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昨夜衛昭本想去看看秦玉笙,卻被長孫恪打了岔,跑到南府驗屍去了。雖然一無所獲,卻激發了衛昭的鬥志。他一定要弄清楚完顏鴻究竟是不是自己殺的。
這日衛昭起了個大早,先去衛老太君院子裏請安,随後又去衛儒書房說了會兒話,便帶着霍寶兒出了府,不想在侯府門口看到了長孫恪。
他依舊是那身黑衣,默默的站在離府門口稍遠的地方,目光沉靜的注視着前方。
守門小厮一臉糾結,這人站的遠,不知是不是要尋侯府的人。雖說容貌英俊,氣度不凡,看着也不像什麽不三不四的人。可打遠兒就能感覺到他身上寒氣逼人,讓人不敢靠近。
小厮鼓足勇氣才要去詢問長孫恪,衛昭卻笑嘻嘻的迎了上去:“監司大人,你不會是專程等我吧。”
“找你有事。”
衛昭笑道:“大人可是南府監司,若有事派人知會一聲便是,哪敢勞煩您親自前來。我家這小厮也是不知事,怠慢了大人,還望大人勿怪。”
“無妨,我本也沒想進府。”
“那不知大人找我何事?”
長孫恪道:“沒什麽要緊事,只是昨夜忘了告訴你。我雖然同意你可以調查這案子,但你畢竟是南府嫌犯,我有權監督你的行動。”
衛昭:“……監司大人的意思是,不管我做什麽,都要向大人您報備了?”
長孫恪拿出一塊青龍令牌遞給衛昭,道:“我不會時時刻刻盯着你,這令牌你收着,如果遇到麻煩時我不在,你可以直接找展翼。”
衛昭:……所以,他到底是什麽意思?不是要監督他麽,怎麽好像給了他好大權利的感覺。
他又想起心中一點疑慮,遂問他:“大人,我們以前真的不認識麽?比如本公子曾無意救了你,你是來報恩的!又或者,是我家裏什麽人與大人有些淵源?要不然你為何對本公子這麽好,總不會是被本公子的風流英……”
“鄙姓長孫,名恪。”
衛昭‘哦’了一聲,道:“不認識。”
他沒有接那令牌,而是抱着肩膀啧了下嘴,道:“青龍令牌可是能調動南府精銳的,大人這就給了我,不怕我矯作诏令,害了大人您?”
長孫恪微微一笑:“你大可試試,我的劍很久沒出鞘了。”
衛昭:……
“不過話說回來,只要運用得當,這令牌也是能發揮很大用處的。長孫大人随随便便給了外人,還是叫本公子受寵若驚啊。”
衛昭笑眯眯的望着長孫恪,道:“所以,無論如何,還是謝過長孫大人了。”
長孫恪瞥了他一眼,忽然說道:“我們認識與否,全看衛公子你心思所在了。”
他說完,擡步便往前走。衛昭追了兩步,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辦案要緊,先去梅苑吧。”
“哦,梅苑不是看過了,怎麽,又有新發現?”
長孫恪道:“你不是想去看秦玉笙麽?”
衛昭:“這你都知道?也難怪,你是南府監司,整日與各國細作打交道,識人的本事自然高明。”
“過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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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苑雕花大門貼着封條,才一晚不見,梅管事的臉便腫了一圈。見衛昭來了,先是一喜,再瞧身後跟着長孫恪,登時又覺牙疼的厲害。
“梅管事,我來看看玉笙。”
梅管事忙殷勤的将人帶到後院,因牙腫的厲害,說話含糊不清,衛昭笑着叫他退下,又叫霍寶兒賞了銀子。
秦玉笙是梅苑的老人了,他戲唱得好,人又生的俊,盛京城裏也是有不少人捧着的。當然,自從入了衛昭的眼,便再沒人敢打秦玉笙的主意。
從梅苑後門出去,經過劉家茶水攤,再往前便是梅苑伶人們住的院子。秦玉笙自有單獨的院落。雖地處不起眼的小巷,從外看去與一般民宅無異,但小院中卻清幽雅致,別有一番風味。
長孫恪站在院門前,四處打量。衛昭看着伸出院牆的梅樹,梅花已謝,不免暗道可惜。
“玉笙做的梅花酥味道極好,只可惜今年花期已過,長孫大人沒有口福咯。”
長孫恪冷聲道:“我不吃甜。”繼而話鋒一轉:“梅花酥是南郡特色,秦玉笙是南郡人?”
