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山月年年待人歸10
輾轉一夜,早上便起得遲了一些。梁五一睜眼,就看見梁勝在窗外站着。
他心中一激靈。
又出什麽事情了?
梁勝見開了門,往裏一邁腿,随身關了門,這才喚道:“五爺!京城梁府剛送來的信!”
梁五見梁五行事謹慎,心中起疑,随手接過信看了看,不由臉色大變,道:“康慧她……她去京郊做什麽?”他心中有一個念頭,擡頭看了看梁勝,見梁勝臉色有異,也是一般的想法。兀自鎮定一番,安慰道:“不怕!還有梁右守着,不會有事……”
梁勝道:“雖然梁右在歸真庵守着,康家的人也是不好對付的。只是,……五夫人昨兒傍晚出發,頂多到子時就能抵達歸真庵!我剛才已經派梁山快馬過去看看。若我們現在往那邊趕,最快也得下午才到。”
梁五打斷道:“去準備!馬上出發!”
梁勝領命而去,梁五又喝住他,道:“傳信到京城府裏,把……管家、車夫……府裏知道三娘下落的幾個人統統關起來!”
梁勝出去準備,梁五在屋裏踱了踱步,心中焦慮。但願康慧并不是沖着三娘去的,信上頭沒有說她就是去歸真庵,也許不過是碰巧一個方向而已。只是這事情沒有落實,心中總是不安。
好在還有梁右在三娘身邊,好歹等閑的人不能近身。
梁五在屋裏來回走了幾步,終覺得心中忐忑,坐立不安。正好梁勝推門進來,說了一句:“五爺,馬已經備好了!”遞上食盒,道:“好歹先墊點肚子再走吧!”
梁五擡手推開,道:“怎麽吃得下!”已經大步往外走出去。
梁勝安排了二十個侍從跟着,其餘人等原地等候。忽忽一行人整裝上馬,走到魏府門外,見一匹快馬飛奔而來。将将跑到跟前,連馬缰都不勒,馬上的小兵就翻身滾下馬來,幾步跑過來,單膝跪地道:“見過安北爵!代将軍命小的速速來報!”說着話從懷裏取出一封火漆信。
梁五心中又是一驚。他走的時候,已經将京城內的事務安排得妥帖,這封緊急軍情又是所為何事?
他展開信箋看了看,一張臉由白變紅,又由紅變青,完畢瞠目咬牙,狠狠地将信箋柔成一團,扔在一邊,紅着眼睛吼了一聲:“罪無可恕!”話音未落,一夾馬肚子,當先往城外沖過去。
梁勝還在安撫送信的小兵,道:“你先在這裏歇一歇,同後面的兄弟一起回去……”就聽見一聲怒喝,一陣馬蹄,一回頭,梁五已經騎馬竄出老遠。他顧不得那小兵,将身後的侍從招攏趕緊追上去。
一待出了城門,那梁五更加撒丫子地跑在最前面。
城裏人多路窄,馬兒跑不起來,還看不出千裏良駒同普通戰馬的區別,到了郊外,這差距立等可見!
梁五一人單騎,沖在最前面,馬蹄翻飛,如一陣風一般;梁勝居第二,一邊看着前面的梁五,一邊又顧着後面的人馬,十分艱難;後面一隊人馬,塵土滾滾,奮力奔跑,卻始終與前面保持着百十丈的距離。
眼看着後面的隊伍越落越遠,梁勝終于放棄,奮力一加鞭子,趕在梁五的後面,喊了一聲:“五爺!後面的人馬跟不上了!”
梁五依然矮着身子,伏在馬背上,渾然沒聽見梁勝的說話一般。
梁勝幹脆閉嘴。他的馬匹沒有五爺的好,跟上也只是勉強而已。至于後面的,就由他們慢慢趕上來吧!
只是京城裏到底出了什麽事情?照着這麽個趕路法,只怕兩三個時辰就能趕回去了。只是,這馬……怕是要毀了!
