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豆蔻梢頭二月初9

三娘走到主屋門口,那滿腔的勇氣好像被針戳了個小眼子似的,一下子就癟了。

上次的教訓還不夠嗎?怎麽又來惹他?

三娘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眼前又現出榆兒驚慌失措的模樣。

不行!一定要護着榆兒!不能因為自己的過失害了榆兒!

她吸了口氣,重新鼓起勇氣,趁着自己勇氣還在的時候,猛地掀開門簾,一步跨了進去。

一室熏香。

仿佛還是三年前的模樣,梁五斜躺在左邊的榻上,穿着白色的中衣,一手拿着本書,另一只手輕輕地扣着書面;聽見動靜他擡起頭,微微眯了眯眼,接着微微勾起嘴角,道:“爺叫你進來了嗎?怎麽突然闖進來?”他坐起來,将手裏的書随手放在一邊的幾案上,擡手招了招,道:“過來!”

三娘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兩步。突然回過神來,停下腳步,道:“你——不是舊疾犯了,身子不好嗎?”

梁五用拳頭抵住嘴咳了兩聲,才說:“是不好。沒見爺的臉色發白嗎?”

三娘仔細地看了看,真的唇色慘白,面無血色,趁得眉眼越發的黑。她心中一軟,道:“五爺,是三娘的不是,害的您犯了病。”

梁五搖搖頭,重新倚在榻上,閉上眼睛。半晌才說:“給我捶捶腿!”聲音飄忽,中氣不足。

三娘沒有争辯,乖乖地過去,坐在榻前,輕輕重重地給他捶腿。好一會兒,她想起這次來的目的,說:“五爺,這次榆兒是受了我的連累,您別罰她,罰我就成了!”

“罰你?爺罰得着你嗎?你又不是梁府的人!”梁五眼皮也不擡,悠悠地說了一句。

三娘聞言一堵,一邊捶腿,一邊想了想,又說:“那您也別把她指給梁虎啊!她爹娘預備着等她得了身契,給她說一門好親呢!”

梁五眼皮微微擡起,露了一絲眼珠,問道:“怎麽,梁虎不好?還是——你舍不得?”

三娘這才反應過來,這裏面敢情還有她的事兒!一時不知道如何接話,梁五已經閉上眼睛扭過頭。

Advertisement

三娘手上慢慢停下來。她咬咬唇,道:“五爺,我說榆兒事情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爹還沒有收梁虎他們家的文定,沒有換八字,不算是定下了。可是,榆兒姐姐一直沒有訂親,就是想着能尋一門好親的!求您別折騰她了!何況,這次犯錯的是我!”

梁五轉過眼珠,看向三娘。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三娘垂得低低的腦袋,額前的頭發遮住了大半臉,只露出一個小小尖尖的鼻頭,和一只泛着粉光的嘴唇。她的嘴唇嘟嘟着,曲線優美,顯得十分軟嫩,叫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梁五再次出聲時,感覺聲音發啞。他咳了兩聲,才恢複正常:“嗯,你對別人都是這麽好嗎?三娘?——是榆兒叫你來跟我說這些?”

“不是!是我自己想來!榆兒只說,她不肯嫁給梁虎的!”三娘搖搖頭說。

“不肯?”梁五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又扭頭閉上眼睛,不再理會他。

雖然梁五不理會三娘,她卻有一種奇妙的的感覺,仿佛三年前的梁五又回來了。那時他們相處得那麽好,那時三娘雖然被他算計了幾回,依然覺得他十分的溫和,好像父兄一樣寵愛着她。

只要梁五不——那麽輕薄自己,三娘心裏還是很願意和他一處的。

想到這裏三娘臉微微發熱,打岔道:“五爺,您為什麽把梁定也派出去了?您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留!”

梁五聞言連連咳了幾聲,歇下來,說:“梁右是有要事,不派不行。如今連個煎藥的人都沒有——五爺啥時候這麽落魄過?真是——”

三娘一聽有些急,問道:“五爺,您連藥都沒喝嗎?您快告訴我,——要不您寫個藥方,我去抓藥!我給您煎藥去!”

梁五眼見三娘着急,心裏暗暗舒坦,正要說好,又靈機一動,道:“我這舊疾,有一味卻不能用幹藥,得用鮮藥。要到山上去現采。好在這梁家坪的山上就有。只是,我如今不方便,梁右梁勝也不在,只好先拖幾天。”他特特地盯着三娘,懶洋洋地說:“原本想叫三娘陪着上山,三娘又不願意伺候人——”

三娘愣了愣,道:“是三娘害的五爺病了,去替五爺采藥也是應該的。不如您告訴我是什麽藥,我一人去就行,您只管養着!”

梁五搖搖頭,道:“不成!這藥旁人都不認識!弄錯了反而麻煩!”

三娘道:“那——那我就陪您上山去!”

梁五等的就是這句話,聞言心滿意足地笑了笑,道:“難得三娘這麽關心五爺——今兒不急,明兒去吧!”

三娘哪裏肯聽,已經從地上爬起來,道:“生病的事情怎麽能馬虎?已經拖了一天,怎麽也不能再拖了,這就去!”

梁五見她轉頭要走,一伸手想拉住她,手伸出去又停了下來。這一刻功夫,三娘已經走了幾步遠,在門口站了站,回頭看看梁五,道:“五爺起不來身嗎?要三娘扶一把嗎?”

