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衛昭敏感的察覺到長孫恪似乎在生氣,但又猜不透緣由。只是自己的小命還捏在此人手裏,只能識時務的選擇聽話。倒是可惜了那鮮香酥軟的梅花酥,若再放上半個月,怕是味道就變了。

從秦玉笙院子出來,衛昭一路走一路嘆氣,眉宇間盡是不忍和心疼。

長孫恪瞥了他一眼,冷聲道:“衛公子沖冠一怒之事,早已傳遍盛京城。你既如此舍不得秦玉笙,何不将人接回府上去。左右不過一個伶人,鎮國侯府也不是養不起。”

“嗐!長孫大人這叫什麽話。”衛昭一臉我很冤枉的神情。“我與玉笙是君子之交,豈能生出那般龌龊心思來。”

長孫恪眉梢一挑:“你不喜歡秦玉笙?”

“喜歡啊!我若不喜歡,又何必跟他做朋友呢……哎呀,長孫大人你誤會了,此喜歡非彼喜歡。”

衛昭快走兩步,在長孫恪前頭掉轉過身,與他正對,雙手搭在腦後,一邊倒退着走路,一邊對他說:“我喜歡的人可多了,我喜歡祖母,喜歡我爹,喜歡我哥哥姐姐,喜歡我家活寶兒……”

他說到此處,又朝長孫恪挑了挑眉:“當然還喜歡長孫大人你。”

“但凡是我喜歡的,我都要好好保護着,若有人敢傷他們分毫,本公子決不輕饒。”

“……所以,你不是喜歡秦玉笙的。”長孫恪微微扯了扯嘴角,似乎在笑。

衛昭搖頭晃腦,目光一瞥,落在左側巷口,他擡手指了指,似有些詫異:“那不是陳鐵板麽!”

長孫恪回頭看去,果然是陳靖淮,正在吳記酒樓門口打問事情。

“去看看。”

陳靖淮這兩日一直在想衛昭說的話。他在北府多年,辦案無數,憑他經驗,此案的确有疑,但屍體上又确實沒有找到其他傷處。

眼下屍體被移交南府,他無權過問。但此案若不查問清楚,他又心下難安,遂打算從別處入手。

吳記酒莊的夥計正在仔細查驗那酒壇子,半響回道:“大人,這确實是咱們酒莊的酒,還是最烈的酒。咱們盛京百姓不好烈酒,因此這種酒賣的不多,這段日子攏共也就賣了八壇。十八那日,有個粗犷大漢到本店出手就要了五壇吶!小人記得清楚,那人說話似乎還帶着北地口音。”

“那人還說,早先不知吳記酒莊的酒最烈,倒是在其他店裏買過兩次,喝的一點兒都不痛快。”小夥計面帶幾分得意。

陳靖淮拿出一張畫像,指着畫上人問他:“那日來買酒的是哪個?”

畫上正是完顏鴻的三侍衛,夥計辨認一番,指着中間那個大漢:“是他。”

三侍衛分別叫古方,古金,古林。那日在酒樓與衛昭争執的紅臉侍衛是完顏鴻的侍衛長古方,夥計認出的買酒侍衛是古金。

陳靖淮卷起畫像,收回酒壇子,裏面還有些剩餘的酒,雖擱置兩天,但酒氣依舊醇厚,如陳靖淮這等不善飲酒之人,聞上一聞,便覺有些飄忽。

此處未查探出什麽疑處,陳靖淮決定找人驗酒。才出門,正撞上長孫恪,陳靖淮有些心虛,卻又閃避不開:“卑職見過大人。”

長孫恪從陳靖淮手裏拿過酒壇子,掂了掂,道:“本官記得這案子移交南府了。”

陳靖淮語塞,垂頭不語。

長孫恪又道:“陳少監司當日想要屈打成招,今日又來查問此案,不知陳少監司是想找到證據證明衛公子清白,還是惱恨本官劫了北府嫌犯,想要找到衛公子殺人的證據來打本官的臉呢。”

陳靖淮渾身暴汗,強自安定心神,道:“大人誤會了,那日衛公子稱此案有疑點,卑職……”

“本官昨夜臨走時,交代留守官差看好現場,任何人不得靠近。不知陳少監司是如何進去的,還能從案發地拿到物證。北府的酒囊飯袋,當本官的話是耳旁風麽。”

陳靖淮對南府監司之事早有耳聞,但正面交鋒這還是第一次。且不說氣勢上矮了一截,單就此事來講,也确實是自己理虧,不禁有些面紅耳赤。

“卑職知錯,望大人恕罪。”

陳鐵板是北府少監司,往日威風凜凜,衛昭還是頭一次見陳鐵板吃癟,見他心不甘情不願的低下那顆高貴的頭顱,不免覺得好笑。

南北兩府各司其職,少有糾葛,上一次兩府共同辦案,若沒記錯還是武帝十七年。

因職能不同,南府內斂,北府跋扈。通察府初建時,兩府還能互相扶持。這越往後,便漸行漸遠。北府太風光,自然看不起躲在陰暗角落的南府。此時突然被南府壓了一頭,北府的人一時适應不來,倒也不怪。

只是很多人或許都忘了,南府雖然不顯,但盛京城裏卻處處都有南府的影子。

人啊,當軟時則軟,當硬時得硬。你拿雞蛋碰石頭,還不得碰個頭破血流,何必呢。

“陳大人也是為這案子奔走,長孫大人也莫怪。”衛昭笑哈哈的打着圓場。

雖平日他也看不慣陳鐵板冷硬刻板模樣,不過此人一心為公,除了那臭石頭一樣的性情不讨喜外,倒也無其他錯處。

長孫恪掂着手裏酒壇子,問道:“你想驗酒?”

