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山月年年待人歸3

三娘在床上趴了十天,就有十天沒見着梁五。起先還在心裏抱怨兩句,到了後面幾天,也懶得抱怨了。

四月的天氣已經很暖和了。三娘走路還有些不雅,幹脆縮在屋裏不出去。見天色好,将長凳子擡出來,趴着曬太陽。

正迷迷糊糊地見周公的時候,突然聽見身邊有人咳嗽一聲。三娘一個激靈,睜開眼睛一看,入眼是湊得低低的一張臉,圓潤的五官,翠色的衣衫………竟然是含翠!

含翠見三娘睜開眼睛,直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了三娘片刻,這才嘻嘻一笑,開口問道:“丫頭,聽說你挨了打,現在大好了嗎?”

上次就是她害了三娘一回,現在還有臉提?三娘根本不願理她,轉過頭,看見含玉正站在她的身後。

那日含玉雖然待她不甚熱情,卻也沒有害她。這時候想想,果然應了一句老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三娘特特對着含玉笑了笑,喊了一聲:“含玉姐姐!”

含翠見三娘不理會她,也不惱,彈彈衣袖,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問你話呢!你若還想在這府裏好好地呆着,就要看得明白情勢!”

她上次捉弄三娘一回,打算着若五爺找她的麻煩,就如何如何推到含玉身上的,誰知道五爺連問都沒有問一聲,只把人打了一頓了事。她越發斷定這女子不過是梁五随手帶回來的,不能如何得寵,因此氣焰更加嚣張。

在這京城裏,上面沒有康氏,只有她是梁五近過身的,自然不可一世,連同來的含玉也不放在眼裏,俨然一付半個女主人的氣勢。

三娘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含翠越是這樣嚣張,她越是不理會,側着臉同含玉說話:“我傷未全好,不好站起來迎客,你快些自己找椅子坐下!這麽多天也沒個人說說話,悶也悶死了!今兒就委屈你同我說說話吧!”

含翠終于繃不住,臉上一陣青白。

當日梁五是先選了含玉的,雖然沒成,也叫她心裏不舒服,事事都要将她比下去才高興。誰知道眼前的這個小丫頭也敢将她不放在眼裏,只同含玉說話。明知道她是故意氣自己,也氣得将袖子攥在手裏扭成了麻花!

含玉是知道她心思的。原本兩人平起平坐的,不過是她運氣好占了個先,現在竟處處壓制着自己,老早也覺得不滿了。她看了含翠一眼,心中冷笑,也對三娘笑了笑,道:“看你氣色不錯,應該是無大礙了。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三娘脫口而出:“我姓柴,我爹喚我三娘………”

聞言,那含翠同含玉臉色微微一變。三娘看在眼中,心裏不由也是一硌得。只是姓名乃爹娘所賜,斷沒有胡亂改變的道理。她要問姓名,三娘也只能這麽說。

她故作不知地問道:“怎麽,姐姐認得我的名字?”

含玉又問:“那………你是從哪裏來的?家裏還有什麽人?”

三娘道:“我從肅州來的,家裏早沒人了!”這卻算不得诳語。

那含玉同含翠聞言皆微微松了口氣。三娘問:“怎麽?姐姐是認得同我同名的人嗎?”

含玉含糊道:“那到不是………你又怎麽同五爺來了京城?”

三娘眼珠轉轉,道:“我原來在魏二爺府上的,不久前梁五爺去拜訪,聽說我的名兒,就把我帶回來了。”她瞧瞧含玉的臉色,問:“是不是有人同我的名字一樣啊!姐姐也認得嗎?”

遇到這樣的大事的時候,含玉含翠自然心意一致。兩人對望一眼,含玉道:“別瞎想了。”又扯了幾句,道:“你好好養着傷,我們先去了!”

三娘冷眼看着兩人倉皇的背影,不由冷笑。她原來不過猜測五夫人同張言脫不了關系,這回含玉含翠上門,她更加肯定,背後指使之人,定然是五夫人無疑!

