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2
梁五在坪外的山道上教訓梁虎的時候,坪裏的梁家莊上早就一片混亂。
不過兩個時辰之前接到梁家的快信,說是梁家的五少爺算日子本月二十一就到梁家坪,把個梁莊頭唬得手裏的煙鬥拿捏不住,啪嗒掉在地上。
梁家五少爺!那個人見人愁的煞星?他怎麽會突然跑到這窮鄉僻壤的鬼地方來?
梁定還記得去年底的去滁州會賬的時候,聽消息靈通的莊頭梁超說起這個五少爺,說他最近惹惱了梁老爺,就要被罰到肅州那個小地方閉門思過半年。當時,那個離山縣的梁超還慶幸地說:“幸虧你我兩莊都深在窮僻的山區,想來即使要罰,也罰不到我們那裏去。可見福兮禍兮啊!”
梁定那時深以為是,還跟着狠狠地點了點頭。誰知道老天竟然這麽不長眼,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上輩子做了什麽惡,不過兩個多月的光景,臨了臨了,竟然會跟這個煞星面對面對上!
梁家的五少爺,是老爺近知命之年所得的老來子,兼着前面的幾個不幸夭折,因此自幼被寵慣得無法無天。老爺除去關心他身體康健之外,幾乎什麽都由着他的性子。偏偏他聰穎敏銳,兼生性頑劣。等到發現他膽大包天,上天入地什麽都敢做的時候,已經是想管教管不住了。
聽聞他不過十來歲的年紀,就鬥雞打狗無所不為,及至弱冠之年,又四處拈花惹草,吃喝嫖賭無一不精。滁州的善男信女聽見他的大名都要趕緊退避三舍,生怕沾上他壞了自己家的清譽!而滁州的青樓花巷、纨绔子弟則正好相反,以認得梁五少為榮,時時與他親近,事事以他為馬首是瞻。
有了梁五這麽個別樣的少東家做樣板,無論梁虎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情,被告到他老爹梁莊頭的面前,他老爹就是一句話:“這事情要是放在梁五少的身上,根本不值一提!”
就是這麽一個人,如今要到莊上來,還來得這麽突然。二十一,那不就是今日嗎?
梁家坪的梁宅,就梁定知道的時日,從來沒有接待過大過梁宅賬房的人物,因此宅子裏自然簡陋,要什麽沒有什麽,就算是收拾得齊整了,以梁定的眼光看來,也只能用“整潔”兩個字來形容。這樣拿不出手的宅子,怎麽接待這麽個黑面冷情的五少爺?
梁定一邊在心裏打着鼓,一邊忙不疊地安排人收拾房間,打掃院落,生火做飯,一時間只覺得眼前事無巨細,全都不妥當。狠不能生出個三頭六臂才好。梁宅裏頓時雞飛狗跳,熱鬧非凡。
虧得賬房頭腦靈活,提醒了一句:“莊頭,我看天色不早了,是不是安排人去莊門口迎接迎接?”
梁定一拍腦袋,道:“哎呀!對啊!還安排什麽人!自然是你我親自去!”
梁定和賬房陳先生剛剛走出梁宅,就看見青石板的路上走過來三個人。不對,應該算是四個人:打頭的一個身量瘦高的年輕人,眉目俊秀,手裏捏着一把扇子,儀态風流;緊跟身後的一個目露精光,身材略矮,再往後一個身形魁梧,手裏拎着一個……人!
梁定定睛看了看,确定自己認得後面那個漢子手裏拎着的人……正是兩個月前跟着父親躲避饑荒到梁家坪的柴三娘。她的父親是個落魄的書生,能寫幾個字。梁定見他父女可憐,便準允他們留下,平日裏靠給坪上的鄉親寫幾個字度日,日子自然是窘迫,好歹不至于餓死。
只是她如何得罪了這三個外鄉人?
Advertisement
梁定見三娘雙手被捏着,幾乎被人拎着往前走,心中不忍,問了聲:“三娘,這是怎麽了?”再擡眼看過去,那打頭的年輕人聞言,一雙眼正看過來,上下打量了打量他。那雙長鳳眼帶着笑意,眼光卻像藏着刀子一樣,似乎把他裏裏外外都看了個通透。
梁定心裏一咯噔,這三娘也忒莽撞了,怎麽得罪這麽幾個人?看上去也不好惹!
他待要管一管,此刻還有迎接五少爺的重要事務,哪裏還有閑心顧得上三娘這個事兒!待要不管,也不忍眼睜睜地看着她吃虧。正思忖着,三娘脆生生地叫了一聲:“梁莊頭!”
那年輕人一聽這稱號,竟然嘴角一彎,對着他笑道:“梁定?”
梁定這會子腦子一下清醒過來,慌不疊地行禮道:“五少爺!小人正是梁家坪的莊頭梁定!”身邊的賬房張了張嘴,也連忙跟着行禮。
梁五也不理會,轉身繼續往前走,邊走邊說:“你來得正好!我不耐煩坐車,馬車、馬夫、行李還有丫頭都在玉蜂鎮上的客棧裏歇着。你趕緊派個人去,把人給我接過來!”