……
午時未到,就隐隐看見遠處一波柔緩的山脈。這就是京郊的雷山了。只是,遠遠看着,山頂上似乎還有黑煙,襯在藍幽幽的天空下面,有幾分顯眼。
□□的馬匹已經顯出明顯的疲憊,鼻孔張開得老大,呼哧呼哧地吐着氣,馬身上水淋淋的全身是汗。
它的步子明顯緩下來,梁勝心中不忍,擡手摸了摸它的脖子。再擡頭,卻見梁五的身影越來越小,再不追過去,只怕就追不上了。他只好安撫地揪住馬耳朵道:“寶貝!再堅持一下,好不好!馬上到雷山了,在堅持一小會兒!”
他不忍心再抽打它,眼看着同梁五的身影越拉越開。好在他是往雷山去的,那多半就是沖着三娘去的。倒是不會走失。
只是三娘又怎麽同代将軍的軍情扯上關系?
梁勝想想還是不放心,又扯着馬耳朵安慰了幾句,終于還是抽了幾鞭子。馬兒又跑起來。
路過山腳,只見一邊一隊人馬紮營,穿戴着京城的禁軍衣飾……明顯是守軍的服飾。梁勝來不及細看,縱馬而過。再擡頭,看見的卻是山上黑煙縷縷,就好像是遭了火災一般。
他早上根本沒來的及看那軍情急信,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是看來這歸真庵卻是遭了災。難怪五爺臉色都變了,一口氣趕了過來。
若三娘真有什麽長短……
梁勝只覺得頭皮一麻,連忙将這種想法扔在腦後。
又跑了一柱香的功夫,梁勝錯眼看到一匹馬倦怠地蜷在路邊,正是五爺的良駒。再往前走,拐過一出斷石,眼前的一切叫他目瞪口呆!
只見處處殘垣斷壁,連樹木都燒得焦黑。靠在最外面的一間屋子燒得最厲害,幾乎沒什麽剩下的東西。
那不是……三娘住的地方嗎?
梁勝的心突突地跳個不停。翻身下馬,攀過半倒的石壁,往前走一步,不禁呆住。
梁五臉色發青地站在一邊,眼不眨地看着地上,想來已經看了好一會兒。
滿地室狼藉,處處焦黑,什麽都辨不清。當中的地上,卧着焦黑的一團,分不清什麽,看形狀,只知道,是人形……兩個人……
梁勝趕緊走到他身邊,喊了一聲:“五爺!”
梁五置若罔聞地蹲下,伸手撥弄那焦黑的物件。一股刺鼻的味道傳來,梁勝幾乎要吐出來。他想擋住梁五的手,叫他別去摸了!死者為大,就算再痛心,也不好亵渎!
梁五已經抽回手。手裏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枚小小的玉墜。
梁勝心中一沉。他擔心地擡眼看看五爺,卻見他除了臉色鐵青,形容卻與平常無異。他自顧望着手中的玉墜,又擡手将周邊的黑塵抹去,半晌,竟然咧嘴笑了笑,道:“果然是求仁得仁!若早知道,你連命都不肯要,我又留你做什麽?”
只是畢竟臉色鐵青,那笑臉,看上去帶着一股森森詭異。
梁五身形不穩,坐倒在地上,看着眼前,喃喃半晌,又說:“我已經叫人送了你爹過來。你若多等幾天,就可以父女團聚了。……可是你終究還是信不過你五爺,連這幾天都不願意等了。”他說着話的時候嘴角還帶着笑意,仿佛面對的還是那個活生生的人兒。
他頓了頓,又說:“我還想着,等我殺了康氏,就留着你,縱然不是正妻,我心裏便把你當正妻那樣看待,你說可好?”停了停,道:“大約還是不滿意吧!”
梁五側了側頭,若有所思的樣子,道:“既然你執意要走……我便送你些什麽……你想要什麽呢?至少送幾個丫鬟伺候你吧!”說着,又搖搖頭:“你心善,想必不忍見她們沒命……”接着苦笑一聲,道:“魏二說得對呢!我竟不知道你想要什麽!”
停了停,說:“我知道了……你臨走還囑咐我好生替你照顧你爹呢!你放心,我會記得!”