陳靖淮點頭:“雖然屍體上未發現中毒跡象,但也不能完全排除酒的問題……”

長孫恪拔出酒塞,仰頭灌了兩大口烈酒。動作太快,衛昭還沒反應過來,酒已下肚。

他大驚道:“哎呀!你這是作甚,快吐出來,快點兒快點兒。”他忙上前去猛拍長孫恪後背,又回頭朝霍寶兒大喊:“快去找大夫!”

陳靖淮愣怔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緩過神兒來,也不禁有些心驚肉跳。

“大人您沒事兒吧。”

長孫恪卻并未理睬陳靖淮,而是偏過頭好整以暇的看着衛昭焦急神态。衛昭雖不會武,但男子的手勁兒也不小,長孫恪被他狠捶了兩下,咳了咳,終于開口說道:“酒裏沒毒。”

衛昭氣的肝疼:“你也太沖動了!萬一酒裏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你還要不要命了。”

“我早便知道酒裏沒毒。”

衛昭白他一眼:“你可厲害了你。”

長孫恪并不多解釋,冷着臉将酒壇子扔回給陳靖淮:“酒的問題排除了,日後我不希望陳少監司再摻和這案子。”

陳靖淮對長孫恪的大膽仍舊心有餘悸,忙點頭應是,雖心中仍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他擡頭看着二人遠走的背影,嘀咕了句:“果然在陰暗角落呆久了,南府的人腦子都不大正常。”

四纨绔有三個都被禁了足,只剩衛昭一個。長孫恪手裏也不只這一樁案子,從吳記酒莊離開後便與衛昭分別。此時案情亦無進展,衛昭頗覺無趣。

他沿着金水河一路向西,過便橋,閑極無聊,便懶洋洋的倚在橋頭打量着來往行人。所見者,或是富家子驕橫跋扈,或是窮弱者忿忿不甘,或是膽小者唯唯諾諾。亦有人急切燥怒,有人凄苦憤懑,有人自憐自傷,有人焦頭爛額。偶爾瞧見幾位氣定神閑,泰然若素之人,倒像是暴曬荒原裏乍然流淌過的一汪清泉。

再想到長孫恪終日忙碌,在看不到的暗處,又不知有多少血腥屠殺。衛昭不免嘆了一句:“世人都看得到繁華,又有幾人能懂繁華背後的凄惶啊。”

“少爺,您怎麽突然說這個?”

“沒什麽,無聊感慨一句罷了。”他擡手往橋下指指點點,說道:“我小時候常愛看螞蟻,如今再看這些人,正如螞蟻一樣,不停奔忙。倒是你家少爺我,每日雖也不閑着,卻是盡忙着玩鬧了。”

“承逸是家中次子,但陸家家教甚嚴,這次事情過後,陸相爺必要給承逸安排差事了。馮老爺本就看管的嚴,很快又到大考,馮遇定是連家門都走不出。”

“韓将軍如今鎮守朔州,韓夫人寵着阿良,阿良倒是自在。可阿良自小便希望像他父親一樣,成為戰場殺伐的大将軍。他雖不愛讀書,但習武卻是日日不辍。”

衛昭翻了個身,靠着護欄,笑道:“每個人似乎都找到了自己的路,唯獨我不知道該做什麽好。”

霍寶兒揪起眉毛,有些不解,他說:“少爺本來也不用做什麽啊,少爺是侯府公子,誰敢叫少爺做事。”

說着,好像突然恍然大悟一般,霍寶兒眼睛精亮:“少爺是不是覺得日子太無聊了。也是,三位爺被拘着,沒人陪少爺消遣。長孫大人又勒令秦少爺禁足……”

他眼珠子飛轉,似乎在想還有哪裏有好玩兒的事情。

衛昭拍了拍他的腦袋,笑道:“別瞎琢磨了,本公子的心你不懂啊。”

霍寶兒還有些委屈:“少爺……”

主仆兩個下了橋,衛昭忽然一拍大腿:“糟糕,遠兒今早說要吃蜜餞,差點兒忘了買。”

衛昭平日愛在百荟街逛,灑金門外有個蜜餞攤子,是個婦人擔着籮筐賣。雖不如鋪子裏樣式多,包裝精良,但味道卻是極好,賣相也很精致。

他本就喜甜食,盛京城裏大小蜜餞鋪子吃了個遍,也是這一二年偶然發現了這攤子,甚合胃口,若是遇到總會買上幾兩。

遠兒随了他,也愛吃這零嘴,但秦蕪看管的嚴,不準他吃太多,便總纏磨着衛昭偷偷給他吃。

衛昭快步走到灑金門外,卻不見那賣蜜餞的婦人,忙向旁邊賣蒸糕的婆子打聽。

“說起來,可有好幾天都沒見姜嫂子了,許是家中有事吧。”

“你可知她家在何處?”

“知道知道,她家住下河村,村中只有她一家做蜜餞,你去打聽就知道了。”

衛昭謝過婆子,買下她餘下的蒸糕,婆子歡喜的不行,又将衛昭贊了一通。

眼下時候尚早,衛昭左右無事,便打算往下河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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