想來是兩個丫頭聽到她的名字,心中慌張。說不定這就去同五夫人商量,要如何對付自己!

說不定到頭來,自己不過是自投羅網,根本連兇手的邊都沾不上!更妄論報仇了!

三娘搖搖頭,将腦中的胡思亂想甩開,重新想了想:梁五還在府裏,何況梁勝同梁右都同自己交好,她們就算要下手,也沒有那麽容易。只是,若五夫人有了防備,自己下手的機會就難了!

三娘出了會神,覺得原先的計劃原來艱難重重,遠不是自己所想的那麽簡單。梁五如此難得讨好,五夫人人影都沒見到,自己反而先受了一頓杖責。那兩個丫頭也不好相與………

耳邊突然聽見一陣刺刺聲,三娘轉頭,驚出一身汗來:一只青色小蛇蜿蜒在不遠處,擡頭刺出舌頭,正陰測測地對視着自己………

這蛇她認識,是竹葉青,梁家坪的山上偶爾也能看見,毒的很!

三娘自小在山上玩耍,蛇的習性知道一些。她屏住呼吸,不敢輕易動一動,生怕驚擾到這青蛇。另一只手,悄悄地在一邊旋磨着,摸到一截枯樹枝,趕緊攥在手中。

她一邊悄悄地往後滑下,一邊将手裏的枯枝探往另一個方向,最後,用力一擲。那青蛇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微微側過頭去。三娘趕緊小心地滑到地上,慢慢向後退卻,直到隔了一丈遠,才敢跑。

她慌慌張張地往外跑,才跑不過幾步,一腳絆在石頭上,摔了個結實。三娘爬起來,先看了看後面,那蛇似乎被驚動,也盤桓着轉過頭。三娘吓得尖叫一聲,提腿往前面飛跑而去。

她知道梁勝同梁右都住在前院,只是不知現在人是不是在府裏。若不在,那裏總有其他的人可以求助啊!

***

內院裏怎麽會有蛇?還是劇毒的竹葉青?

若真是疏忽造成的,那麽這梁府的管家可以卷鋪蓋滾蛋了!

偏偏這麽巧,這蛇早不來,晚不來,早上含玉同含翠剛來過了,它就跟着來湊熱鬧?

三娘從管家手裏接了被制服的青蛇,心裏已經明鏡似的。只是,她也不能就這麽任人欺負。若這麽下去,還等不到見着五夫人,只怕自己已經一命嗚呼了。

***

正是晚飯的時分。含玉被指使着在外間擺飯。等送飯的丫頭擡了食盒進來,她才發現兩人身後還跟着一個瘦瘦的身影,背着手,雄赳赳地走進來,一直走到她的面前。

含玉忍不住上下打量打量她,皺皺眉頭:“你來做什麽?這裏是你來的地方嗎?”

三娘将手裏的青蛇往地上一扔,道:“這是什麽?”含玉臉色一變,拎着食盒的手不穩,幾乎要打翻在地。她聲音微微戰抖:“你這是什麽意思?快些弄出去!若驚擾了五爺,有你好看的!”

三娘就是要鬧得梁五知道,冷笑一聲,道:“若不是三娘命大運氣好,這時節已經變成鬼了!你還問我這是什麽?你怕驚擾了五爺,我可不怕!大家把話敞開了說,我同你們無冤無仇,為何要來害我?”

含玉道:“我何曾要害你………”還未說完,含翠的聲音從房裏傳出來:“含玉,磨磨蹭蹭的做什麽?”跟着一個翠色的人影從房裏走出來,對含玉道:“你趕緊預備擺飯,我還要伺候五爺沐浴!”

三娘一聽“沐浴”這話,不由臉一紅。

含翠這才将眼光移過來,看着三娘微微一驚,道:“這不是柴三娘嗎?怎麽有空來這裏?是不是又想來找五爺?你大概還不知道五爺的性情,最忌諱被人煩擾了。上次受了杖責,還沒好,就忘記了?”

