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世人只道通察北府七十二道酷刑,饒你是鐵骨铮铮的漢子,也絕受不住北府刑訊。只是因為他們未曾到過南府,又或者受過南府刑訊的人,早已魂飛魄散。

如果說北府大獄是泡在血液裏,彌漫的是腐朽的血腥之氣。那南府大獄便是深藏幽冥之地,處處都是勾魂的閻羅,任憑你是頂尖高手,到了南府大獄也必是肝膽俱裂。

展翯押着幾個細作到了審訊室,低聲道:“大人,這幾人都是南郡人。”

展翼與展翯是雙生兄弟,展翼為南府少監司,展翯是南府大獄獄長。雖為雙生,二人性情卻大不相同。展翼活潑,展翯內斂。尤其在南府大獄久了,沾染了大獄的陰森氣,身上又多了幾分陰沉。

長孫恪擡眸掃視一周,原本死氣沉沉的幾人瞬間如驚弓之鳥,膽顫心驚。

長孫恪修長的手指在桌上有節奏的敲擊着,幾個細作頂不住壓力,吓的面色慘白,渾身暴汗。而展翯卻察覺到,他們家大人今日似乎心情不錯。

過了半響,長孫恪終于開口:“我要南郡梅花酥的配方。”

展翯陰沉的面容泛起一絲疑惑,不過想到大人是南府監司,手底下從未漏過一個細作,一點蛛絲馬跡都逃不過大人那雙眼。想來這次要這配方也是為了安插什麽人吧。

“大人問話,速速招來!”

幾個細作雖是南郡人,也吃過梅花酥,但若說做法,他們大老爺們兒的誰會關心那個。

空氣一下子陷入詭異的安靜之中。

“換人!”

這批細作被帶走,又換了另一批祖籍南郡的細作,到後來,又擴大到南府大獄所有細作。終于有一個極善僞裝的細作招了供。

他不是南郡人,卻要僞裝南郡人,是以學了這南郡特色梅花酥。

展翯執筆記下配方交給長孫恪,長孫恪看了一眼,沉聲說道:“若配方有誤,你該知道下場是什麽。”

那細作猛地瑟縮一下,連大氣兒都不敢喘。

長孫恪回到南府衙門已是日暮時分,展翼匆匆上前禀報說午後衛公子來過。

“卑職已派人去查問這個叫董昱的人,不久便會有消息。”

長孫恪應了一聲,又道:“叫你找的梅花瓣可有找齊?”

展翼支支吾吾:“這時節,梅花已落,倒是有人家存放在冰窖一些,都是留着自家用的。卑職費了好大力氣才弄了一籃子,也不知夠不夠用。哦,還有一小隊人沒回來,興許還能再弄到一些。”

展翼撓撓頭,實在不明白他家大人這時候要梅花作甚。

長孫恪順手提了籃子,見梅花瓣果然鮮嫩,不自覺的眉頭舒展了幾分。

展翼瞧他往後院廚房去,也跟了過去。還未等到廚房門口,長孫恪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瞪他一眼。

“衙門沒事做了?”

展翼忙叉手告退:“卑職這就去處理董昱的事兒。”

“三叔,你怎麽才回來,遠兒都想你了!”衛遠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昏暗的花叢裏顯得異常清亮。

衛昭抄手将衛遠拎起來抱在懷裏掂了掂:“遠兒是不是又背着三叔偷吃了?”

衛遠不好意思的垂下小臉,從懷裏掏出一塊米糕:“三叔吃糕糕。”

米糕被擠的有些碎,掉了衛昭滿身的渣,衛昭絲毫不嫌棄的就着衛遠的小手咬了一大口米糕,仔細品嘗過後,笑道:“遠兒的米糕真甜。”

衛遠大眼睛滴溜溜一轉,衛昭便知他想說什麽:“好,不告訴你娘。”

衛遠抿嘴一笑,又伸出小手來:“蜜餞!”

衛昭點了點他的額頭,笑罵道:“你想三叔是假,想吃蜜餞才是真吧!”

他抱着衛遠進了屋,脫下外衫,抖了抖上頭的米糕渣子。

“吶,賣蜜餞的姜嬸子家中有事,這兩日不能出攤了,三叔手裏就剩這麽多了,你可省着點兒吃。”

衛昭佯裝心疼的将三顆蜜餞裝到衛遠的小布兜裏:“一天只能吃一顆。”

衛遠如獲珍寶,喜滋滋的在衛昭臉頰‘啵’了一口。

哄着衛遠玩鬧一會兒,便到了晚飯時候。衛昭抱着小侄子到前院用飯,半路碰到衛晞。他笑着上前喊了聲‘二哥’。

衛晞微笑回應,笑容和煦。

春日晚風微涼,飒飒舒爽。兄弟之間亦如這溫柔春風,吹散了寒冰,如釋重負。

衛遠在衛昭懷裏拱了拱,小手在小布兜裏掏了半天,兩條眉毛揪成波浪一般。衛昭低頭觑他幾眼,見他一臉心疼的掏出一顆蜜餞,口水流了衛昭滿襟,卻仍是忍痛割愛,伸出小手,将蜜餞遞給了衛晞。

“二叔,吃蜜餞,可甜可甜啦!”

衛遠與衛昭最為親厚,連親爹衛暄都得讓步。至于這個鮮少出門的二叔衛晞,雖然他不懂二叔為何這般疏遠冷淡,但他知道二叔斷了腿,一定很痛。他心疼二叔,所以願意把最愛的蜜餞分給二叔吃。這叫姍姍來遲的衛暄頗為吃味。

“遠兒,爹今早閃了腰,疼的厲害,給爹也吃個蜜餞甜甜嘴兒吧。”

衛遠一聽,忙捂住小布兜,頭搖的撥浪鼓一般,打遠瞧見秦蕪過來,忙喊道:“娘,爹說腰疼!”

