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山月年年待人歸6

三娘睜開眼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

這是書房後面的床榻,雖然窄小,卻處處精致,壓腳的鐵環上還雕着蓮花。

她撐起上身,只覺得腰腿好像斷了一般的酸痛。正要掀開被子,才想起自己身無半縷,登時臉上又一紅。

梁五早就離開,身邊的床鋪已經涼透。床單上還有些點點印記,都是昨晚留下的。

她終于還是,違背了她爹的教誨。

這是她自作孽,是老天報應她,她只能承擔。

她默默地下了床,找到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穿好,将床鋪收拾整齊,又在櫃子裏找了新的鋪上。好在這裏雖然空間窄小,但是該有的都有,一樣也不缺。她對着鏡子梳理了一番,這才拎着木桶,将換下的東西統統塞進去。走出書房,依然覺得太打眼,又溜到自己的房裏,找了幾件衣服蓋在上面,這才走近洗衣的水塘。

好在一大早沒人來洗衣服。

梁府有專門的洗衣房。三娘不是主子,洗洗自己的衣服倒還說的過去。只是這床單和褥子,一看就不是給下人用的,叫別人看見了,不知道會怎麽指着她的脊梁骨嚼舌頭!

她手腳麻利地将單子褥子拿出來,趁着人少的時候趕緊盥洗。只是看着單子上的紅痕,又想起昨日的事情,不由悲從中來,眼淚又吧嗒地掉了幾顆。

她是真心地想着,當年,若爹爹帶着她再往東走上幾裏路,不拘到了什麽地方,只要不是梁家坪,是不是她父女二人就會過着同現在完全不同的生活?前三年的确是托了梁五爺的福,在梁宅裏安安分分地過了三年舒心的日子。只是,福兮禍兮,如今便要她和她爹一樣一樣地将這福分都還回去。

也許當年多走一步路,沒有這三年的安逸日子,也許時運不濟,餓死了也是有的。只是,即便是餓死了,也強過如今這樣的日子。

在肅州時,她還以為老天有眼,叫她逃離了樊籠,誰知道是脫了虎穴,又進狼窩!終究逃不出這樣任人宰割的命!

若在梁家坪的時候,她還曾經喜歡同梁五爺一處,還想着帶着她爹到滁州去。可是經歷過這麽多事,早就淡了。再經過昨日那一回,什麽情都沒有了!

更何況,如今的梁五,也不是梁家坪上的梁五爺。他抹着臉的模樣,冷着眼的模樣,都叫三娘覺得害怕,還有,他竟然用她爹的生死來逼迫她!這還是坪上那個謙謙溫和的五爺嗎?

難怪坪上的人都說五爺不好伺候。只有她,人傻,心傻,還癡癡的以為五爺待她總有些不同,癡癡地送上門叫人踐踏,連帶着将自己的爹爹也搭了進去。

三娘發了會愣,不敢耽擱,趕緊地将桶裏的衣服洗好了,又将自己的衣服搭蓋在上面,這才往回走。一路上遇見幾個下人,沒有答話,低着頭快步走到荷花池邊。

一時拿不準自己能不能往書房去。在池邊猶豫了一會兒,就見含翠從主房一邊順着花牆的小道走了過來。

三娘心中有事,不想搭理她。見她走過來,低着頭往自己屋子裏走。才走兩步,眼前一雙繡花鞋攔住去路。

含翠個子沒三娘高,偏偏仰着脖子拿眼角瞟她,道:“這不是三娘嗎?洗衣服去了?怎麽,杖責了一次,還沒長記性?借着洗衣服還想來書房晃悠勾引五爺?”她将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三娘一遍,笑一笑,道:“看在你叫我一聲姐姐的份上,我便告訴你一句真心話:五爺最不喜歡女人平白獻媚勾引。你若安安分分的,我便得空在五爺面前提點你幾句,自然有你的好處。”

三娘不想理會她,往側邊走一步,又被含翠一腳攔住,道:“氣性還不小!三娘,不是做姐姐的說你,你怎的就這麽死心眼呢?你一個孤女,在這梁府裏,若不找個依靠,往後的日子怎麽過?你還指望着五爺天長地久的疼你不成?實話告訴你,五爺帶你回來,不過是因為你的名字,同他從前的一個………丫頭,一樣,碰巧走運罷了!你不是真的以為五爺看上你了吧!”

原來含翠将那日三娘說的話當了真,以為她真的不是那個梁家坪上的三娘。

這話勾起了三娘心中的無名怒火。她擡眼瞪了含翠一眼。

含翠掩着嘴笑笑,道:“眼珠子瞪出來也沒用!”她掃眼看到三娘手中的木桶,裏面幾件日常的衣服,啧啧兩聲,道:“進了梁府,還穿着這些下人的衣服!怎麽混得這麽糟心!”說着話,一伸手就要在木桶裏扯出一件來,三娘機靈地往後一退,躲了過去。

含翠撲了個空,也不惱,依然笑呵呵的,道:“三娘是為着上次的事情發惱吧!那姐姐給你陪個不是了!我們家小姐………就是五夫人,雖然人不在這京城,可好歹是這府裏正經的主子,帶了話來,說要好好的待你!”

