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豆蔻梢頭二月初8
三娘一覺醒來,看見外面的樹木一夜之間仿佛突然染上顏色,深深淺淺的紅色、黃色,連地上都鋪了一層紅紅黃黃的落葉。
她從衣櫥裏翻出夾衣,收拾好自己,顧不得掃院子,趕忙着往中院去,打算給榆兒拿件夾衣送過去,省的她在柴房裏會凍着。
拐了彎看見榆兒的門半掩着,三娘以為是同屋的小菊在屋裏,沒放在心上,走到近前,卻聽見裏面的聲音:“你來尋我也沒有用,我連五爺的面兒都見不着!”聽着聲音,正是榆兒。
三娘心頭一喜,昨晚還擔心着榆兒被罰,卻沒承想今天一早就放出來了!大概是五爺聽了梁右轉達的話,知道不是榆兒犯的錯,這就放了她吧!
她正要推門進去,聽見又一個聲音道:“這是關系到你兩個哥哥的大事,你這個做妹妹的可不能不管!”卻是榆兒的大嫂,青青的聲音。
自那一年三娘看見梁五和青青厮混了一回,就不愛理她。可是這樣的話卻不好告訴榆兒。
兩年前,青青和榆兒的大哥成親。起先,還常常聽到榆兒提起這位大嫂,三娘也就愛理不理地聽着。到了後面,榆兒也不愛說她,看樣子相處得也不十分的好。
卻不知道,她現在突然來這裏找榆兒,是要做什麽?
青青道:“聽說昨兒五爺身邊的梁右派到山上去了,他的丫頭也折了腳不能動,今兒必定要你送飯進去。你就借了這個機會,去跟五爺說說,求求情!”
榆兒冷笑道:“我昨兒才得罪了五爺,好容易撿了條命回來,你今兒就叫我去送死?要去你自個去,誰也不攔你!”
青青一掌拍得桌子一響,道:“你以為老娘不想去?這不是沒辦法嗎?老娘沒嫁進你家之前,也送過飯,瞧見過五爺,是個頂和氣好說話的人!你——你不想想辦法,頭一個你就別想請了身契!”
榆兒道:“請不了就罷了!總比丢了小命強!這滿院子裏的人,個個說五爺不好交道,獨獨對了你,他就變成和氣好說話的人!嫂子,你是我家的人,說這樣的話,丢的可是我家的臉!”
青青氣的說話都不順溜,道:“你,你——個小蹄子!竟然敢這麽跟我說話!你——你說了就算數啊!你就不要想請了身契!我拜佛燒香求菩薩給你配個瞎眼爛嘴的鳏夫!叫你嚣張!”說罷,一陣蹬蹬的響聲,是有人往門口走來。
三娘趕緊的躲在牆後面。
不一會兒,青青開門出來,沒看到三娘,氣哼哼地走了。
三娘停了好一會兒才推門進去,看見榆兒幾分憔悴地對着桌子發呆,眼圈發紅。她醞釀了一番高興的情緒,歡喜地說:“榆兒!你回來了!五爺放了你!我還打算給你送夾衣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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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兒擡頭看見三娘,笑了笑,道:“三娘來了,我沒事兒!”她過來拉住三娘在桌子邊坐下,倒了杯茶遞過去,道:“五爺還問你好呢!說不知者不罪,不怪你!就不罰了!”
三娘見榆兒不提剛才的事,雖然不清楚她們說的是些什麽,也知道她肯定心裏不舒服,也不提,順着她的話道:“你見着五爺了?他怎麽說?他模樣還好嗎?”
榆兒眼神閃爍,道:“——看着精神有些不好,臉色不好——不過他說是舊疾,沒有大礙。”
三娘出了口氣,道:“那就好。若是有個什麽好歹,我們都要跟着遭殃!”
榆兒又看了看三娘,說:“我今兒和五爺說了兩句話,瞧着他還挺和善的,不像從前人家說的那麽不好交道。你看,昨兒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也沒怎麽,也沒罰我們。要說遇着這樣的主子倒是我們的福分。”
三娘有些詫異地看着榆兒。她剛剛在門外聽見榆兒說的話,與現在這話大不同。明明榆兒剛剛還說,五爺差點要了她的命,還說,五爺不好交道。
榆兒接着說道:“如今他引發舊疾,他的婢女受了傷不能下地,他身邊的梁右、梁勝派了事,現下竟然沒個伺候的人了!這說出去實在不像話!三娘,下次他若再提讓你進去伺候幾天,你就不要再推脫了!”