衛昭一臉無奈,嘆道:“不過只是閑聊,長孫大人也要時時關注這細微小事,煞風景啊。”
長孫恪哼了一聲,說道:“楚未帝在位時,最喜兩件事,一是安西美酒,二是昌平伶人。據傳聞,當年楚未帝南逃時,将宮裏伶人們一并卷走,到了南郡行宮,依舊日日飲酒聽戲。後楚亡後,伶人們流落民間,使得南郡曲藝之風盛行,流傳至今,幾經變革,又稱南戲。”
“楚未帝風流成性,雖殘暴不堪,卻待伶人極好。楚國滅亡之後,甚至還有伶人伺機行刺武帝為楚未帝報仇。”
說到此處,他微微眯起眼睛:“梅苑中近半數的伶人都來自南郡,看來要好好查一查這個梅苑了。”
衛昭啧啧兩聲,笑道:“我看梅管事的臉怕是好不了了。”
“不過區區一個管事罷了,衛公子常來梅苑,可曾見過梅苑大東家?”
衛昭愣了愣,他只是單純聽個戲而已,至于梅苑背後都是什麽人,他自然沒必要關心。如今長孫恪問起,他才想到,似乎從未聽人說起過梅苑東家。這兩年在梅苑,來來去去也就一個梅管事管着梅苑大小事。
“……你這麽一說,好像是該好好查查。”衛昭嘟囔道。
“哦?衛公子也這麽想?”
“那當然,但凡涉及我大齊安危之事,都不能含糊。”
長孫恪笑了一聲:“我還以為衛公子舍不得秦玉笙呢。”
衛昭:“……你懷疑玉笙?”
“是你說的,那日在梅苑的所有人都有嫌疑。”
“可那日玉笙病了,并不在戲樓。”
長孫恪擡手指了指隔壁院子:“秦玉笙和梅玉茞住隔壁,緊挨着便是劉家茶水攤。那日梅玉茞從戲樓出來,徑直回到自己院中,不多時便匆忙跑出來,神色慌張。他正向茶水攤走來,卻被守在後門的幾個北府官差喝問,梅玉茞陡然停下步子,掉頭便跑。南府的人也是這時才驚覺,梅玉茞便是那南梁細作要接應的人。”
衛昭道:“那跟玉笙有什麽關系。”
“很多表面看來沒有什麽關系的,到最後都會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雖然眼下尚未查出,但不代表他就可以洗脫嫌疑。”
“所以你們南府查案,先是将所有人都看做嫌疑人,再逐一排查咯。”
“沒錯,南府的辦事準則向來只有一條:寧錯殺,不錯放。”
“那這麽說,本公子倒是個例外了。”
長孫恪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擡手敲了敲院門,不多時便有小厮開了門,一見是衛昭,忙笑的見牙不見眼。
“秦少爺日夜盼着,衛公子可算是來了。”
院子兩進,不算寬敞。小厮引着二人到了前廳,又奉了茶,殷勤說道:“小的這就去知會少爺,衛公子稍坐。”
衛昭擺擺手:“玉笙身子不好,不必叫他起身。本公子只是來瞧瞧他,問兩句話便走。”
說着,一撩袍子,直奔後院去了。
“衛公子來此地,倒像是回了自家一樣。”
衛昭總覺着長孫恪話裏有話,還不等他答話,那小厮便道:“可不是,衛公子與我家少爺素來要好,時常來這後院花園小酌。少爺知衛公子喜愛梅花酥,前些日子梅花将落時,少爺特地多做了些,叫小的放在冰窖裏存着呢。”