三娘恨她,瞪了她一眼,道:“我就是來找你們的,也不怕被五爺聽見:為什麽要害我?”

含翠道:“什麽害不害你的,這不是好好地站在這裏嗎?有些人命賤得很,怎麽都死不了,說的就是你吧!”

三娘怒道:“你才是命賤得很!有本事同我來明處的!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算什麽?”

那浴房就在主房後面,門口這麽說話,想來裏面是聽得見的。三娘故意放大聲音,想叫裏面的梁五聽得見她。話音剛落,裏面傳來不耐煩的聲音,道:“人都死哪兒去了?快進來伺候着!”

含翠應了一聲,斜眼看了三娘一眼,道:“五爺,是三娘來了,這才耽擱了!”

裏面靜了靜,梁五道:“什麽不相幹的閑人都敢過來,當這裏是什麽地方?打出去!”

三娘一聽,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算梁五發惱,這打也打了,冷戰這麽久了,也該消氣了吧!何況自己被她二人放了蛇欺負。

正發怔着,聽見裏面又說話道:“含翠,進來伺候!”

含翠一聽,心裏高興,仰着下巴斜睨了三娘一眼,道:“我們五爺最見不得送上門的賤骨頭!你好自為之吧!含玉,把人打發走了!”說完得意洋洋地扭身往裏走。

含玉又看三娘一眼。她本不喜歡三娘,見她吃了癟,又有幾分同情,道:“伺候主子是這樣的。他一時興起,一時放下,你別往心裏去。說不定什麽時候又想起了。”她自己也有這樣的經歷,說話間難免唏噓。

三娘愣愣地站了片刻,直到聽見裏面傳來含翠嘻嘻的笑聲,只覺得心中塞滿石頭一般沉甸甸的難受。她扭頭問道:“那蛇是你們放的吧?”

含玉沒做聲,靜靜站在一邊。

三娘心中明白,也不追問,扭頭往外走。

杖傷還沒有好透,走路的時候還有些拐。她走到荷花池邊,看着滿目的池水,不由想起梁家坪。

三娘雖然堅強,到底年紀不大。原本受了傷人就會變得脆弱,她也不例外,現在有些觸景傷情,想起了從前同她爹柴石泉相依為命的日子,不由心中難過,也顧不得屁股疼,一下子坐在塘邊,望着池水發呆。

她又将這幾日的情形想了一遍,覺得梁五是真心厭惡自己了,連見也不願見她。既然這樣,她這麽名不正言不順地賴在這裏又做什麽?

五夫人連人影都沒見到,就連她的倆個丫頭,自己都鬥不過,又拿什麽來報仇?

一時想起從前的快樂日子,一時又想起自己這麽作賤自己,她爹若在天有靈,還不知道怎樣傷心………那眼淚珠子止不住地落下來。

坐了良久,直到天色暗下來,三娘肚子咕嚕嚕地響了兩聲,才覺得餓了。她拿袖子擦了把眼淚,站起身來,一回頭,只見身後一個人影,白色衣裳随風搖曳,在夜色中極其醒目。

三娘吓得後退一步,幾乎掉進池塘。好容易站穩腳跟,聽見梁五冷冷的聲音:“你以為你是什麽?若沒有爺護着,誰會待見你?莫不是從前太縱容了,反倒慣出了你一身的毛病?………”

若是在兩個時辰前,梁五肯這麽說她,三娘必定狗腿地低着頭受教。此時卻沒這個心情。

三娘站穩腳跟,就擡腿走人。走到石子路上,打斷梁五的話,道:“麻煩五爺讓讓!三娘要回去了!”

梁五話沒說完,被三娘嗆得吞了回去,忍不住瞪了三娘一眼。

三娘見他不讓路,幹脆從他身邊繞過去。只聽得梁五在身後咬牙切齒地說:“是吃虧還沒吃夠吧!好,這就叫你稱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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