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城西金水門外,金水河旁有家聽風樓,是座茶樓。店面有三層樓高,樓外裝點雖不及內城商鋪華麗,倒也頗有幾分拙趣。

因店面寬敞,茶點又不錯,是以來往客商都願在此地歇腳。而金水河邊做工的力夫們,則多半舍不得茶點錢,最喜在附近的小茶水攤子聚堆。

“陳老大,咋着,你那小兄弟還沒有音訊?”一個滿臉絡腮胡的大漢猛灌了口茶水,粗聲粗氣的問道。

陳大蹙眉搖了搖頭,怏怏道:“報了順天府,也不知幾時能有結果。”

“衙門慣會磋磨人,你可給上供了?”

陳大有些窘迫道:“只幾文錢,哪裏拿的出手。”

大漢重重的‘嗐’了一聲:“沒給上供錢,還指着衙門辦事兒?”他說着解下錢袋塞到了陳大手裏:“我莽漢一個,無牽無挂,這錢雖不多,打發幾個衙役卻也夠了。”

陳大忙推脫了回去:“木哥,使不得,怎好用你的錢,是我們兄弟幾個沒本事……”

“行了行了,你莫與我推辭,若非這些年替你那主家公子治病,憑你們這一身本事,還愁賺不到錢?你快些去吧,早些尋到人也早些心安。”

陳大仍是不收,他說:“我們給了這些錢,可回春堂若想壓下此事,便會出更多的錢。我們人微言輕,到底争不過他們。此事我自有定奪,木哥你莫擔心。”

劉木遂收起錢袋,道:“你心裏有數便好,若遇到難處,盡管來找我。”

“诶,多謝大哥了。”

聽風樓三樓,一個綠袍公子負手立在窗前,滿面風塵,疲憊不堪。

“你暴露了。”

侍衛古金慌張跪下:“小人不敢大意,實在是那南府監司太難纏。盛京城大小藥鋪近百家,每日售藥更是不計其數,小人分別在四城各處購藥,已十分小心謹慎,不想還是被他察覺了。”

“那壇酒如何處理了?”

古金道:“事發當夜小人便将酒水倒入護國寺後山一處土坑中,酒壇子也一并打碎埋了,絕不會叫人發現的。就算他們有所懷疑,只要找不到那壇酒,便沒有證據證明我們有殺死四皇子的嫌疑。更何況,那壇酒還未開封,四皇子就已經死了。”

綠袍公子皺了下眉:“你覺得是何人動的手?”

“小人不知,不過最近南府放出消息,說南梁細作梅玉茞承認刺殺四皇子,并說此事由張炳主使。但當時梅玉茞尚在戲臺上,四皇子在雅間中,簾子撂着,他沒有機會行刺殺之事。”

“南梁的細作?若他認了此事,豈非将南梁與北燕擱在對立面上!他腦子被驢踢了不成!”綠袍公子濃眉橫立,滿眼戾色。

古金道:“南府的手段一向叫人膽寒,此事涉及大齊鎮國侯府公子,他們必會不遺餘力替衛三公子開脫。雖說梅玉茞認下此事,但張炳已死,僅靠梅玉茞一人證詞,恐難服衆。主人大可就此事做些文章。”

綠袍公子眉頭舒展些許,道:“這幾日你老老實實呆在驿館,不要與我聯絡。對了,他們可有發現你的身份?”

“主人放心,這點小人還是可以保證的。”

“那就好。雖然有些麻煩,不過他終究還是死了。沒了完顏鴻,看那兄妹二人還怎麽興風作浪!”

回到驿館已是傍晚時分,古方古林正在大廳中飲酒。

“做什麽去了,這麽晚才回來?”

古金大喇喇扯過條凳坐下,大嗓門道:“沒甚,出去打聽打聽情況。聽說二皇子的車駕已到洛城,頂多五日便可入京。”

古林哼了一聲:“他怕是迫不及待來替咱們主子收屍呢。”

古方瞪了他一眼:“少說兩句。”

古林悻悻閉嘴,似又想起什麽來,說道:“我剛出去買酒,聽說通察府找到了物證。”

“哦?”

