所以陛下與我一說,我便來了這裏。”

練月笙聽後連連點頭,拉着穆錦坐下,“原來如此,到時太後會通知我,那時我帶你一起去。”

這時就聽景琰說到:“穆錦的職位你安排好,在外朕就說這是朕從長生殿調到你宮裏來的宮女。”

練月笙點頭應下。

穆錦遲疑了一下,看着這帝後兩人都在,猶豫了一會兒開口,“其實我進宮前,師父找我說過話,是關于齊王的……”

帝後兩人一對眼,齊齊望向穆錦,穆錦微怔一下,面有遲疑之色,“本來進宮後要直接說給陛下聽的,但是我一直沒找着開口的機會……而且,我也不好開口。”

景琰眉目一沉,“你但說無妨。”

穆錦看了那兩人一眼,沉了聲音,說:“師父說……齊王很有可能是穆家子嗣……”她看着那兩人震驚的表情,吸了口氣,一鼓作氣的說了下去,“柳素兒入宮前,與師父的小叔叔糾纏不斷,早已有了夫妻之實……”

“這也是當柳素兒入宮後,為何穆家會和柳家反目的原因之一。”

“這不對啊……”練月笙從震驚中回神,愕然道:“宮妃入宮要經過嚴格檢查的,她若已非完璧之身,不可能進的宮來。而且……她又怎麽欺騙的過日後的圓房一事。”

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她與小叔叔糾纏不清是實事,穆家被害之後,老輩的人就不多了,這事是師父的舅舅告訴師父的,而且師父當時也已經十四。她和小叔叔有婚約,倆家人走的近,這種事情穆家幾乎全家皆知。”她聲音微低,“但是,齊王到底是不是穆家的人,也只是師父的揣測罷了。”

如果事情真如穆家所言,柳家容不得穆家于世的原因,也得到解釋了……

練月笙心頭一沉到底,轉眸看向景琰,就見他薄唇緊抿,臉上一片暗色,如同烏雲密布,氣息低沉。

與穆錦一對眼後,她還是選擇暫時不說話了。

☆、42【心思各異】

穆錦此話一出,整個鳳栖宮的氣氛便迅速陷入了沉寂。練月笙瞥了一臉沉暗的景琰後,看着穆錦,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出去找一個叫綠瑩的宮女,就說是陛下調到鳳栖宮來的宮女,她會給你安排住處的。”

穆錦點點頭,看了一眼皇帝,挨近練月笙小心問了句,“陛下沒事罷?”

練月笙朝她一笑,“安心去吧。”

如此,穆錦才起身,輕手輕腳的離開了。

“陛下……”練月笙輕着聲音叫了一聲。

景琰漆黑的眸子恍若是黑夜裏漫天的烏雲,沉暗的好似下一秒就能降下雨打起雷來,他面色沒有任何緩和,反倒是更加低沉了下去,他沉聲道:“穆錦的話,你信嗎?”

練月笙一怔,說:“在沒有确切證據之前,穆錦的話也只是揣測罷了。”

聞言,他眼睛一擡,滿含深寒之意,凝着練月笙看,“她的話卻有可能是真的。”一頓,将視線移到不遠處案上擺放的長頸瓶上,“朕差人去找了柳家的老輩人。”

他這一句過後,便沒了聲音。練月笙抿了抿唇,問:“可有何收獲?”

“當年知道那倆人關系的下人,全部死了,就算是祖太妃身邊的貼身丫鬟,也全部死了,重新給她換了一批新的,讓她們跟祖太妃進了宮。”他聲音微微一低,“如果真如穆錦所言,柳家這等做法,也是為了以防萬一他們的關系被下人透露出去,所以才要全部殺掉的吧。”

聽了這話,練月笙簡直是有些不理解柳家的想法,她凝眉沉色,“柳家在江南也是一個小官,日子過的也算富饒,又有穆家知府這樣的大家和他們是世交,有交情有婚約,為何柳家一定要讓柳祖太妃進宮,不惜和穆家反目,甚至于送他們上絕路……”

這簡直是太沒人性了!而且也很讓她想不明白,柳家這麽做是為了什麽!

景琰沉默,片刻後嘆氣,“穆家遭難後,柳家就坐上了知府的位子,再加上祖太妃受寵,生了兒子,柳家仕途一路順風……”他一頓,眸子帶了幾分鄙夷,“估摸着是被這種平步青雲的感覺暈了眼昏了頭,才越想往上爬,以至于他們這些年來養精蓄銳,想着謀朝篡位。”

練月笙神經一緊,就聽景琰神色一松,不疾不徐的看了她一眼,“時間也不早了,先休息吧。”

練月笙怔住,景琰已經起身喚了人進來。她調整了一下心緒,吩咐紅司去鋪床。

“再抱一榻被褥過來,今兒個天冷。”他瞥了紅司一眼。

紅司微怔,旋即領命退下,練月笙不解問:“陛下,這天還沒真正冷下來呢,兩床被子是不是多了……”

景琰朝她搖搖頭,沒有多話什麽,外頭已有宮人捧了盆子過來,練月笙看着淨面的景琰,也便不再說話了。

待到兩人換了睡袍,景琰就說:“你在上面睡,朕去榻上睡。”聲音不鹹不淡。

“陛下。”練月笙驚愕,“這是為何?”

