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山月年年待人歸12

梁五帶着梁右同九兒，順着歸真庵的後院牆根往前走。東面有一扇隐蔽的後門，進了後門，正好就是負責齋食的竈房。裏面的人為了采買進出方便，這扇門通常白天不閉，夜間才閉上。

果然門扇虛掩着。三人探頭往裏面看了看，有兩個雜工模樣的女人守着門口。梁右扒拉着外面的栗樹，取了幾顆果子在手，往院子裏面一扔。

只聽一人奇道：“咦？怎麽落下幾個栗果子？”另一人道：“是起北風吹下來的吧？”

趁着這說話的時間，梁五将九兒抱起，使了個巧勁，竄進院子。梁右也不示弱，跟着竄進來。

梁五熟門熟路地，壓着腰，順着牆根往前走。走到一間四面推窗的小屋跟前，探頭往裏一看，果然沒人。剛剛做好的素果子正晾在窗前。

此時正是備飯的時候，做工的都到竈房幫忙，這裏沒人守着。

梁五将素果子掰了幾塊，送進九兒嘴裏，又給梁右一塊，自己也吃了一塊。只覺得入口酥脆，甜而不膩，果然風味極佳，怪不得這麽多人喜歡！他将一邊的牛皮紙取來，将窗臺上的素果子盡數分成小塊，全部包好了，一樣樣地塞進九兒的懷裏，塞不下了，又往袖子裏塞，只塞得九兒像個鼓起來的魚泡一般。

梁右見了九兒的模樣，忍不住悶笑出聲。梁五也憋不住笑了起來。九兒見了這麽多果子，心裏高興也笑起來。三人正悶悶地笑着，身後一聲咳嗽：“咳咳……”

九兒往身後一看，吓得有些變臉，不由往梁五的身後躲了躲。梁五回頭一看，原來是歸真庵的主持慧真師太帶着幾名女弟子，連忙合掌行禮，道：“見過慧真師太！”

慧真師太滿面慈祥，笑着說：“下面的弟子報溜進來幾個賊人，貧尼還信以為真了！誰知道竟是梁施主！貴客盈門，正該持帚恭迎！”

梁五回道：“不敢當！一時想起貴庵的素果子，這才冒昧進來打攪！”

慧真搖頭道：“比起梁施主與敝庵的再造恩德，區區幾個素果算什麽？只是這裏畢竟是尼庵，雖說是後院竈房不與前面齋舍相連，有男子的行跡總歸不好。不如請梁施主移步前殿，喝一杯淡茶？”

梁五方才一時興起，确實沒想周全，這時聽了這話，也覺得有理。他瞧瞧鼓鼓囊囊的九兒，心想，今兒就是為了素果來的，這就夠了。若是去喝茶，只怕九兒會覺得悶。道：“多謝師太美意！時瀚改天專程來拜訪師太，聆聽佛音，今日時辰不早，就不打攪了！”

慧真也不勉強，道：“既然如此，就改日吧！”看看九兒，又說：“貧尼瞧着這位小施主，與梁施主甚是有緣。下次便帶着他一同來，嘗嘗敝庵別的果子！”

九兒原本以為做了賊偷兒要被抓了，卻原來他們同師太是故人，放下心來。又聽說還有別的果子吃，心中高興，不由咧嘴一笑。梁五見了他天真的模樣，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道：“我也瞧着這孩子同我有緣……既聰明又伶俐，挺可愛！”

九兒聽了這話，擡頭看了看梁五，又将頭埋進他的衣袍，遮住臉在腿上蹭了蹭，十分羞澀的模樣。

梁五見了不由哈哈笑了兩聲，探手将九兒抱起來，對慧真師太道了別，帶着梁右往回走。

等走出後門，九兒趴在他的肩上，突然俯着他的耳朵悄悄說：“我也叫你公公，好不好！”

梁五聞言一愣，問：“為什麽？”

九兒依舊俯着他的耳朵，悄悄道：“我娘說，柴先生待我好，所以我叫他公公。你也待我好，我也叫你公公，行不？”

梁五聽罷哈哈大笑。跟在身後的梁右摸不着頭腦，問：“五爺……五哥，您笑什麽？這麽高興！”

梁五抹了抹眼睛，道：“我笑這九兒，甚是……乖巧，哈哈！”

九兒已經意識到梁五正是笑他，有些氣悶，将頭埋在他的肩膀上，過了一會兒，兩腿亂蹬，要下來。梁五掙不過，将他放到地上。見他嘟着嘴，不理人，曉得是生氣了，這才憋了笑，一臉嚴肅地看着九兒，道：“我可不是笑你。只是，那柴先生是我的長輩，你既然叫他公公，現在又這麽稱呼我，豈不是亂了輩分？我是想着，若柴先生聽到這話，必定會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因此覺得好笑。”說到這裏，忍不住“撲哧”一聲又笑出來。