衛暄當即紅了臉,連腳步都有些踉跄。

衛晞衛昭兄弟看着大哥倉皇逃竄的背影,哈哈大笑。

衛晞将蜜餞吞下,故意砸了下嘴:“遠兒給的蜜餞就是甜,甜到骨頭了。”

衛暄咬牙切齒的白他一眼:“臭小子!”

衛儒不喜繁文缛節,鎮國侯府也不像其他府邸那樣規矩森嚴。加之衛儒又十分心疼孩子,衆子女不論嫡庶,皆一視同仁。

侯府最熱鬧的時候便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飯。衛老太君上了年紀,雖喜兒孫繞膝,但精力不支,平日倒不常來前院吃飯。

今日也是如此,衛儒坐主位,孟氏在旁伺候,衛家兄妹幾人依序落座。

衛遠愛粘着衛昭,無論秦蕪如何哄誘,都不理睬,叫秦蕪又好氣又好笑。

“聽霍寶兒說你這兩日在外奔波,想要查梅苑的案子?”衛儒問道。

“正是,長孫大人已經允準了。”

衛儒眉頭一皺:“那南府監司大人一向與各國細作打交道,心思手段非常人能及,昭兒與他處事,萬勿小心謹慎。”

“爹放心,能算計你兒子我的怕還沒出生呢。咱們鎮國侯府行的端做得正,就算他有什麽目的,也是白搭功夫。”

衛晞道:“狡兔死走狗烹。想當年武帝稱帝後,對有功之臣明褒暗貶,若非四方不穩,幾大将門想必也早早被打壓而沒落。通察府是皇帝手裏的刀,皇權之下,何談公正。”

衛暄點頭應道:“二弟言之有理,我們衛家忠心日月可鑒,但對居心叵測之人卻不可不防。尤其長姐身為中宮皇後,無論如何,衛家都不能獨善其身。”

說到此處,衛淑華撂下筷子,道:“今日我去街上,遇見馮府的人大肆采買,似有喜事,上前打聽方知是宮裏的馮貴妃又被診出喜脈。長姐入宮多年,膝下只有長樂一個公主。各宮的宮妃倒是一個接一個的誕下皇子,長姐此時心裏必不好受。”

衛儒沉聲道:“從淑寧被冊封為皇後那日起,我們衛家便不可避免的卷入皇權之争。中宮無子,身後不知有多少人揪着這一點,盯着中宮之位,淑寧在宮裏的日子不好過啊。”

“父親莫憂愁,兒媳明日便請旨進宮去探望長姐。”秦蕪安撫道。

“好。還有,你們祖母壽辰要到了,該張羅的也都張羅起來。你一人忙活不開,淑華要多幫襯你嫂子。”

“是,父親。”

衛暄又道:“父親,明日叫遠兒也進宮去吧。這一年也只有宮宴時候能見着,遠兒還說想長樂姐姐了。”

“嗯,是該如此,小輩人也該多親厚親厚。”

晚飯過後,衛昭推着衛晞沿着甬道慢慢走,沈青萍默默跟在身後。

兄弟兩人自那日将話說開後,心中沒了芥蒂,相處起來也更加随意。

“阿昭,此案既已移交南府,二哥覺得你倒不必為此日日奔忙,若叫有心人抓住把柄,總歸不好交代。”

“交給別人總不如自己辦得穩妥,況且借着南府監司大人的光,私下探查也不會遇到阻攔。我想,既然監司大人敢叫我涉足這案子,必是心裏有底,否則他自己也脫不了幹系。”

衛晞眉頭微蹙:“你就這麽相信那個監司大人?”

衛昭笑道:“不知道,但直覺他不會害我,甚至還在幫我。”

衛晞嘆了口氣:“算了,你啊看着随和,其實脾氣軸的厲害,二哥勸不住你,不過你也需事事小心。”

“謝二哥關心了。這次的案情撲朔迷離,倒是有趣兒的緊,左右也是閑着無事,倒不如探探謎底。”

“這兩日鮮少見你在府中,今日瞧你心情似乎不錯,可是案情有了眉目?”

衛昭道:“也算是有了點兒苗頭,不過還不能确定,要等南府那邊的信兒。”

衛晞點點頭:“如此便好。”

到了前面岔路,往東行不遠便是衛晞的院子。比起衛昭的歸雲院,衛晞的扶雲院便顯得樸素許多。院中栽種翠竹,竹香清淡。屋內陳設簡單,多半都是衛晞這些年收集的字畫。當中有不少名家字畫是衛昭淘騰回來的。

衛晞桌上鋪陳一張宣紙,上面寫着幾個字,衛昭探頭看過去,指着中間最大的一個字,笑道:“二哥這一個壽字寫了四種字體,運筆酣暢自然,排列匠心獨運,字體交融,古樸圓潤又莊嚴肅穆。周圍的小字也是珠玑并列,相得益彰。我猜,這是二哥打算送給祖母的百壽圖吧。”

衛晞笑道:“什麽都瞞不過你。這還只是底稿,哪有你說的那般好。”

“怎麽不好了,二哥的字畫不知有多少人求呢。那日在梅苑承逸還跟我讨要來着,他想臨摹二哥的字體。可惜出了這事兒,承逸被禁了足。”

衛晞搖頭輕笑:“承蒙陸公子擡愛。”

衛昭在他房裏晃了一圈,盯着一副前朝名士的畫像圖看了會兒,靈機一動,與衛晞讨了一套筆墨顏料,而後告別衛晞,匆匆回到自己院子去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