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豆蔻梢頭二月初2

三娘洗過衣服,拎着木桶往回走,一路上看見宅子裏的人多了起來,來來往往地忙碌着。她心裏奇怪:這又不過年又不過節的,忙些什麽?

正巧看見榆兒抱着一捆柴過來,三娘連忙放下木桶,給她幫了一把手,問:“這麽多人是忙活什麽呢?把你也叫過來了?”

榆兒道:“還不清楚……好像是梁府又要來人了!”

三娘跟着放下柴火,問:“是那個二爺又要來了嗎?”

正說着話,梁定風急火急地趕過來,道:“榆兒,三桂嫂子今兒不舒服了,晚上你掌勺!記得做些清淡精致的東西!”說罷正要離開,又停了停,看着三娘,道:“你也幫幫榆兒!五爺愛吃什麽,要是還記得,就告訴她一聲!”

三娘只覺得腦子一亂,手裏的柴火幾乎掉到地上。她趕緊問道:“你說什麽?誰?”

梁定看了她一眼,發了發牢騷道:“五爺馬上就到了!真是的,每次都這麽急,也沒個準備!也不知道怎麽的,丢了三年多的人,說來就來了!上個月去滁州,也沒聽說人回來……”

三娘愣神的功夫,梁定已經走遠了。榆兒推了推她,說:“趕緊把衣服晾了,過來給我幫忙!”

三娘被推得一個踉跄,才回過神來,忙忙地趕回屋裏。

自從她爹做了賬房先生,家裏吃穿不愁了,她也置辦了些胭脂水粉,銅鏡梳子。但是平日裏做活的時候,她也從來不用這些。這會子她拿起梳子,覺得手竟然微微有些發抖。

五爺……他上次走的時候還說,再不回來了,三娘從來沒有想到過,他竟然還會再回梁家坪!

他曾取笑她的頭發黃,現在她的頭發長長了許多,也變黑了。她拆了發辮,又重新梳了一遍,發了會愣,才想起來,衣服還扔在竈房門口,還要幫着榆兒準備晚飯。

她起身準備出去,外面有人喊了一聲:“三娘在嗎?”梁莊頭的聲音。

三娘心突突地跳了幾跳。是五爺……到了嗎?

梁定站在門口,喊道:“三娘!在屋裏嗎?”

三娘吸了吸氣,才鎮定下來,打開屋門,道:“梁莊頭,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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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定站在門口,笑嘻嘻地看着她,道:“有事!好事!”亮了亮手裏的一個匣子,走進屋裏,将匣子放在桌子上,道:“梁五爺還挺有情有意的,說記得你的好,一到宅子,就問起你!”說着話,拉開匣子,露出幾個光溜溜地銀錠,道:“說是你有十五了,送給你做嫁妝!”

三娘看了看那匣子,光鑒的木紋,上面蒙着一層細絨面,做工精致,看來的确不是梁家坪的東西。裏面的銀錠個個圓滾滾的,發着亮光。

“五爺送的?”三娘猶豫着出聲,“他已經到莊上了?”

“到了!連行李都接回來了!”梁定心情不錯,說:“這回瞧着五爺比上次和氣多了,梁虎給他送行李進去的時候,還誇了他幾句!”他用手摸摸匣子裏的銀錠,好像摸着自家的小豬娃:“但願這次再別出什麽幺蛾子了!……你趕緊收好了!這麽多銀子!一定要收穩妥了!”

他戀戀不舍地看着三娘将匣子合上,放進櫃子裏,才收了眼光往外走。走到門口,又想起一事,回頭道:“對了,五爺吩咐不許人打攪,不許人進內院!晚飯他會派人去竈房取!別忘記了!”

三娘“哦”了一聲,看着梁定走出屋,一會兒拐過牆角看不見了。

原來,五爺記得三娘,卻根本沒想見她!

***

三娘一邊拉着風箱,一邊看着爐膛裏的紅紅的火苗,一邊說:“……山筍炖雞、香椿炒雞蛋、椒豉蒸魚、陳皮牛肉……”

榆兒皺着眉頭說:“盡是肉菜!”

三娘點點頭,心想,那時的肉多半進了她的肚子。又補充道:“素菜也有,不過記不得了!”

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從竈房的門裏往外看,能看見山頭半個紅日,紅彤彤的十分豔麗。

兩人将做好的飯菜裝進食盒。還剩最後一道湯。

竈屋外面傳來腳步聲。三娘一回頭,一個身影走到門口,将紅色的夕陽擋在外面。

是一個穿着白色紗裙的女子。一個沒見過的陌生眉眼的年輕女人。

她穿着精致的衣裙,顯然不是坪上的人,那麽,只能是……跟着梁五來的。

白衣服女人眼神動了動,抽出手絹捂着鼻子,看看三娘和榆兒,問:“晚飯好了嗎?五爺累了,要趕緊地吃飯休息!”

榆兒連忙答:“馬上就好!請姑娘等一等!”說罷快手快腳地添好湯,也放進食盒,拎起來道:“我跟着姑娘送過去吧!”

“等等!”那個女子看了看榆兒,又看了看三娘。榆兒皮膚白皙,身材适中,而三娘這兩年竄了不少,個頭竟然比榆兒還要高一點,只是依然瘦得像顆豆芽菜。她指着三娘道:“你跟着我去!”

榆兒上前一步到:“姑娘,她不是這裏的奴婢!還是我去送飯吧!”

“哦?不是奴婢,怎麽會在這裏?”