九兒擡腳要走，被梁五攔住，道：“九兒叫我梁……叔叔就好！或者不要前面的那個梁字，叫叔叔也好！這樣柴公公聽了也不會生氣！”

九兒被他攔住，依然眼睛轉在別處，嘟着嘴。梁五想了想，轉了話題，故作嚴肅地問：“我正有事要問你。你叫九兒，是不是前面有八個哥哥姐姐？”

九兒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只是依然興致不高，道：“不是。我娘說，操心我一個，頂得上九個，因此叫九兒。”

梁五聽了這話，忍不住又想笑，連忙抿了嘴忍住，道：“這樣……”他想起一事，問：“你可是喜歡下河摸魚？不如我們明天去？”

九兒眼睛一亮，看過來，又有些遲疑。想了想，道：“我娘說，不能去摸魚！我若去了，會被娘罵的！”

梁五道：“你娘的意思肯定是說，沒大人陪着，小孩子不許去摸魚。叔叔可不就是大人麽？或者，你只想同你爹去，不願意同我去……若是這樣，就罷了！”

九兒聽了這話，低着頭，左腳踩踩右腳尖，才道：“我爹……沒空陪我，我想同你去。”

梁五摸了摸他的頭，道：“既然這樣，那麽就說好了，明兒我們同去！”他想了想，既然是鄰居，九兒又同柴先生相親，自己來了，總歸要同他家大人打聲招呼好，于是拉着九兒的手，道：“我送你回家！”

不承想九兒聽了這話，将手掙脫出來，猛地将梁五往旁邊一推，道：“不許你去我家！”說完話，蹭蹭地往旁邊的林子裏一鑽，不一會兒，就跑得不見人影了。

梁五同梁右望着九兒消失的方向，不由面面相觑。

***

梁右摸着下巴深思：“五哥，說不定，那九兒的爹娘，是個什麽世外高人呢，為了躲避仇敵所以在這裏隐居。要不然，怎麽住了七年，連阿淑姑娘都沒見過他爹娘？”

他見梁五自顧自的飲茶，沒理會，歪頭又想了想，道：“或者，是得了什麽怪病，比如說，生了瘡、滿臉麻子什麽的，不能見人？”

梁五看了他一眼，終于說話道：“佩爾知道你這麽聒噪嗎？”

梁右臉皮一抖，道：“我這可不是聒噪！您想，平日裏這裏只有阿淑姑娘和柴先生，雖然倚着歸真庵，有她們照應着，畢竟都是女子，真有什麽歹人，如何應付？”他瞧了瞧梁五，見他滿不在乎，又說：“雖然九兒十分伶俐可愛，可是保不準他家的爹娘也是好人啊！住了七年卻沒見過人，您不覺得有些奇怪麽？”

梁五聽了這話，垂着眼皮不知道想什麽。梁右湊了過去，道：“不如，我們順着九兒昨日的行跡下去找找，查探查探，若是個普通的人家，也就罷了；若真的有什麽，也好提前有些防備！”

梁五一擡手将他的臉推到一邊，說：“罷了！住了七年都沒事，難不成我們一來就會出事？也許人家真的生了病，不願見人呢？”

梁右不服氣，道：“從前您不是常說的，凡事要事先籌謀，不能等到事發才安頓！”他站起來往門外走，邊走邊說：“你做君子，我便做小人！我自己去探一探！”梁五喝了聲：“你不聽我的話了？”

“如今你可不是主子了！”梁右的聲音從門外飄進來。

梁五聽了這話，有些無奈地看了看手中的青瓷杯。

他自經了七年前的一事，許多事情都看得淡了。就算真的藏着個惡人在此，又如何？左右是生死有命，只要活着時候好好的，就行了。

他從前不懂這個道理，現在大約是心境老了，因此看得開了。

不勉強人，也不勉強自己，遇見沖突，退一步。就這樣。

眼看着日上三竿，九兒還不見人影。想來小孩子說的話，也沒有往心裏去，大約昨天說的去下河摸魚的話，已經忘記了，今天也不會來了。

他隔着門縫望了望院子，見柴先生還沒有出來，便悄無聲地從門裏溜出來，打算自己往山裏走一走。

每年來小住一個月，柴老爹對他始終是這樣的态度。若說他腦子糊塗吧，這件事他卻清醒得很，也執着得很，一見他，就要打要殺的。可見恨他入骨。

他拉門走了出去，往山上行了幾步，聽到後面有人喊：“梁叔叔！”一回頭，九兒從後面蹭蹭地跑上來，額上全是汗水，小臉紅通通的，大喘氣，一邊拿袖子抹着汗，一邊瞪着眼睛道：“你說話不算話！你說今兒去摸魚的！”

梁五低下頭，笑着道：“誰說我今兒不去摸魚？我這是見你還沒來，打算先去看看一個故人。既然你來了，我便帶着你一起去，怎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