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山月年年待人歸11
落月流霜,楓葉浸染,轉眼又是金秋八月。
雷山的景致與別處不同,有些野趣,又多些精致。七年前一場大火,将山上的尼庵燒了個精光,誰承想,反而燒出個不同的前景來。不知哪裏的善人拿出大筆的善款,助歸真庵重建,不僅庵堂恢複原貌,更是景上添花地修葺了青石階梯,規整山路。
從此歸真庵的香火反而更盛,這可不是因禍得福嗎!
前山的路上,因為直通着入京城的大道,常常都是人來人往的踏秋的人流。後山則連着去滁州的官道,人少了許多,樹木更加茂盛。
剛剛過午,從樹蔭下行來兩個牽着馬的人,前面一個帶着帽子,鬓邊微微露出幾根白發,但是容貌卻年輕的很,身如修竹挺拔,不到三十的年紀;後面一個挽着發,身材魁梧,也差不多的年紀。
後面的那個看了看日頭,張口喊了一聲:“五爺……”
前面的人停了停,道:“說了不要叫我五爺,再這樣叫,就把你扔回家去!”說的話挺兇的,但是聲調柔和,面上帶笑,一看就是玩笑話,當不了真。
前面的人,正是七年前的安北爵梁時瀚,後面的,則是他從前的心腹梁右。
當年不知何故,好好的安北爵爺被聖上削了爵位,抹了職位,悄無聲息地消失了。有知道內情的,都說那時候聖上一舉拿下康郡,将康家連根拔起,打了場漂亮的仗,安北爵爺功不可沒。卻不知道立了這麽大的一場功績,如何又要削職?
衆臣唏噓。思來想去,只能歸結為四個字:聖心難測!少不了更加謹慎,夾着尾巴做人。
此時梁右笑着撓撓頭,道:“有些不習慣。五……五哥!您說,那柴老丈還認得我麽?”
梁五想了想,道:“既然認得我,想必也認得你的。”
梁右又道:“佩爾也想來的,是我瞧着她不方便,沒讓她過來!”梁五接口道:“挺着大肚子,還是不要四處跑的好。以後還有機會的。”
梁五吸了幾口山間的空氣,頓覺心曠神怡,問:“梁右,當年為何不肯同梁勝一道投軍?前不久他來看我,已經升到中郎将了,穿着軍服,好不威風!”
梁右笑嘻嘻地說:“梁右沒什麽本事,也沒什麽野心,就這樣同佩爾過着,已經很好了!”
梁五聽了這話,腳步滞了滞,又莞爾一笑,道:“這話大約是佩爾說的!倒是有幾分歪理!”
兩人說說笑笑,一路走到半山腰。一片平整的地帶,左手邊是一片屋舍,青磚白瓦,十分整潔,正是歸真庵的後院。右手邊,則是一間清幽小院,白牆竹窗,十分的雅致。
兩人栓好馬缰,走到小院的門口。那梁右悄悄地慢了一步,躲在梁五的身後。
只見院子當中擺着一張老木椅,一個胡子花白的老人正坐在上面閉目養神。
天氣不冷不熱,日頭微長,正是一副惬意的景象。
梁五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悄悄地走進院子,想從老人身邊繞過去。誰承想剛剛走到院子當中,那老人突然眯了眯眼,一下子坐了起來。
梁五登時定住。梁右一個不察,撞到他的背上。
梁五瞧了瞧老人的模樣,身體雖瘦,卻十分精神,氣色看來也不錯,眼神清澈明亮,心中安慰,作了一揖,道:“柴老先生!”
老人上下瞧了瞧他,道:“誰是先生!”聲音清亮,中氣十足。
梁五連忙改口道:“柴老丈!”
老人斜了斜眼,道:“誰是老丈!”
梁五又道:“爹……”
老人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扭過臉不理會。
梁五鞠了一躬,又換個稱呼:“……岳丈大人!”
老人又說:“誰是岳丈!”突然眼光一轉,看向梁五,道:“哦……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就是你害我女兒的!”說着話眼中露出兇光,一下子跳下木椅,攥着拳頭,走到梁五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我說你躲到哪裏去了,原來竟在這裏!我叫你害我女兒!叫你害三娘!我打死你!”說着話,拳頭叮叮咣咣地落在梁五身上。
梁五捂着腦袋,道:“爹……柴先生!別打了!我知錯了!別打了!”
梁右見狀,連忙過去,抱住柴老人的胳膊,将他圈固住,道:“柴先生!看看我是誰!看看我是誰!”
柴老人回頭看了他一眼,道:“我管你是誰……你先讓一讓,等我教訓了這個壞蛋再來管你是誰!”
梁右哪裏敢放,反而将手臂收的更緊,道:“柴先生,我是梁右,我是梁右啊!”
三人拉扯着正不可開交,從外面跑進來一個小童,蹭蹭地跑到三人面前,舉着小拳頭打在梁右的腿上,道:“壞人!快放開我公公!快放開我公公!”眼見得小拳頭好像捶在石頭上一般,一點作用都沒有,小童放開嗓子道:“三姨!三姨快來!有壞人欺負公公!”
不多時,從後面跑來一個年輕的女子,一看這場面,忍不住撲哧一笑。
梁五看見那女子,連忙用手指着道:“柴先生!三娘好好的,你看,那不是?”
