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山月年年待人歸5
梁五臉色不好地說:“三娘,你想說什麽?”
三娘又将臉抹了抹,勻了口氣,這才說話:“既然找到父親,三娘這就拜謝五爺,去虎建陪伴父親,掃榻烹茶,伺候他老人家。”
梁五心中湧過一絲別樣的情緒,彎下身子看着她,嘴裏依然鎮定地說:“若三娘執意………我這便叫梁右護送你過去………待上個十天半個月的,再與你爹一同回來………”
三娘扯着嘴角笑了笑,道:“多謝五爺費心!去了虎建,若我爹還能走動,我便帶他尋一處安身的地方頤養天年;若不能走動,我便在那裏安家落戶。………不回來了!”
梁五這時臉色徹底變得青白,隐忍着怒氣,緩緩地說:“三娘這是………要走的意思?”
三娘垂着眼,輕輕吐出一個字:“是。”
這個“是”字,卻如重錘一般打在梁五的心上。
他手中不由用力,将三娘一下子扯起身來,問:“那我………”他想說的是,那我怎麽辦,只覺得又囧又怒,問不下去。
他頓了頓,才壓着火開口問道:“這些日子,你時時纏着爺,又是為什麽?”
三娘依舊垂着眼,道:“那是叫你消了氣,不至于将我趕出梁府罷了!”
梁五連忙道:“我如今消氣了。你是不是氣我那日在書房要杖責?那也是逼于無奈。那方城,是………不好相與的,只是我叫了梁勝過來,不能叫你吃苦頭………還有,昨兒晚上我才回來,還不知道含翠他們拿蛇害你的事情,今早就罰了她們!………我也沒攆走你的意思,怎麽如今又提走?”
三娘頓了頓,想着若說了實話,怕是要惹怒他;可是不說明白,又怕他不放。想了想,還是去虎建比較重要,他就算要發惱,自己離開了,也發不到自己頭上。這樣想着,道:“那時我打算替我爹報仇,所以想留下。如今,既然我爹沒死,這仇………不報也罷!”
她不是将仇恨忘記了。只是這個時候,去她爹身邊照顧,自然比報仇更加重要。
梁五聽了她的話,又如重錘打在心口,一陣陣氣悶。
原來以為她………明白了自己費的心思,心中感激,這才幾次纏上來。而他那時要在三娘面前立威,又氣她拿劍刺殺自己,故意冷淡她。只是他既然給三娘找回了柴石泉,這些都能抵消了吧!沒想到,三娘接近自己,竟然存了這樣的心思!
他再看三娘,臉色鎮定,不急不徐,顯然已經拿定了主意。
那一刻梁五腦中一忽而轉過許多念頭。一會兒想起當初以為她主動離開,心中又氣又惱的時候;一會兒又想起初聞她的“死訊”,又驚又痛的時候;一忽而想到自己在肅州曾經說過的話:若是三娘不願意,也由得她去;一忽而又想着自己見到柴石泉,心中又驚又喜………
若是換了旁人,不願意留下的,走了多少次也走了。只這個柴三娘,他嘴上說着“由得她去”,心裏卻從未想過她真的會離開;更不要說他不由自主地費了這麽多心,為她做了這麽多………
現在她竟然還提什麽要走的話?
他一生順遂,出生就是錦衣玉食,長大了,更是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他又懂的收服人心,手上的人,就連一個喂馬的小侍,都是心甘情願地向着他,甘心為他賣命,更遑論一個女子!只是到頭來,他費了最多心思,最放不下的,卻鐵了心地要離開………
腦子裏一個清高的聲音嘆道:“罷了,她要走就走!不過一個女人罷了!從前丢下的女人還少麽?何況這京城裏什麽女人沒有!走了,正好省心!”另一個聲音卻說:“放了她走?白白便宜了她!我梁五爺何時做過這樣虧本的買賣?就算要放了她走,總要她賠了這些時候我受到煎熬!”
梁五怔怔地轉過這些念頭,終于拿定主意,臉色慢慢轉為正常,捏住三娘的手也漸漸放松下來。他想到在山上的那一夜。就是因為那一次算計好的被打斷,沒有瓜熟蒂落地得了她的人,因此才會這麽久念念不忘。民間不是有這樣的說法嗎?得不着的才是好的。若那時沒有那樣的變故,讓他順了心意,他還回記得眼前的人姓甚名誰?怕是早就忘記了!
他将手背在身後,懶懶地看了看三娘,又勾起嘴角微微笑了笑,道:“爺費了這麽大的力,給你找到人,怎麽,你一句話,就要走?這人情債………可是不好還的!”