三娘皺皺眉頭,道:“這院裏這麽多人,幹嘛要我進去?我不去。”
榆兒道:“這不是個将功贖罪的意思嗎?這兩回事情你都脫不了幹系!若真要追究起來,你我能落下好嗎?再說,五爺就和你相熟一點,他自然願意挑你進去。這也是他性子好,不追究的意思。”
三娘肚子裏暗暗疑惑。怎麽榆兒竟這樣勸自己?從前她可沒說過這樣的話!她擡眼看看榆兒,見她神情依然穩重,看不出什麽不妥。
三娘心中一動,問:“榆兒,五爺可不是和善的人!是不是他逼着你替他說好話來着?還是他逼着你其他的事情?你別怕!我柴三娘一人做事一人當,禍事是我闖下的,不能害了你!你告訴我,五爺怎麽逼你了?”
榆兒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慌。這下三娘更加篤定是梁五這個混蛋想了什麽歪招。她霍地站起身,憤憤道:“我去找他說理!”
榆兒連忙拉住她,道:“三娘,——五爺要把我許給梁虎,我不想的!三娘,你別——”
三娘一聽心中的火苗蹭蹭地往上竄。
榆兒這個年紀還沒訂親,就是她爹娘指望着她請回身契之後再找個好人家,不必再做奴仆,連帶着連孩子也一出生就是做奴仆。梁五問也不問就将榆兒給配了人,這叫榆兒怎麽辦?
他生氣罰三娘也就罷了,怎麽能這麽對榆兒?就因為榆兒現在還不是自由人,還是他家的家奴,就這麽為所欲為?反而罪首三娘倒罰不着了?這麽看來,自家爹說的話真是沒錯,做人真的不能為奴為仆啊!
三娘一拍桌子,道:“沒有這麽罰人的!我去找他說理!”說罷轉身雄赳赳地往外走。
榆兒一把沒拉住三娘,急的跟在後面叫:“三娘!三娘別去!”
三娘哪裏聽,兩只腳一拐,已經出了院門。榆兒追到外面,反而不敢大聲,又沒有三娘腿腳敏捷,眼睜睜地看她轉過一道花牆,昂首沖進內院。
榆兒不敢進去。
梁五帶着戾氣的眼睛好像還在她面前晃悠。他的話好像釘子一般釘進她的腦子:
“——和原十九年、二十年春天,莊上做衣服,你拿着莊上最好的布料,卻借口手藝不精,做出來的衣服只能梁虎能穿。因此這兩年,梁虎的新衣服總是比別人多——”
“——和原十九年秋天,梁虎染上風寒,遷延數月不愈,你聽說需要一味昂貴的靈芝做藥,偷偷溜進梁莊的庫房,偷了一支靈芝,悄悄地送到梁虎家門口——”
“——開原一年秋天,梁定安排梁虎去肅州一趟,同行的還有三桂家的小菊。臨行前你到她家去了一趟,當晚就傳出小菊手肘骨折,不能同行的消息——”
“這些還不算什麽,還有開原二年的春天,梁虎因為失誤折損了兩千石谷子。正當他父子焦頭爛額無法可想的時候,糧倉裏突然一把大火,連糧食帶倉房燒了個幹淨。而現場,有你留下的一只珠花——”
“還想聽嗎?這裏随便一條,都夠了将你捆綁送官,甚至直接要了你的命都沒問題!”梁五說這話的時候,特特低下頭來,帶着笑意看着瑟瑟發抖的榆兒,“你這樣的,爺也見不得,巴不得你早早地滾出莊子!”
榆兒說出的話聲就像秋風裏抖動的枯葉:“求五爺饒命!”
梁五擡起頭來,嘴角挂着一縷倨傲的笑容:“好說!五爺不但能饒了你的命,還能随了你的願,就看你怎麽選了!”
怎麽選?還能怎麽選?
榆兒心裏明鏡似的,低着頭,小聲說:“榆兒全聽五爺的!”
“好!”梁五笑着說:“真是個爽快人!爺就愛和你這樣的聰明人說話!五爺沒什麽要求,只要你辦成一件事情:叫三娘乖乖地進來伺候爺!”他摸着下巴道:“至于你的心願——五爺今兒就把你許配給梁虎!諒他梁定也不敢說一個不字!至于梁虎那裏,就由得你去安撫——”
他又低下頭,看着榆兒道:“若是事情不成,我也不送你去報官,只把你做的這些醜事抖出來,再把你攆出梁家,看你還能不能在這梁家坪上擡起頭來!”
不送去報官?說的輕巧!一個沒訂親的大姑娘,竟然為了一個年輕漢子,做出這樣的事情——
真要被人知道她榆兒幹過這樣的事情,她別說在這梁家坪上擡着頭做人,只怕連活路都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