古林四下看了看,低聲說道:“聽說是個酒壇子,還有一味藥。”

古金心下一慌,忙道:“什麽酒壇子?什麽藥?這案子不是結了麽?”

古林道:“那衛三公子衆目睽睽将咱們主子刺死,最後結案只推出一個不知打哪兒抓來的細作,這是将我北燕的臉面放在腳下踩呢。若沒有确鑿證據,別說咱們幾個了,就是二皇子也絕不會就此罷休的。”

“你可知他們在哪兒尋到的物證?”

古林搖搖頭:“不過今兒個那南府監司到護國寺一帶查訪去了,想必是在那附近吧。怎麽了?”

“沒,沒什麽。”古金悶了一口酒,心裏早已亂成一團。

是夜,古金趁二人熟睡,悄悄起身離開驿館,直奔護國寺後山去。

待他找到埋酒壇子的土坑時,發現并未有翻動痕跡,他心下有疑,徒手扒開土塊,赫然見酒壇碎片正在其中。一口氣還未吐出,古金心口咯噔一跳,冷汗瞬間打濕衣衫,他中計了!

不等他離開,只見四處火把通明,一隊黑衣官差已然逼近。

展翼端着手臂笑着上前道:“呦,這不是四皇子的貼身侍衛麽,這麽晚了,來這裏看風景啊?”

古金強自按定心神:“怎麽,夜裏無眠,出來走走也不可以麽?齊國可沒有宵禁一說。”

“可以,當然可以。”展翼說着四處看了看,努努嘴道:“護國寺後山風景甚優,常有觀光游玩的,只不過這處偏僻,又有許多孤墳,常人可不敢随便過來。這會兒大夜裏的,四處黑黢黢,您來這裏散步,口味還真獨特啊。”

說話間,南府官差已将破碎的酒壇子挖出,并将土坑中被赤蘿草藥性毒死的枯草連同泥土也一并挖開放入小箱籠中。

古金知道從南府手中搶回證物已是不可能,他心思急轉,完顏鴻并非中毒而死,就算南府找到這個酒壇子也無法證明完顏鴻的死因,此時他當盡早脫身才是。

不過展翼豈會給他這個機會,他依舊是那副笑臉,朝古金叉手道:“古侍衛,南府懷疑你與一起殺人案有關,請跟咱們走一趟吧。”

古金臉色驟變:“我乃北燕皇子侍衛,你齊國的官府憑什麽抓我?”

展翼指着箱籠道:“這可是物證。吳記酒莊的烈酒,古侍衛那日到梅苑,不還提着酒壇子麽,怎麽這麽快就忘了?”

“梅苑案已經上報結案,此事你當與我國二皇子說,我不過區區一個侍衛,不勞南府大駕。”

“誰說是梅苑案了。”展翼眉尾上揚,笑道:“本官說的是董昱案。”

“董昱?”古金有些迷惑。

展翼卻突然變了臉色,厲聲吩咐:“帶走!”

北燕人好武,三侍衛武功皆不低,古金外功剛猛,但展翼突然出現,早已使他心慌意亂,加之南府鎖拿案犯的鐵索陣攻防嚴密,不過幾招古金便敗下陣來。

展翼打了個哈欠,道:“終于可以回去睡覺了……”

衛遠的毒解了,只是身體仍未恢複,這幾日瞧着神情怏怏,無精打采的。衛府上下對衛遠中毒一事緘口不言。不知情的人也只當衛府孫少爺是突然患病。

元帝李淮自然也知道此事,還派了太醫前去,得到的回複也是小兒亂吃東西,有食物中毒之症,眼下已無大礙。

至于那香袋,李淮翌日回到宣明殿時發現不見了香袋,心下一慌,忙叫高海去尋。還未等走出宣明殿,便有內監呈上香袋,道是在牡丹園一條甬路上找到的。內監不知是何人所佩之物,只是瞧着做工不俗,必是哪位貴人的,這才匆匆上交。