柴老人聞言這才停止掙紮,看了看剛剛跑過來的女子,有些迷糊。那女子走到跟前,将他身上的衣服平了平,道:“爹,三娘才一會兒功夫不在,您怎麽就打起架來了?這還像個讀書人嗎?”
那外面跑進來的小童靠着柴老人的腿,道:“三姨,我看見他們欺負公公的!”說着話,拿眼睛瞪着梁五和梁右,氣呼呼的模樣。
那女子低頭看看他,笑着說:“九兒,他們不是壞人!是,嗯,公公的親戚,來看望他的!”
柴老人聽了這話,生出幾分警覺,将女子的袖子拽着,悄悄地說:“三娘!他們是混蛋壞人!咱們趕緊走!離他們遠遠的!別叫他們發現了咱們!”
女子點點頭,道:“好的!爹,我扶着您進屋歇息吧!躲開他們!”
柴老人很聽她的話,點點頭,跟着她往屋裏走。走到門口,還回過頭來,警惕地看了外面的兩人一眼。
梁右見狀,苦笑一聲,問梁五道:“他打得疼麽?”
梁五搖搖頭,道:“老人家,有什麽力氣?忍一忍就過去了!”望着柴老人進了屋。
一個童聲響起,清脆悅耳,還帶着些奶娃糯糯的味道:“你是公公的親戚麽?可是三姨騙人?若是親戚,他為啥要打你!”
梁五回過頭來,見地上的小童留着頭,白嫩嫩的臉頰,仰着頭看他,兩只眼睛烏溜溜的十分靈巧。穿的是山裏人的粗布衣裳,卻露出兩條白嫩嫩的胳膊,藕節一般,十分可愛。他心中喜歡,蹲下、身子,捏着小童的小胳膊道:“是……我做錯了事情,他才要教訓我的,沒什麽!你叫九兒?”
九兒點點頭,眼珠一轉,道:“你是不是偷糖果兒吃了?還是偷偷下河摸魚了?”
梁五聞言一樂,道:“是啊!你怎麽猜到的?”
九兒聽他承認了,翹着下巴看着梁五,一付“我就知道是這麽回事”的模樣:“難怪公公生你的氣!”眼光一轉,喊了聲:“三姨!”
梁五扭過頭,看見那女子從屋裏走出來,站起身,行了一禮,道:“阿淑姑娘,謝謝你,将老人家照顧得很好!”
阿淑福了一福,道:“阿淑還要多謝五爺收留,這實在算不得什麽!”
那地上的九兒拿眼睛看看阿淑,又看看梁五,皺了皺眉頭,道:“三姨,你不是叫三娘麽?怎麽他叫你阿淑姑娘?”他個子矮小,又要同大人說話,仰着脖子的模樣實在好笑,阿淑看了不由笑了一聲,道:“是這樣,每個人都有好幾個名字的。比方說你,我就叫你九兒,你娘就叫你寶貝兒,公公就叫你小九,你瞧,這不是有了三個名字?”
九兒聽了這話,依舊一付深思熟慮的模樣,皺着眉頭看看阿淑,又看看梁五。
阿淑連忙道:“快進去陪公公說說話吧!”
待九兒跑進屋裏,梁五才問了一句:“這孩子怪讨人喜歡的,是哪家的?怎麽叫柴先生公公?”公公一詞,在京城,是老人家的意思;在有些地區,還有外祖父的意思。這孩子這麽叫柴石泉,可見多麽親近!
阿淑笑着道:“是山裏人家的孩子,同柴老先生特別投緣,隔三差五的過來同老先生玩耍!叫什麽也沒人教他,他自己就這麽叫開了!也就由着他去!”說話間,将梁五和梁右帶到側邊的屋前,道:“屋子都收拾好了,只是,要委屈這位爺同五爺一個屋子!”
梁五道:“不妨事!”說着話掀開門簾,見裏面樸素整潔,清清爽爽的,只一張床,一個櫃子,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
阿淑走到桌子跟前倒了兩杯茶水,說:“五爺這次可還是住一個月?”梁五點點頭,道:“梁右你随意!”他心裏還想着方才那個孩子,又問道:“那個九兒,怎麽從前沒見過?真是山裏的孩子?”
阿淑笑着說:“是啊,打小看着他長大的!不過好巧,每年您九月過來的時候,他家總是出門走親戚了。今年下個月又要出門,您若不是臨時提前一個月過來,還見不到他!”
說了會話,阿淑起身備飯,留了梁五同梁右在屋裏歇息。一會兒,門口露出個圓溜溜的腦袋,梁五一看,是九兒。想來在山裏見不到幾個生人,心中好奇。
梁五招了招手,那九兒刺溜地跑了進來。跑到梁五的身邊,也不說話,只拿一雙眼睛上下地打量他。
梁五摸了摸身上,沒什麽小玩意,問梁右:“你帶了什麽給孩子耍的玩意麽?”梁右搖搖頭,道:“沒有。若是知道這裏有個這般大的孩子,我就把榉兒也帶過來了!”
梁五又摸了摸懷裏,也沒有糖果兒什麽的,想起一事,拉着九兒的手問:“我們去歸真庵找糖果子吃如何?”
歸真庵的素果子很有名氣,前院有專門供游人購買的鋪面。九兒聽了,果然眼睛一亮,旋即又暗了下去,道:“我娘說,不能吃別人的東西!”
梁五笑着說:“那是佛祖的東西,算不得是別人的!我帶着你,咱們悄悄地拿幾個,也不多拿!”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