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3
三娘起先還記着梁五晚上要審她，睜着眼睛等。等了好一會兒，眼皮慢慢打架，竟然靠着柴堆睡着了。睡到半夜，被凍得醒過來，覺得又冷又餓又渴，使勁推了推柴房的門，門上依然鎖着大鎖，出去是不用想的。
她隔着門縫喊：“有人嗎？救命！救命！”外面只有黑漆漆的夜色，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三娘喊了幾聲，嗓子又幹又疼，發現只是徒勞，幹脆放棄努力，摸索着走到牆角的草堆裏，鑽了進去，忍着餓，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直到聽到門口開鎖的聲音，乒乒乓乓的一陣響動，才把草堆裏的三娘驚醒。接着一道豔陽随着柴房打開，照到牆角裏的草堆上。昨天的那個魁梧的漢子走了進來，将她從草堆裏拽了出來，說了一句：“五少爺要見你！”說罷，拎着三娘的胳膊提溜着，就往外面去了。
三娘尚有幾分糊塗，被他拎着走過幾扇門，進了一間鑲着雕花大窗的大房，還沒有看見人，先聞見一股子淡淡的香味，頭腦清醒了幾分。又往右邊一拐，進了隔間，只見正面放着一只香爐，青煙袅袅，香味正是從這裏散出來的。正面是一把高高的太師椅，靠窗的一邊擺着一張大的兩用雕花木榻，上面鋪的是繡金絲的絲綿墊子，梁五穿着一身中衣，散着頭發，正斜靠在榻上，手裏拿着一本書，懶懶的翻看。
梁右把三娘拎進來，吩咐了一聲：“跪下！”又喊了聲：“五少爺！”
梁五這才放下書，坐直了，看着眼前的三娘。見她頭頂身上頂着幾根稻草，發辮散亂，比之昨天更要狼狽數倍，兩只眼睛也不如昨天有神，不禁皺了皺眉頭。
三娘想起梁定囑咐的話，再看梁五有些不喜的樣子，心道好漢不吃眼前虧，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梁五笑着出聲道：“今兒怎麽這麽聽話？”
三娘道：“三娘原來不知道這裏的山林都是梁家的，現在知道了，以後不敢再上山了。”說完話等了等，聽不到回應，又悄悄擡頭看上去。只見梁五也看着她，面上既不喜也不怒，猜不出他的心思。
過了一會兒，三娘聽到梁五開口，無非是問了問她的姓氏、年紀、來歷，三娘一一作答，十分乖巧小心。梁五聽她回答的與梁勝摸到的情形一樣，無什麽出彩的地方，頓時覺得無趣，心想自己原來指望一個山野的丫頭能有多趣味？擺了擺手，示意她下去。
三娘見狀猜測自己沒事了，問：“那三娘能回家了？”梁五應道“嗯。”三娘一高興，接着道：“昨晚五少爺忘記給我送飯，我現在已經是餓得沒有力氣回家了！”
站在一旁的梁右心道，哪裏是忘記送飯，分明是五少爺故意餓她一晚上，磨她的性子。
果然就聽到五少爺一拳拍在手心，故作驚訝地說：“怎麽連這麽重要的事情都忘記了？這幫奴才，正要好好地罰！”接着道：“啧啧，十一歲的小丫頭，身子還未長好，餓壞了可不好！不如在梁府吃了早飯再走？”
三娘一聽心裏更加高興，連忙點頭。梁五就朝梁右使了個眼色。不過一會兒功夫，梁右擡着個裝着野菜糊糊的大碗進來。
那三娘老遠就聞見糊糊的香味，及至梁右走進屋子，她的一雙眼就如同粘在那一個藍瓷大碗上，一刻也離不開，直到梁右把大碗遞到她的手上，她喜滋滋地看着滿滿一大碗的野菜糊糊，試了試溫度合适，早忘記自己是在哪裏，抱着碗稀裏嘩啦地将東西倒進肚子裏，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就吃了個碗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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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五本是想看她笑話，特意命人備了一分難吃難咽的早飯，他還專門嘗了味道，又酸又澀的，哪裏吃得下去？剛才眼看着三娘盯着大碗眼睛發亮的模樣，梁五還在心裏暗笑，等着看她出糗。沒想到她不打哽地将一大碗糊糊全都吃進去了！梁五簡直懷疑是有人暗中掉了包！這碗裏到底還是不是他剛剛嘗過的、無比難吃的東西？
直到三娘意猶未盡地放下碗，梁五的眼睛尚未回到眼眶中。三娘道：“五少爺，三娘已經吃飽了，多謝您！您真是個大好人！”
梁五聞言差點笑出聲來。他活了二十年，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他是個好人！他饒有趣味地說：“哦，三娘覺得我是個好人？那你說說看，我怎麽是個好人了？”