高海笑着遞過香袋:“想來是從牡丹園經過時被花枝兒刮掉了。”

李淮接過香袋,見其完好無損,那股熟悉的幽蘭香氣萦繞鼻尖,他笑了笑,道:“朕只怕離了這香袋,夜裏又要難眠。”

當夜,李淮再次臨幸永寧宮,衛淑寧面露詫異,又帶着幾分恰到好處的驚喜,叫李淮徹底放下心來。

“還以為你要到瓊華宮去,聽說馮貴妃身子不大好。”

李淮道:“你舍得将朕往別的宮裏推?”

衛淑寧淡淡一笑:“對了皇上,祖母壽辰快要到了,往年臣妾都是親自去護國寺替祖母祈願的。今年家中出了事,先是阿昭,這會兒遠兒又病了,臣妾心裏實在放心不下……”

李淮拍了拍額頭,嘆道:“瞧瞧,今年大考改制,朕一直忙着這事兒,險些忘了老太君壽辰。淑寧孝順,往年如何,今年還是照舊。只是過幾日北燕使臣入京,交涉的正是阿昭的事兒。依朕看,不如等此事解決,淑寧再去護國寺吧,這樣更穩妥些。”

“那案子不是結了麽?”

“案子是結了,只是結果未必會叫北燕滿意,總之小心為上。你可是我齊國皇後,若在宮外出了什麽岔子,鎮國侯還不把朕的皇宮給拆了。”

“父親哪有那般粗魯。”

李淮眉梢一挑:“他可真敢的!”

衛昭哄着衛遠玩了許久,又與衛暄閑聊片刻,出來時天色已晚。他獨個在府中閑逛了一會兒,将白日所背的藥材在腦中粗粗過了一遍,自覺已經記牢,方才擡步往自己院子走。

路過主院時,瞧衛儒書房的燈亮着,高大的身影投在窗上,叫人心裏驀地一熱。好像不管發生什麽事,只要有那個身影在,他們姐弟幾個就可以像幼崽一樣安穩的伏在父親的羽翼之下。

書房的門敞着,衛昭探頭往裏瞧,忽然發現不知何時起,父親兩鬓已然花白。燭火柔和,父親的眉頭卻緊緊蹙着。

在衛昭的記憶中,每每見到父親,他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戰場上殺伐果斷的大将軍,朝堂上叫人聞風喪膽的鎮國侯,在兒女面前卻十足的溫柔。

“爹!”

衛儒緊鎖的眉頭在聽到這聲呼喚後瞬間化開,眉宇間肅然的戾色如潮水般褪去,他笑着招手:“昭兒。”

“爹忙着呢?”

“也不是什麽大事。”他放下筆,活動活動有些僵硬的脖頸,瞧外面夜已深,道:“你來找爹有事兒?”

“沒事兒就不能看看您啦。”

衛儒狐疑的觑他幾眼:“你小子從小到大精的跟猴兒似的,行了,別跟爹繞圈子了,有事兒就說。”

衛昭一臉冤枉:“真就是路過來看看爹。”

衛儒仍是不信,不過倒也并未在意:“聽霍寶兒說你最近一直在讀書,讀到入迷時,連飯都不吃了?”

“嗐,我與長孫大人讨了本《藥經》來看看。”

“你和長孫恪走的未免近了些。昭兒,南府的人少招惹,他們習慣走在黑暗中,個個心狠手辣……”

“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旁人心裏那點兒小九九,我明白着呢。不過,我來還真有事兒要跟爹說說。”

衛儒禁了禁鼻子,一臉嫌棄:“你不是說沒事兒麽!”

衛昭撓撓頭,嘿嘿一笑:“突然想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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