三娘低頭想:這不是你們梁家的人害得?卻不敢頂嘴,點點頭,道:“三娘會日日燒了高香,為五爺祈福………”
梁五鼻子裏哼了一聲:“爺的福氣夠了,不用你再多祈些回來!你若有空,就給你和你爹多祈福!你們福氣旺些,也給爺省省心!”
三娘停了停,才猶猶豫豫地說:“三娘………柴家如今,身無長物。五爺想要什麽回報?”
梁五撩開衣袍坐在椅子上。那椅子甚高,坐在上面猶高出三娘一點。他将手指在桌子上點了點,打量三娘,見她垂着腦袋,不施粉黛自然紅潤的臉頰,兩邊幾縷碎發蜿蜒,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清純中還帶着一分妖嬈,心中有十成的把握她逃不出手心。
他懶懶地開口道:“爺也知道你如今身無長物。原本不想理會那什麽柴先生,是看了你的面子,勉為其難地接應了他一番。你若要報恩,………把你賣了也不值幾個錢。”他又敲了敲桌子,“罷了,爺只當是做好事,就準你報恩,留在爺身邊伺候。什麽時候叫爺舒心了,什麽時候送你去虎建,叫你們父女團聚。”
三娘臉騰地紅了,擡眼看向梁五。她經歷了這麽多事,自然知道梁五說得“伺候”是什麽意思。這一擡眼,恰好遇上梁五的眼光,見他目中帶着意味,嘴角帶笑,一副玩味的模樣,只覺得羞臊難當,連忙又低下頭,道:“三娘山野村婦,不懂規矩,怕是伺候不好五爺。”
梁五收了笑,冷着臉轉過頭。柴石泉在他手裏,他根本不怕三娘同他使手段。
書房裏登時靜悄悄的,一點聲響都沒有。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梁五道:“若想不明白,就先回去想明白了再來!一日想不明白,便一日不來;十日想不明白,便十日不來!五爺有的是時間同你耗!只怕耗不起的是柴石泉!”
三娘仿若被這話釘在地上,上前不得,退後也不得。她當然知道梁五這話的分量。漫說他爹如今全在梁五的手上,他要他生則生,要他死則死;就單說她爹年歲大了,又受了重傷,就是好吃好喝地照顧着,也不知道能挺多久。
梁五慢條斯理地喝了一杯茶,見三娘依然杵在原地不動。這茶水越喝卻越發覺得口渴,三娘站在那裏實在是礙眼,令他什麽都辦不下去。他不耐煩地抄起一本書往三娘身上砸過去,喝道:“滾出去!別在爺面前晃眼!”
盡管一早流了許多的眼淚,這一砸下來三娘頓時鼻子一酸,幾乎又要流淚。她強忍回去,吸了口氣,撲通一下又跪下,道:“五爺!當日就是三娘未聽父親的教誨,這才招來禍事。老天有眼,既然叫父親能活下來,三娘斷斷不敢再違背父親的意願!若有別的事,三娘就是拼了命也要替五爺辦好!只是這一件………還請五爺體恤三娘的孝心!”
梁五眼見三娘斬釘截鐵的神情,心中猶如烈火油烹一般。他痛恨自己趁人之危,更恨三娘如此絕情。他緩緩閉上眼睛,眼不見心不煩,緩緩說道:“我的話都說完了。你的腳長在自己身上,何去何從,自己定吧!”
半晌沒聽見什麽動靜。過了良久,才聽見衣服簌簌的聲音,想是三娘起身。聲音漸遠,大約是往門外走過去。
梁五攥緊拳頭,一遍遍告誡自己要忍耐,不能心軟。總要自己如願,才能放她走。何況,她爹柴石泉在自己手上,還怕她不就範?就算她回去想個三天五天的,最後也只有求到自己面前來。
梁五自來不會勉強女人,在他看來,這樣也不算是勉強,也算是她自己願意了。
梁五拿定了主意,正要睜眼,忽然又聽見簌簌聲起,慢慢向自己這邊過來。他頓時心中一緊,只覺得心髒突突地跳起來,緊張得捏緊手心,眼也不睜了。
慢慢地聲音靠近了。梁五拿不準三娘打算怎麽樣,越發覺得緊張。仿佛下一刻,就要聽到自己的生死宣判一般。
他暗暗地深吸一口氣,要平息臉上的神色,以免叫三娘看出端倪。正要徐徐吐氣,突然一雙拳頭輕輕敲打在腿上。
那一刻好比久旱逢甘霖,又好比瑞雪兆豐年,似乎有一片陽光将他的心底照得透亮。他睜開眼,再不勉力忍耐,一把将三娘拉起來擁到腿上,擒着她的下巴道:“這可是三娘自己選的………”說罷,不等她回話,一口咬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