梁五答道:“是!”腦子裏把莊上的人想了想,此刻都在宅子裏忙亂着,着實沒有合适的人去,拿眼光看了看賬房。賬房自然明白梁定的意思,回了他一個眼色,道:“小人這就去!”
梁定趕緊地走到前頭,道:“五少爺,我們下午才接到家信,因此上宅子裏現在還在收拾着,還請五少爺見諒!”
梁五頭也不回,說:“不礙事……”
梁定聞言愣了愣,怎麽也不能相信傳言中那個難纏的五少爺這麽好說話。一愣神的功夫,梁右拎着三娘走過去。梁定望着她的背影,想說什麽又不敢說,只能跟着走進梁宅。
梁五一腳踏進宅子,眼見的是房舍老舊,地面陳年的摸樣,所幸還算整潔。山地裏空氣清新,些許彌補了屋舍的不足。他回頭看一眼梁右手裏的三娘,吩咐道:“先把她關進柴房,晚間我親自審!”
梁右應了一聲,對梁定道:“柴房在哪兒?”
梁定剛跨過門檻,聞言又一哆嗦。心道不知道三娘怎麽得罪這閻王了,只能求老天保佑!趕緊地抓過來一個人,讓領着梁右去了柴房。
所幸主房已經打掃完畢,梁定帶着兩人往前走,沒過多久,就到了地方。打掃的人早已經退下。梁定帶着梁五兩人看了看這一進的一間主房、兩間廂房、連着主房的兩間耳房,以及兩間雜物房,梁五在主房的敞間裏坐下,道:“已經比我預計的好了!不錯!”
梁定一聽不由受寵若驚,心裏也不那麽慌張了,恭敬地笑着說:“多謝五少爺體恤下仆!晚飯正在預備,五少爺可以先洗洗塵土,大概一個時辰之後就可以用飯了!”
梁五點點頭,梁定下去安排送熱湯水,屋子裏就只餘了梁五和梁勝二人。
梁五倒了一杯茶,緩緩地用茶蓋刮刮茶碗,道:“想必這山裏沒有什麽好茶,不過茶香還算清雅。”刮了半晌,才又說了一句:“左右在這裏閑的無事,趁着這時光,把肅州壞事的奸細給我找出來。”他語氣悠悠地,好像依然說着品茶喝酒的風雅之事。
梁勝立在一旁,道:“是!我明日就上肅州去,只說是給五少爺采買些好茶葉。”
梁五又刮了刮茶蓋,喝了一口茶,道:“還有幾分清香!……順便去餘香樓一趟,買點東西送過去,就說是我送的生辰賀禮!”
梁勝應了聲:“是!”
梁五這才回頭,問道:“怎麽,有話要說?”
梁勝笑了笑,道:“什麽也瞞不過五少爺……我只是在想,今兒那個丫頭,實在太瘦,面色也不好,怕不是有什麽病?五少爺還是離她遠點好,不要沾上什麽晦氣!”
梁五也笑了笑:“我看她眼光清明,中氣也足,雖然瘦點,健康着呢!……大概就是餓着了。”他站起來在屋裏走了兩步,“不過是在這裏無聊,留着她消遣幾日罷了。我福澤深厚,怕什麽晦氣!倒是你,到了肅州,萬事小心。而且他多時看我不順眼了,你行事的時候,小心不要打草驚蛇!”
梁勝知曉他的性情,不再相勸,答了聲:“是!”
正說話間,外面送熱湯的人已經到了。梁勝退下。
再說梁定,抽個空溜到柴房,眼見得三娘靠在柴堆上,無精打采的摸樣,問了一聲:“我的小姑奶奶!你怎麽得罪那尊瘟神的!”
柴三娘一見梁定,立即歡喜起來,爬起來道:“梁伯伯!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放了我的!”
梁定立馬拉開她道:“打住!你是不知道今天這個主子!就算是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偷放了你啊!你先跟我說說,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
柴三娘把剛才的事情給梁定說了一遍。說到梁虎耀武揚威地欺負她,梁定咬牙切齒道:“這個小兔崽子!就他會惹禍!我回去就收拾他!”直到說到梁虎被梁五拿話逼着跳進山湖裏,梁定又氣又痛,道:“真是活該!這大冷天的……”
柴三娘十分懂事,道:“梁伯伯,不如您回去看看梁虎吧!我瞧着他不會照顧自己,若是生病就不好了……順便告訴我爹一聲,就說我歇在榆兒家裏了,省的他挂心。”
梁定聽了三娘的話,覺得心裏溫暖,心道:“三娘真是個好孩子,怎的我就沒有這樣的福分?得着這麽樣的一個女兒?虎兒真不讓人省心!”想了想,又囑咐道:“我瞧着那個梁五少爺,亦正亦邪的,你若不逆着他的心思,讓他高興了,說不定他就放了你!一會兒他要審你,你千萬小心!萬事順着他的話,別惹惱了他!”
三娘不服氣地說:“我又沒有做什麽壞事,怕什麽!他問清楚了自然要放了我!”
梁定急道:“三娘啊!這些富貴人家規矩多得很!他要捏你一個錯出來,你還能辨得過他去?聽梁伯伯的話,好好低頭!好好認錯!”
這樣叮囑一番,梁定依然鎖好柴房,才匆匆趕回家一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