梁五停了停,依舊靠在榻上,懶洋洋地道:“還不至于——不過今兒養養精神,明兒才有力氣上山。三娘,你替五爺去竈房送個信兒!就說爺要曬太陽,午飯送到荷亭去!轉頭你再回來扶着五爺過去。”

三娘踟躇了一會兒,尚有幾分猶豫。在內院還好,那荷亭卻是在外院,人不多至的一個地界,若被人看到她與梁五在那裏,不知道又會說什麽怪話。她諾諾道:“曬太陽,就在院子裏不好嗎?”

梁五嘆口氣,道:“荷亭開闊,又有水汽,自然比這裏好。——罷了,五爺知道三娘不肯的,不會為難三娘。你自去吧!不用理會爺!”

三娘聽着梁五口氣幾分落寞,頓覺心裏一軟。想着他不好也是因為自己,心裏更不落忍。她猶猶豫豫道:“那,五爺——就等着三娘回來!”

梁五心裏暗笑,嘴上卻依舊說:“那就難為三娘辛苦一趟了!”

三娘掀簾出去,往竈房去。一邊走還一邊想,怎麽五爺比起前兩天好似換了個人似的?也不對,是前兩天的五爺好似另一個人似的,今兒的五爺才像是三年前的五爺又回來了!前兩天五爺見了她就又抱又親的,把她吓得夠嗆,以至于不由自主地想躲着他。今兒可算恢複正常了。

這樣的梁五三娘又願意和他親近了,哪怕伺候他幾天,也不打緊!

不一會兒走到竈房,正迎面碰到榆兒。她見了三娘過來,急急地拉着她的手,問道:“三娘!五爺——有沒有為難你?”

三娘笑道:“沒有!五爺和氣得很!只是,他還是不肯松口——”她望了望榆兒,見她滿面焦急看着自己的模樣,心裏感動,“榆兒,我沒事的!——我再去求五爺,叫他別難為你,你別擔心!”

榆兒看向三娘,見她眉眼帶笑,面若桃花,一掃前日無精打采的摸樣,心中也有幾分明白,道:“三娘,你別管我了!你——在五爺面前小心着點,別惹怒了他!”

三娘道:“我有分寸呢!五爺說一會兒午飯送去荷亭!我這就走了!等我瞧着他心情好的時候,再求他去!”

榆兒心裏明白,卻不好對三娘說,只點點頭,道:“知道了!你——小心點!”

梁五說是要人攙扶着,卻也不叫三娘扶着他,只讓她跟在身邊,抱着一套茶具。

荷亭建在一片不大不小的荷塘邊上。荷花早就謝了,殘葉也已經清除幹淨。這荷塘,與大家宅院裏的卻不同:富人家的花園裏開一片荷塘,是為了情趣,為了審美,只要花紅葉綠就好;這梁莊上的荷塘,卻主要還是為了産一些蓮蓬蓮藕,兼帶着荷葉也是一味藥材和食材。因此這裏的荷塘有些簡陋,沒有那麽些拂堤楊柳、醉眼桃花什麽的景致;連帶着建在荷塘邊上的荷亭也有些附庸風雅的意思,有些勉為其難。

好在靠近中院的一邊好歹有點花圃,幾塊假山石,勉勉強強地算是個景致。

梁五嫌近午的陽光有些晃眼,特意坐在荷亭裏陰涼的一面,長腿擱在木椅子上,懶洋洋地靠着木柱子,閉着眼睛,左手一伸,三娘就遞上一杯溫茶,十分惬意。

梁五的五官突出,即使坐在陰地,臉上依然有明顯的明暗;明麗的陽光照在亭子外,更顯得他眉眼精致,面容俊朗;他的頭發一向烏黑柔順,此時連帽子都沒戴,只在後面随意束縛;他只在中衣外面披了件寶藍色的外袍,腰上系着香囊玉佩,垂在身旁,玉光流彩——

梁五忽而扯了個笑,眼睫毛輕輕抖動,張開一條縫,眼波流轉地看了三娘一眼,道:“五爺好看麽?三娘看了半天了!”

三娘臉蹭地紅了,卻不避開,反而瞪着眼睛道:“好看!好看得緊!換個發辮就變成姑娘了!”

梁五也不怒,重新合上眼睛。

三娘心裏暗暗後悔:打算趁着他心情好的時候說兩句的,怎麽被他一句話就亂了方寸?

她向來是不服輸的個性,拿定主意,就上前一步,道:“五爺!”

梁五皺皺眉頭,道:“說旁的事情可以,若還是榆兒的事,就罷了!五爺不耐煩聽!”

三娘被他一句話堵得無言,又不甘心就這麽停嘴,腦子裏一亂,随意地抓個話題,一張嘴,竟然問了一句:“您——娶妻了嗎?”

一句話出口,三娘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怎地突然冒出這麽一句啊?

果然梁五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三娘,微微一笑:“小丫頭,怎麽問起這個?”

三娘靈機一動,道:“自然是見五爺人才出衆,所以才有一問!”

梁五看了她一會兒,又重新閉上眼睛,道:“你五爺自然是人才出衆,所以心比天高,等閑的女子都入不了眼。若是将來真有入了眼的女子,怕也不肯嫁!”

三娘奇道:“為什麽?五爺不好嗎?”

梁五笑了笑,帶着幾分邪氣道:“五爺自然是好的!只是那些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如何能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