聽出她聲音裏的驚訝,景琰回頭解釋了一句,“今兒個朕的心挺亂的,想一個人睡,也好理理思緒。”說罷,還朝她安撫一笑。

只不過這笑容看在練月笙眼裏就是敷衍了,練月笙不由得心頭一緊,“陛下,您還是在鳳榻上睡吧,那地方太窄,睡着不舒服。”眼裏也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安之色,“臣妾睡的快,不會打攪到陛下想事情的。”

景琰之所以不和練月笙同床,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會胡思亂想,他怕睡在她旁邊自己會靜不下來整理思緒。現在一聽她這話,心裏雖然有些暖和,但是還是面不改色的朝她笑的安撫,“你安心睡就是。”他并沒有察覺到她眼裏不安之色。

“那陛下睡在鳳榻上,臣妾睡那兒吧!”見景琰一副說不動的模樣,練月笙咬了咬牙,道出這一句。

景琰幾乎怔住,而練月笙之前的不安之色也已經收斂了起來,她穿着月白色的睡飽,一頭青絲盡數散下,臉上粉黛盡褪,素淨如水間百合,仿若誤入凡間的仙女,帶着無法讓人忽視的吸引力。

他見過很多女子的素顏,卻沒有那一個如她這般攝人心魄,讓他不舍得移開眼。他甚至已經不願意去想這是她第幾回帶給他的震撼了。

“不必。”他壓下狂亂的心跳,視線移開,語氣雖是平穩卻多了不易察覺的局促,“朕只是想一個人想想事情,如果挨着你的話,怕是什麽都不能想了。”話落,他朝她淡淡一笑,聲音溫和,“你去睡罷。”

這話一落,他便轉身去了美人榻處,甚至在掀開被子躺下之時,還不忘吩咐練月笙,“你睡的時候把燈也熄了吧。”

練月笙一臉愣然的站在原地,看着他從容無比的上了美人榻,長袖裏的手默默握了個拳,又松了開來,她咬唇,低頭,嘆了口氣,旋即走到燈前,熄滅了燈火。

殿裏一下子陷入了黑暗,美人榻上的景琰聽着輕微的腳步聲停了下來,閉眼嘆息一聲。

躺在榻上的練月笙,手捂着心口,在黑暗裏也嘆氣一聲。景琰不會對她,對練家有所懷疑吧……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啊!

不然好好的,為何要分床睡,她又沒有惹他不高興,而且他确實看着像在敷衍她,如果他又懷疑猜忌到了寧國公府身上,該如何是好……

一個晚上,兩人皆是難以入眠。

練月笙在鳳榻上輾轉反側,心事重重;景琰躺在美人榻上透過窗棂看着窗外白色的月光,聽着不遠處傳來的翻身的聲音,幾次都想過去看看她怎麽了,但到底還是沒有過去。

到了天快亮的時候,這兩個人才朦朦胧胧的睡了一會兒。

當紅司過來叫人的時候,看見帝後兩人分榻而睡,驚愕的當場怔住。好在趙懷生和青玲面不改色的各自将人叫醒了,雖說心裏很是錯愕帝後為何分榻而睡,但這兩個皆是心思謹慎之人,并沒有多嘴。

因為一晚難眠,練月笙和景琰兩個人的精神頭都不怎麽好,景琰見她發困,就叮囑她接着睡,今兒個的衆妃的請安就免了。

哪知練月笙聞言之下卻一下子來了精神,說規矩不能廢,她方才只是還沒有醒穩過來而已,現在已經沒事了。

她吩咐趙懷生去侍候景琰更衣,招呼紅司青玲服侍她梳洗。整個過程中看似對景琰殷勤恭敬,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這是在躲着景琰。

景琰自然也是有所察覺的,略為忐忑的看了忙碌的練月笙一眼後,便返身走了出去。

待到景琰走了,練月笙才渾身松懈下來,身子一歪靠在了青玲身上,舒了口氣。

青玲大驚,以為皇後身體不适,“娘娘,您身上不舒服嗎?先去裏面躺躺吧,奴婢去請禦醫。”邊說邊看向紅司,“快扶娘娘進去。”

練月笙輕笑,伸手按了按額角,直起身子來,“本宮沒事,只不過是松了一口氣罷了。”笑着拍拍青玲的手,神色從容的走去了正殿。

紅司不放心,去小廚房端了一小碗提神湯給皇後送了過去。她心有疑惑,卻也記得青玲黃楊叮囑過她的話,所以并沒有把今早上的事情詢問出來。

練月笙将将喝完提神湯,外頭就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本來還只是朦胧小雨,不過片刻就成了傾盆大雨。