三娘聽了這話,在心裏啐了一口,心道:“什麽好好待我?怕是以為我早死了,這個三娘不是那個三娘吧!”心裏又火,臉上自然沒有好臉色。

含翠又道:“這下你該明白了,在這梁府,該抱誰的大腿,該靠着誰站!我家小姐如今是在滁州侍奉公公,說不準什麽時候就來京城了,那時,這整個內宅還不是都得聽她的?現今我家小姐器重你,這才同你說一聲。”她又看三娘一眼,見她依舊一副不開竅的模樣,咬牙道:“你若是不識擡舉,別怪日後見了面沒有好臉色!”

三娘原本就不把她放在眼裏,又往另一側走一步。突然想起一事,問道:“你們拿蛇害我,這事怎麽算?”

含翠道:“什麽怎麽算?那都是誤會!”

三娘擡眼望着她,問:“五爺沒罰你麽?”

含翠覺得被罰甚沒有面子,眼神閃爍着,道:“不過是小事,怎麽罰?罰了餓一頓而已!”其實,還罰了她們跪了一夜,她卻不願說出來。

三娘聞言不由冷笑。罰她就是杖責二十,罰含翠含玉就是餓一頓。她不願再說話,往前要走,被含翠一把揪住木桶,道:“怎麽跟你說不通?這是給誰臉子看?這還沒得寵呢!就這麽嚣張!”說着話就要奪她手上的木桶。

三娘連忙護着桶,怕被她看見端倪。這麽一護,她便占了劣勢,被含翠一掌推倒了荷花池的邊上。眼看着就要站立不穩,三娘不甘心被她推進池子裏,一把抓住含翠的胳膊,兩人扭在一處,雙雙站立不穩,撲通掉進水裏裏。

幸好塘水不深,撲騰幾下,兩人都站了起來。只是這荷花塘水下面都是厚厚的淤泥,說不狼狽那是假的。含翠抹了一把臉,張眼看見從木桶裏滾出來的一條繡着金絲邊的錦緞的單子,不由大驚失色道:“這是五爺用的東西!你………你從哪裏偷來的?”

三娘連忙将衣物重新塞進木桶,推到岸邊,爬了上去。想着總是已經被她看到,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認了。一甩濕透的辮子,瞪着含翠道:“你好眼力!這的确是五爺的東西!五爺吩咐我親自洗了,怎麽的!罷了,我今兒發慈悲不同你計較。下次再敢攔我的路,使我的壞,我便叫五爺打斷你的腿!”

這最後一句話卻是虛張聲勢。五爺罰她們都是只罰餓一頓,怎麽會打斷她們的腿?不過是吓唬吓唬她們罷了!

含翠一聽卻臉色煞白。

她在梁五眼前的分量,別人不知道,她自己還不清楚?她曉得梁五同康氏不合,不合到連表面的功夫都懶得做的程度。若惹着梁五爺,倒真的有可能打斷她的腿!只不過,在這京城裏,再不濟,她也是梁五收了的人!也是唯一的一個!當然是三娘來之前。

康氏傳了話過來,這個三娘必定不是那個三娘,多半是名字碰巧一樣而已。康氏叫她們好好地拉攏三娘,最好叫她同自己站在一邊。這樣,即便是她人不在京城,這府裏的一切也盡在她掌握之中。

含翠這才專門到三娘屋裏走一趟。

而此刻三娘手裏的單子卻是梁五用的花色,正是書房裏的小榻上用的,她親手鋪陳的,如何不清楚?五爺吩咐她親自洗,這是個什麽意思,她心中也猜得八、九不離十。若這個三娘這幾日得了寵,捏她個錯處,打折她的腿………

只是叫她在這個鄉下土包子面前示弱,她也拉不下臉來,狠狠地瞪了三娘一眼,道:“那好!咱們走着瞧!”

三娘一口氣跑回屋裏,心中憋屈,大口地吸了幾口氣。她雖然自幼家貧,但是一路上衆人都看着她爹文文弱弱的書生模樣,即便有幾分看不起,卻也沒人敢随意挑釁她。何況她爹自小待她極好,哪怕自己吃虧,也要護着她,哪裏會有人這麽對待?

她這時候想着她爹的話:我們柴家的女兒,不做婢女不做妾!………這時再一次覺得真的是金玉良言,所言非虛!

寄人籬下,看人臉色!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到頭?

三娘越想越憋屈,幾乎又要落淚,連忙燒水洗了洗,又換了幹淨衣服。拿着單子褥子在屋裏轉了轉,又不願意晾在外面,只好在屋裏撐了杆子,将單子晾起來。

梁五進門的時候,就是這麽一副模樣:幾幅繡金邊的絲錦單子,将屋裏撐得滿滿的,遮擋得看不見旁的什麽東西,連三娘也不知道蜷在什麽地方,尋都尋不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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