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4

梁五尚未見到這個大名鼎鼎的柴秀才,已經開始讨厭他了。他自己無能,把這麽個古怪精靈的女兒養成了一副黃皮寡瘦的模樣,還依然處處迂腐之極,只顧着自己書呆子的情操,卻不顧家人的死活。這會子又聽見這麽一句,簡直要一腳踹過去。

不過看來三娘很信賴這個爹,梁五好容易哄得她信任自己了,暫時還不想打破這份信任,他壓了壓火,道:“還有個法子,梁莊裏缺一個賬房,你爹既然是秀才,自然能勝任賬房先生。我請他來做賬房,支給他二兩銀子一個月,月錢抵債,這總可以了吧!”

三娘眼睛一亮: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啊!原先的賬房陳先生,家就安在梁家坪最熱鬧的谷場旁邊,有一個很大的院子,家裏的孩子吃穿都要比坪上其他家的孩子強。三娘聽說,就是賬房先生的月俸好,所以才建得這樣的大房子,供得這樣的花銷。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的爹也能有做上賬房的一天!

她問道:“真的?原先的陳先生不做了嗎?”

梁五道:“他……嫌棄這裏偏僻,要回老家去了……你爹能願意嗎?”

三娘連忙點點頭道:“願意的!我爹說,若是他能做賬房,就能給我吃飽飯了!”她美滋滋地想了想,道:“二兩銀子一個月,那只要一個月就能還上了吧!”

梁五這才想到還有這一點。照着三娘這性子,怕是還了債就想跑吧!他沉下臉,道:“一個月哪裏夠!這山上的樣樣都是寶貝,你以為是尋常的山上随便一樣能比得上的?就說你摘的果子吧!你知道是什麽果子?這叫玉龍果,只在這梁家坪的山上有,是要送進皇宮的貢品!還有你挖的山筍,你以為是普通的山筍?那叫山地龍,燕北的人最愛吃的,一兩銀子一支呢!還有你掏的鳥蛋,知道是什麽鳥嗎?那叫彩鳳鳥,是西域莫國的皇帝最喜歡的……”

三娘聽了果然也有些慌張,哭喪着臉問道:“那……統共是得還多少銀子啊!”

梁五皺着眉頭,掰着手指頭算了算,道:“零頭就罷了,攏共十二兩銀子。你爹做六個月的賬房倒是夠了。”他有些同情地看看三娘,“不過,你大概還不知道,在梁家做賬房,要把兒女押在府裏,省得賬房卷銀子跑了。你家是外鄉人,更加不能馬虎。所以,你還是要進宅子裏來,就在這院裏住着,不過,不做伺候人的活,不做丫頭。”

三娘懷疑地看着他,問道:“原先的陳先生,不曾聽說……”

梁五道:“陳先生不同,他與梁府沾着親,自然不必。我擔心,你爹聽了這個條件,又該不同意了……只是,如今你欠了這麽多銀子,若是不走這條路,又該怎麽辦呢?”

三娘又垂下眼皮,咬着唇,似乎有些猶豫不定。梁五便不做聲地看着她。過了一會兒,三娘仿佛是下了決心,道:“既然不是伺候人,也不算違背我爹的意思……大不了我就說,我是同榆兒要好,想與她同住,這樣,爹爹大約也不會反對了。只是,求您千萬不要告訴我爹,我欠了梁家的錢,是為了還債才要他做賬房的!”

榆兒是梁府的家生子,現在在夥房做丫頭,與三娘要好。這些梁五已經知道,聽了三娘的話,肚子裏暗暗偷笑,面上卻不露半分,道:“這樣最好了!你先去東房稍等片刻,我這就派人随你回去請你爹來!”

梁五喚了一聲“佩爾”,不大會兒有個年輕的姑娘掀簾進來,看見跪在地上的柴三娘,微微愣了愣。梁五擺擺手道:“帶她到東房候一候!”

來人應了應,領着三娘下去。

梁五嗯哼了一聲,将發愣的梁右喚回了神,道:“去将梁定喚來,我有話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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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右下去的時間,梁五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覺得有些不妥,又選了件淡藍袍子穿在外面。依舊斜斜地靠在榻上,左手拿着書,卻不看,右手指随意地在書面上打着拍子。

不一會兒功夫,梁右帶着梁定進來。

梁定行了禮,擡頭看看面前的尊神,見他眼角眉梢笑意嫣嫣,依然是頭日見着的一副和氣模樣。

梁定卻不敢似昨日那麽放松。

昨晚他回到家中,見到梁虎,已經喝了姜湯,躺在床上,渾身發燙。梁定不敢耽擱,吩咐婆娘請人看顧看顧,自己慌着回去伺候晚飯。等到府裏用完飯,家中派人報信,說是無礙了,他這才放下心。

賬房的陳先生那時節剛剛趕回來,看到他,只使了個眼色。等到衆人都退下了,他才走到梁定的跟前,拿袖子擦擦汗道:“問不出來啥,我看個個都是人精。只有馬夫那裏稍稍漏了點口風,據說是在肅州惹了什麽事情,鬧大了,被老爺知道,這才被扔這兒來!再問鬧的是什麽事情,推說也不清楚!”