三娘道：“您昨天一來，就救了三娘，要不是您，那個可惡的梁虎一定會潑我一身臭的！臭倒是不怕，洗洗就幹淨了，只是，”三娘指着身上的衣服，“我只有這一套衣服，還是榆兒穿小了送給我的，若是淋壞了，不能穿了，我就得另外再找衣服，必定找不到像這麽好的了！”
梁五聞言，看了看她身上的衣服，普通的粗布罩衣，領口袖口都磨破了，身上還有幾處明顯的補丁。不知道這柴家有多困難，竟連件好點的衣裳都置不起！
三娘又道：“您還罰梁虎在冷水湖裏游泳，這樣的天氣，夠他受的！雖然，他也不算特別的壞，但他不是第一次欺負我了！這回算是給我報了仇！”
她擡頭看看梁五，見他臉上添了點笑意，膽子大了些，接着說：“您昨天雖然把我抓進來，但是您以為我是偷東西的偷兒，這麽做也不算錯，今兒您聽明白了我的解釋，知道我不是故意偷梁家的東西，就不準備追究我，還給我吃早飯，您說，您這樣還不算好人啊！”
梁五聽聞哈哈大笑，笑完了看看跪在眼前的三娘，心道：我梁五還是有些眼光，這個小丫頭果然有些意思！他想了想，說：“既然你都誇我是好人了，那麽我索性多做點好事，今天的中飯我也管了，三娘覺得怎麽樣？”
三娘皺着眉頭想了想。她自然是願意留下吃飯的，這裏的飯吃得飽，還不用自己找糧食，等于給家裏省一口米。可是……她糾結地扭着手指，臉也漲到通紅，終于還是艱難地說：“我爹說，無功不受祿，貧者不受嗟來之食……”
“迂腐！”梁五打斷道：“剛才你不是吃得很高興嗎？可見你并不是這般迂腐的人，現在也不用這麽糾結，想吃就留下來！”
三娘被他說中心事，臉更紅了，分辨道：“那不一樣的！五少爺關了我一晚上，自然要管我的飯！”
梁五作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哦！是啊！只有關着你，才能名正言順地管你的飯，你也能心安理得地吃了？”他靠着榻背，摸着下巴，繼續逗三娘，“既然這樣，我只好繼續關着你好了！”
三娘跪在地上愣了一愣，不知道梁五的腦子是怎麽運轉得出這樣的結論的。
三娘眼睛轉了轉，道：“可是，既然方才已經和五少爺說清楚了，您怎麽還能關着我不放我回家？”
梁五見她吃過東西，面色漸漸紅潤起來，眼睛也恢複了先頭的靈動，只那一身的衣服，不僅破舊，還有幾分肮髒，頭發也亂遭遭的，也不知道幹不幹淨，心裏正想着，若要留她在梁府，怎麽也得弄得幹淨點，換身幹淨衣服。聽了她的問話，心不在焉地答道：“你也說了你拿過我們梁家的東西。現在我也不報官，也不抓你，只要你爹把拿過的東西折成銀子送來，我就放了你，這總說得過去罷！”
三娘一聽，心中叫苦。若她家裏有銀子，還要她去山上找什麽吃食？這麽聽來，怕是一輩子都要被關在梁府了！想到這裏，不禁想念那個秀才爹爹，眼圈唰地就紅了。
她低着頭，咬着唇想了想，再擡頭，心中已經轉了主意：“五少爺，我爹也沒有現銀，您要是等着他拿出銀子來贖我，怕是等到下輩子都等不到了！您若是信我，放我出去，我去做工，我去掙銀子，一定還給您！”
梁五聽了随口說道：“你原本就是外鄉人，我若放了你，你卷鋪蓋跑了，我上哪兒找你去？”說罷擡眼看了看三娘，不由一愣。
只見三娘眼圈發紅，眼睛睜得大大的，淚水在眼裏打轉轉，偏偏忍着不讓流出來；臉頰微微漲紅，緊緊咬着唇，一付隐忍而又倔強的模樣。梁五心中一動，仿佛有一片羽毛拂過心口，說不出的感覺，只覺得自己竟不忍心看到她這般委屈。
三娘不知道梁五心裏想什麽，見他的言語沒有回旋的餘地，又急急地開口道：“五少爺，您若是不放我出去，不僅收不到我爹的銀子，每日裏還要添我一雙筷子一張嘴，怎麽算您都是虧本，不如您放了我去做工。我爹說，忠厚之人吉慶有餘，我們柴家雖然窮，卻講究信義，不會賴賬，我一定不會跑的！”
梁五一聽這話，順着她的話說：“你說的倒是個辦法。只是你出去做工我也不放心，不如就在梁宅裏做，豈不是一舉兩得？我這裏正缺一個伺候的丫頭，你進來，做上……半年時間，就算抵了債，你看怎麽樣？”
三娘聽過，微微低了頭，卻不做聲。
梁五瞧在眼裏，接着說：“而且……做滿半年，梁家還要另送個紅包，……以後，若是想繼續做，也是可以的。嗯……許多人想進梁家這樣的大家業裏面做工，都是不能夠的。我若不是這一回來得急，只帶了一個丫頭，也不能在這莊子上選人……”
梁五說了一會兒，見三娘依然沒有做聲，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是低着頭，幹脆也閉了嘴，只看着她有什麽反應。
三娘聽他說完，吭哧半天，才輕聲道：“我爹說，做人要有骨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們柴家本是書香門第，不能做伺候人的下人，我爹不會允許我進來當丫頭的……”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