梁勝聽着梁五這麽唠唠叨叨,心中越來越寒:若他發一場怒,或者痛哭一場,也許還不叫人覺得擔心,反而這麽越是平靜,越是叫人心裏沒底。
……
梁山走過來,遠遠行禮,道:“回五爺話,梁右剛剛醒過來,這會子在前殿候着五爺。”
梁五刷地起身,往前面走去。
***
梁右躺在一張床上,身上的血衣還未來的及換。見了梁五,滿面愧色,就要掙紮着起來磕頭,被梁勝攔住,道:“你也傷得不輕,先躺下吧!”
梁右便看看梁五的臉色,見他眼眸中竟是冷冰冰的涼意,羞愧難當,低着頭道:“梁右負了五爺的托付,愧對五爺!”
梁五細細地看看他,見他身上幾處刀傷,顯然曾經浴血奮戰。他此時反而心中平靜,道:“罷了!是我疏忽了!她人呢?”
梁右正要說:“怕是燒壞了!”猛地驚覺他指的不是三娘,而是五夫人康慧,連忙道:“代将軍派了人趕過來,應該就困在庵院外!”
梁五點點頭,沒有多的話說,轉身又走。
梁勝還來不及同梁右說兩句話,問問緣由,見五爺匆匆走了,只好跟着。五爺從馬上下來就取了長劍在手,此時一路走過,長劍光芒隐隐。梁勝突然有個不好的念頭:他這是,打算去殺五夫人?
明明那日在書房,皇上親口說的話:時機還不夠……
他這是要違背聖意!
梁勝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驚得一身冷汗!
他想趕上前去,将梁五攔住。無奈梁五健步如飛,他根本追不上,不過一個晃眼,五爺已經徑自行至院外。
等梁勝也趕到院外,恰看見梁五掀開主帳的門簾。接着,裏面出來幾個小兵。梁勝連忙跟上去,只聽得裏面有女人的聲音:“我是康慧,你敢殺我?”幾分顫抖,還有幾分驚措。
就聽見梁五道:“你敢假冒接運赈災錢糧的軍行,在此地縱火行兇,我就敢在殺了你正法!”
梁勝趕緊掀開門簾進去。又聽見女人道:“慢着!我也折失了一個婢女,你也少了一個小妾!算是扯平……”話音未落,只聽得一聲劍氣割骨入肉的聲音,他擡眼看去,已經是來不及施救。
他眼睜睜地看着梁五一劍割斷康慧的脖頸,一時張嘴說不出話來。
梁五将康慧往一邊一扔,無事人一般,往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愣愣地發着呆。
梁勝也一時呆住。
有人從外面掀簾進來,一看裏面的景象,吓得一愣,伸手合十:“阿彌陀佛!”梁勝回頭一看,是個有些年紀的女尼站在門口,身後還跟着一個小尼姑。他連忙走過去,将地上的景象擋住,也行了一禮,道:“師太受驚了!”
那女尼很快鎮靜下來,回了一禮,道:“敝庵逢此大變,多虧了施主伸出援手,解救敝庵一衆佛尼。眼下前殿已經備了齋飯,還請施主移步!”
梁勝回頭,見梁五直愣愣地沒反應,只好替他答道:“多謝師太!受此大災,還要籌糧備飯!”
女尼搖搖頭,道:“那等身外之物,不說也罷!好在人無大礙!佛祖保佑,阿彌陀佛!”
梁勝聽聞,也雙手合十,低頭恭送女尼離開。
再回頭,見梁五依舊愣愣地。不免心中着急。他此刻殺了康慧,正要趕緊地和京城宮中取得聯系,商議下一步的動作,才好變被動為主動;這樣悶聲不響地坐着,如何是好?
梁勝走到梁五身邊,道:“五爺!”他想提醒五爺一番,沒成想梁五聽見了他的話,眼皮一擡,看了看他,從懷裏摸出一樣東西,遞到梁勝的手上,道:“拿着這個,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梁勝低頭一看:一張冰冷的泛着暗紅色金屬光澤的令牌,上镌兩行篆字……安北爵爺,見令如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