梁定聞言,那心猛地一下子又懸起來。肅州的地界可比梁家坪大了去了,這笑面瘟神能在肅州鬧出那麽大動靜,在這梁家坪,還不把土給掀三層?他只覺得滿嘴發苦,說不清自己這是驚是怕,還是既驚又怕,總之,只要這尊神留在梁家坪,梁定就一準沒有好日子過!

梁定低眉順眼地站在一邊,靜等着梁五發話。

“梁莊頭,”梁五終于開了尊口,語氣倒是溫和,“昨兒去玉蜂鎮接人的,是莊上的賬房陳先生吧!”

梁定恭順地答道:“是。”

“大小一個賬房,屈尊做這奴才做的事情,倒是……委屈他了!”

梁定道:“不敢當!昨日莊裏有些忙亂,這才請了陳先生幫忙!”

“你自然是不敢當,陳先生敢不敢當,我看你也不敢說!”梁五的語氣依然是溫和,好像說的是品茶論酒的風雅之事。

梁定聽聞這話頭不對,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不由擡頭又看了一眼,見自家的五少爺懶懶地靠在榻上,着一身藍色絲袍,連腰帶都沒有系,笑眯眯的,似乎十分随意的摸樣,只長鳳眼裏映照出身上的藍色,透着一股戾氣,刺得梁定一哆嗦。

梁定硬着頭皮說了一句:“陳先生也是不敢的……”只覺得梁五的眼光似飛刀一般紮來,下面的話竟然說不下去了。

梁五笑着說:“梁定,關于陳先生的話,你可要想清楚再說。”他站起身來,将手裏的書放下,慢慢踱到梁定的身邊,微微彎腰,看着他的眼睛,“梁家是什麽樣的人家,你自然清楚,時時刻刻都有賊人的眼睛盯着。若是一個不小心,讓心懷叵測的人混了進來,漏了什麽消息出去,後果……真是不好說!”

梁定聽着只覺得額頭冒汗。他細細回想一番,覺得賬房的陳先生似乎并沒有機會得罪這位五少爺,卻不知道哪裏就得罪了,竟惹得他這樣盯着不放。他壯着膽子又說了一句:“陳先生已經在莊上做了十年的賬房了,為人是……信得過的。”

“哦,你的意思,轉着彎兒地打聽東家的家事,這竟然不是賬房陳先生的自己的意思?”

梁定額頭上的汗刷地就順着臉頰流下來了。

梁定原本就不是争強好勝的人,在這梁家坪,雖然說日子還說不上富足,但是溫飽有餘,一身輕快,又養了個好兒子,他已經是十分滿足了。他昨日裏暗示陳先生打聽些情況,本意也是想多多知道一些這尊神的事情,方便自己伺候着,哪裏會有什麽壞心!

不過,任他怎麽說,下人打聽主人家的事情,這都是大忌。若是陳先生犯了忌,撐死趕出去,不用了;若是他犯了忌……他是梁家的家生奴才,說得過分一點,打死他都沒有人給他伸冤!

而以他這麽多年當奴才的經驗來看,既然梁五少爺找了他來說這些話,看來暫時沒打算對他怎麽樣,只是準備拿了賬房先生下刀子,順便給自己敲敲鐘,念念咒,威懾一番罷了。梁五少爺豈能不知,賬房先生正是順了他的意思才打聽肅州的事情的?

想到這裏,那些給賬房求情的話,就生生地咽了進去。梁定再開口時,心裏已經明鏡似的,主意定了,話反而好說了:“若陳先生竟然犯這樣的大錯,那萬萬不能留在莊裏了!” 他與陳先生合作了十餘年,也算相知,這會子難免有些兔死狐悲的傷感。

“唔,你這樣想,倒也不錯……”梁五微微點點頭,又道:“只是這梁家坪上,還有沒有人能勝任這賬房先生?”

梁定心裏暗暗罵了聲娘,悄悄地擡手擦擦汗,道:“坪上倒是有一個窮秀才,姓柴的,想來能勝任!”

梁五微微笑了笑:“這就好,這到是方便!”将書在手心裏敲了敲,“你即刻派上一個人,随三娘去她家裏,将人請過來!”

梁定這才反應過來,敢情他在這裏等着自己呢!不敢多說,應了聲,正要轉身,梁五又道:“還有……給柴先生在外院備上一間房供日常歇息!”

梁定正想說:“一間不夠,柴家還有個女兒,至少要備兩間。”突然想到五少爺明明知道這事情,只怕……趕緊捂住嘴巴,自己多什麽事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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