雨水打在琉璃瓦上如琳琅般铮铮作響,碧瓦上的雨水挂成一串串長長的絲線落在漢白玉鋪就的階面上,亮白一片。

早起請安來的妃嫔沒有料到今早上會有一出雨,多是在半路上挨了淋,卻是不敢誤了時間,加快了腳步往鳳栖宮趕。到達鳳栖宮時,皆是淋了一身的雨水,渾身濕透,有的還打着顫。運氣好點的途中遇着了涼亭,進去一避,差宮女快速取了傘來,還不算是儀容盡失,可裙角和鞋子也是半濕了不少。

像德妃,莊妃這種高位的妃子都有轎辇,所以免于被雨水淋濕。

于是,練月笙就瞧見了衆妃宮裙濕透,妝容不在,鬓發貼額的滑稽模樣,雖然很好笑,但是她卻是沒心思笑。差底下宮人去拿幹手巾過來給她們擦臉擦手。

結果上次搜宮查眼線一事,衆妃的關系變得惡劣,但在皇後這裏,卻是不敢外露太多情緒。幾個能說上話的,倒是還能活躍一下氣氛。

元淑媛謝過皇後,一壁擦着手上的水,一壁說道:“這雨也下的太急了,妾走在路上,這雨就下了起來。”

一旁王修儀接話,面色略有不悅,“可不是嗎?你看我打着傘都濕成這樣了。”

“現在正是九秋,天本來就涼,這一大早上的淋了雨,從骨子裏都發寒了。”顧修容擰眉,擦着臉上的雨水。

練月笙懶懶的倚在鳳椅上,聽着底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說着話,一語不發。

等到她們都擦拭完了,她才不冷不熱的開口,“今兒個天公不作美,把諸位淋着了,諸位還能一如既往的來給本宮請安,委實值得贊賞。”

蘇貴嫔就笑,福福身子,“瞧娘娘說的,這請安的規矩本就是妾等姐妹該遵循的規矩,哪能說下個雨就不來了呢!”

話落,有人的視線就隐隐實實的落在了那個空着的位子上——明賢妃阿史那燕的座位。這位一句話沒說,就不來請安了,可見的又是仗着公主的身份無視宮規了。

練月笙一笑,揮手讓蘇貴嫔坐下,“你們有心,都該賞。”

底下衆妃聞言,皆是起身,面帶恭敬的謝恩,落座。

外頭的雨越下越大,練月笙讓人去拿了傘,給了衆妃之後,就讓她們散了。

瞧着窗外頭的雨,她打了個哈欠,回去補了一覺。因為實在是太困了,挨下枕頭就睡了過去,竟是快午時才醒了過來,外頭的雨也停了,太陽重新露出了頭來。

在紅司侍候她穿衣洗梳的時候,才知道景琰之前來的一趟,見她在睡覺,呆了差不多一刻才走的。

用過午膳,她便讓紅司幾個去庫房選幾樣首飾,往各宮送了過去。一句也沒提沒有來請安的阿史那燕的事情。

雨後天氣晴好,陽光暖意,練月笙嗅着窗外的清新氣息,倒是覺得心情好了少許。帶上了綠瑩和藍熏倆人出了鳳栖宮。

她沒有料到會在假山後的解憂亭裏遇着景琰。

☆、43【宮中遇刺】

景琰正一個人在亭子裏獨自斟酌,不知在沉思些什麽,連她的腳步聲都沒有聽到。在和練月笙四目相對之際,他微一怔,就朝她和睦笑笑,“皇後也來了。”

練月笙幾乎怔住,是怎麽也沒想到能在這地方遇着景琰,她提着裙子,欠欠身子,“臣妾見過陛下,陛下聖安。”聲音平穩依舊,心底的那點局促不安卻是冒了出來。

見過禮後,她便走過去坐到了他對面,見他一人在此處獨飲,便問:“陛下怎麽一個人?”

景琰朝她笑笑,并未說話,揮退了她帶來的宮人。

宮人将食盒放在案上,還沒來得及将裏面糕點和茶水取出來,便領命退了下去。

練月笙見狀,只得自己起身打開食盒,将裏面幾樣糕點取出來擱在桌上,後又掀開底層,将在裏面溫着的茶水拿了出來,“不知陛下在此,只準備了一盞茶水,臣妾這就差人去重新備茶。”

“不必。”景琰低言一句,“朕這裏有酒。”他瞧了一眼那茶水,茶湯碧綠,清香四溢,擡頭瞧她一眼,“你坐下罷。”一頓,“朕有事情要問你。”

練月笙聞言心頭“咯噔”一聲,少許忐忑,她局促的坐在石凳上,“陛下有什麽要問臣妾的?”

景琰眼底有失落之色浮起一絲,雖是不明顯,卻也讓她撲捉了到,就見景琰斟滿酒水,看着她道:“你……昨日裏是怎麽了?”

練月笙怔住。

“你心裏有事,是不是?”他眸色黑沉如常,似乎有着超凡的洞察之力,“你昨夜裏輾轉反側,并沒有睡着是不是?你心裏有事,大抵和朕有關,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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