“她爹是這裏的賬房先生!”

那女子哼哼地笑了笑,道:“不就是了?既然是賬房先生的女兒,自然使得!”她指着三娘道:“就你!跟我送去!”說罷,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面。

榆兒看看三娘,将兩邊的食盒放到地上,小聲道:“這人真是!原先五爺身邊的佩爾可比她和氣多了!三娘,你辛苦了!”

三娘搖搖頭。送飯而已,不算什麽。她兩只手一邊拎一個,快步地跟在後面。

只是,三娘看着那個女子的背影,身姿婀娜,嬌媚十足,突然想起已經忘記的一件往事。

原本因為發熱忘記的,病好以後很長時間,突然想起;原本過了這麽久已經再次忘記的,現在看見她突然又想起……

那時在滁州,在一個十分精致的小二樓,她跟在梁五身後,站在樓梯口,看見梁五抱着一個女人,摸她的身子,還親她……

然後她走迷了路,在一處平房裏,看見一個渾身長着瘡的人躺在床上等死……

真的是十分不好的記憶。三娘情願永遠地忘記那一段,而且也真的幾乎忘記了。

直到現在,她看見這個女人的背影,覺得十分眼熟,突然就想起來,這個女人的身影,就好像那個女人;連她帶着上挑的尾音,微微撒嬌一般,都十足地像。

……

好在路程并不太遠,很快走到內院,三娘不必在腦子裏又将那時的一幕順溜地過一遍。她将食盒放在內院的門口,突然心裏生出一股厭惡的感覺,好像這院子裏藏着什麽讓她不舒服的東西,令她趕緊退避三舍。

她甩了甩胳膊,正要離開,那女子又喊道:“哎等等!誰要你放這兒的?五爺現在不在,趕緊送進去!”

三娘皺皺眉頭,還是停了下來,回過頭道:“五爺吩咐過,不許人進內院!這幾步路而已,你自己拎進去吧!”

那女子冷冷地笑了笑,沖着三娘走了一步,道:“你口氣到不小!以為你爹是賬房我就拿你沒辦法了嗎?”她走到三娘跟前,看着她的眼睛道:“知道我是誰麽?敢這麽跟我說話?”

“你是誰?”三娘順着她的話道:“你不是五爺的丫頭嗎?原來的佩爾姐姐比你好多了!”

那女子又冷笑一聲:“佩爾是梁右的媳婦,而我,綠艾,”她拿手點了點三娘的肩頭,“是五爺的人!你敢跟我頂嘴,我就能叫你爹丢了賬房先生的事兒!”

三娘覺得被她碰到的地方好像生瘡一般的惡心,伸手猛地一推,大聲道:“丢了就丢了!誰稀罕!別以為離了梁家我們就活不了了!你少用你的髒手碰我!”說罷扭頭就走。

綠艾被她推得連連往後,幾乎要坐到地上!好容易才穩住身形,靠在門上,又驚又氣,拿手指着她的背影:“你……你……好大膽子!竟然敢推我!”

驚詫的人不止是綠艾,還有兩個人。梁五和梁勝從山上下來,快走近院門的時候,聽見前面說話的聲音,連忙停了腳步。等門口的兩人停了聲音,他們才走出來。梁勝在他身後低聲道:“五爺,綠艾鬧得越來越不像話了……”

梁五沒有做聲。他的注意力現在全放在那個小小的背影上。是三娘?真的是三娘?

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梁五覺得,似乎什麽事情,只要碰上了三娘,就不能按照常理循進。

他回到滁州,只待了不過三天,就急急地趕到梁家坪,一來是公事緊急,耽擱不得;二來,卻也因為三娘,許多年不見,想早點見一見。可是到了梁家坪,無意之中聽到了梁定和梁虎的對話,他才突然意識到,三娘,已經不是原來的三娘了!

三年過去,三娘已經從一個小孩子,變成一個女人!梁家坪的後生都争着和她家結親,當然說明她已經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女人了?

在梁五的記憶中,三娘一直都是一個小孩童,個子只到他的腰上,頭發黃黃的稀稀拉拉。梁五好像就從沒有當她是個女人。

猛然間發現原來三娘也是個女人,梁五突然間沒有了興致!

女人而已,他身邊的女人還少嗎?

若談起女人來,三娘能有小月季那樣的身段嗎?能有綠艾那樣的容貌嗎?能有他梁五曾經的那些粉紅知己的善解風情嗎?如果把三娘扔到女人堆裏,她簡直沒一點出衆的地方;如果用評鑒女人的眼光看三娘,她根本不可能入了梁五的眼!

可是,十五歲的三娘的的确确變成女人了!即使梁五不願意面對,也不得不面對。年華易逝,梁五也許沒有多少改變,但是那個記憶裏的小小人兒柴三娘是沒有了,消失了,再也回不來了!

因為梁五感念着三娘曾經助力他們逃脫,封了一匣子銀錠送過去,只當是給她添嫁妝,又是感謝她當年的幫助,也說得過去了!

記憶中的那半個月的相處,就當是老天贈給他冷峻的生活中的一點溫柔,永遠留在記憶中吧!

直到……

又聽到她大嗓門的聲音。

那明明就是三娘的聲音,帶着濟越那邊的口音,舌頭捋得直,有幾個音和梁家坪的人很不一樣,仿佛是從牙縫中蹦出來的一般,格外的清脆,一下子就将他帶到三年前第一次來到梁家坪看見那個瘦弱又倔強又有些憨厚的小妮子的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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