衛昭喜道:“玉笙有心了。”
秦玉笙與一般伶人不同,身上沒有脂粉氣。雖身份卑賤,卻不卑不亢,亦不谄媚。談吐有度,舉止大方。他容貌清秀,又不失男子氣概,閑來無事最喜讀書作畫,論學識,也不在陸承逸和馮遇之下。
衛昭一度懷疑秦玉笙是大家族的落難公子,但每每提及這些,秦玉笙總是一笑而過,不願多談。
“玉笙病的這麽重?”衛昭一進屋子便聞到濃重的藥味,不禁皺了下眉。
小厮道:“大夫說少爺是肝氣郁結,需得好生調養。”
不等衛昭過去,秦玉笙已經從屏風後過來,他面色蒼白,神情憔悴,幾日不見,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潔白的錦衣遮掩下,還隐隐可見勃頸處暗紅的痕跡。
衛昭瞬間火起:“完顏鴻這個王八蛋,死了倒是便宜他了。”
秦玉笙語氣微弱:“聽梅管事說了那日的事,是玉笙不好,給衛公子添麻煩了。”
長孫恪擡眸看他,目光哀戚,眸中滿是愧疚之色,情真意切,不似裝腔作勢。他心裏暗想,此人或是真心自責,或是段位極高,連自己這雙眼也能蒙騙過去。
怪不得楚未帝最愛伶人,似這般勾魂男子,果然別有風味。
他沒空聽二人敘舊情,冷哼一聲,自顧在屋子裏四處查看。
衛昭有些尴尬的解釋道:“玉笙莫擔心,這位是南府監司大人,例行公事而已。”
秦玉笙微微搖頭:“能替衛公子解難,是玉笙的榮幸。”
衛昭想起來此的目的,問道:“對了玉笙,你仔細給我說說那日完顏鴻找你的情況。”
秦玉笙有些厭惡的蹙了下眉,旋即便恢複一貫的清冷,他想了想,說道:“倒也沒什麽好說的,那日完顏鴻來梅苑特意點了玉笙的戲,唱完一場,又叫玉笙作陪。梅管事本來是推脫了的,只是完顏鴻不依不饒。”
“承衛公子的情,玉笙平日能得清閑。完顏鴻不知從何處聽說了此事,處處與衛公子作比,還揚言梅苑看不起北燕的皇子,又說衛公子在盛京只手遮天雲雲。玉笙不過是個伶人,衛公子平日已諸多關照,若因此污了衛公子聲名,豈不是罪過。”
“不過是陪着說說話,玉笙便叫梅管事應了。沒想到那完顏鴻得寸進尺,竟強硬的将玉笙帶走……”
秦玉笙說到此處,雙目猩紅,緊攥拳頭。
衛昭才要上前安慰,長孫恪從後閃身過來,說道:“這麽說來,果然是完顏鴻自己找事兒。”
秦玉笙調整了下呼吸:“完顏鴻來過梅苑幾次,每次都是安安靜靜聽戲,只那日不知發了什麽瘋,做出這等龌龊之事。”
“完顏鴻故意找本公子的茬,沒安好心啊。”衛昭嘆了口氣。
長孫恪在屋裏看了一圈,似乎并未發現什麽可疑之處,遂對秦玉笙說道:“本案未了結之前,你不可離開此地半步。”
秦玉笙恭敬應聲。
長孫恪又對衛昭說道:“此事緣由系因秦玉笙而起,你二人私下不可見面。”
衛昭‘哦’了一聲,轉頭對秦玉笙道:“我那梅花酥……”
“……也不準私下收授。”
衛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