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山月年年待人歸13

梁五低下頭，笑着道：“誰說我今兒不去摸魚？我這是見你還沒來，打算先去看看一個故人。既然你來了，我帶着你一起去，怎樣？”

九兒慢慢平息，點點頭，道：“九兒就陪你去看望故人。”說着拉了梁五的手，跟着他往前走了幾步，又問：“你的故人真的在這裏嗎？上面可沒什麽人家了！”

梁五笑着說：“是！不過我的故人，有些特別罷了！”

兩人攜手在樹蔭下行走。雖然還是八月天，在陰涼的地方不覺得熱，反而陣風習習，十分惬意。轉過一片石壁，眼前豁然一小片平地，當中立着一圈矮矮的石壁，是一個規整的墓，青石壘成，算不上豪華，卻比普通人家墓室大氣。

九兒一見，皺起眉頭，一連往地上啐了三下：“呸！呸！呸！”

梁五起先還以為九兒着涼了，拉着他的手一看，見他滿臉不屑，斜着眼看着那石墓，顯然是故意的。他有些不高興，道：“這便是我的故人。你為何要啐她！”

九兒一愣，懵懵懂懂地轉頭看着他。

梁五嚴肅道：“你既然叫我一聲叔叔，他便是你嬸嬸，怎麽能這樣沒禮貌？”

九兒顯然被他嚴肅的模樣吓住了，愣愣地看着他，又看看那石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梁五要給他點教訓，松開他的手，自顧地走到石墓跟前，靠着坐下，道：“今年來的早了些，因為下月要去濟國一趟，有單大生意，所以提前來了。”

他拿手摸了摸石壁，道：“你爹身體挺硬朗的。你看到了吧！打人還挺疼的！”說罷摸了摸肩頭，呵呵笑了兩聲。

轉頭看見九兒在不遠的地方怯怯地看着他，心中不覺一軟，道：“那孩子方才……大約是不懂事，你別理會他啊！我已經罵過他了！”說罷，沖着九兒招了招手。

那九兒這才挪着步子走過來，乖巧地倚在梁五的身邊。

梁五指着石墓道：“這裏是我最親近的人。以後不許這樣！”九兒十分機靈，見梁五開口，知道這是不怪自己了，連忙沖着石墓喊道：“嬸嬸！”

梁五笑着捏了捏他的臉，又捏了捏他的小手。

一陣風過，一片将黃未黃的樹葉打着卷，斜斜地飄落到石墓上。九兒一見，伸手将它摘下。

梁五突然間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仿佛這一刻似曾相識：和暖的山風，明麗的藍天，石墓，陽光，樹蔭，還有将黃的樹葉，九兒……最最相似的，是這麽一種心境，平靜安詳，絲絲縷縷的快樂，真心的愉悅……

他心中一動：這九兒，是三娘在幂幂之中，送于他的禮物嗎？在這裏，在她的石墓前，叫他結識這樣一個小孩子九兒？雖然不過短短一天時間，卻仿佛熟識多年，帶給他許多的快樂？

三娘，謝謝你！

梁五冒出這樣的念頭，眼中陡然一酸。三娘是帶着對他的怨氣走的。若真是如他所想，是不是意味着，三娘已經原諒他了？

他轉眼看了看九兒，見他雖然年紀小，卻眼神明亮，一股虎虎生風的神氣，像年畫裏的哪吒一般。想起三娘，再看這九兒的下巴臉頰，還真同她的模樣有幾分相似。他仰頭睜大眼睛長笑兩聲，收了眼中的水汽，這才低頭對着九兒，道：“走，這就去摸魚！”

往山上再行一段路程，穿過一片松樹林，在歸真庵左側的山谷，有一處淺淺的溪水，從山上彙流下來，又流入一處深潭。這裏水清溪淺，适合捕魚，偶爾還會有些體形龐大的魚，從譚中游上來。

兩人兩手空空的，沒帶什麽工具。梁五随手取了幾節木枝，用短劍削得尖銳了，遞給九兒一支。兩人挽起褲腿，脫了鞋，站在溪水中，屏住呼吸，要用叉子捉魚。

活水裏的魚兒十分靈巧，個頭也小，哪有那麽容易捉住？兩人在水中站了一個時辰，毫無所獲。好在天氣晴好，溪水清涼，玩的十分惬意。

九兒嘆了口氣，道：“原來摸魚不是這麽容易！二狗是騙我的！”

梁五：“哦？”

九兒道：“二狗常常說他爹帶他去摸魚，摸到魚烤着吃，多有趣！我央他帶上我去，他便叫我喊他哥哥！”九兒撇撇嘴：“我才不喊他哥哥！他個子還沒我高！”

梁五問：“那你爹沒帶你摸魚麽？你娘呢？”

九兒結結巴巴道：“我爹……爹……他沒空，我娘……要采藥制藥，沒時間陪我玩耍！”

梁五瞧着九兒的神色，心道：“梁右說的，他家裏真有些蹊跷……聽着這意思，好像沒有爹一般……”不由又問一句：“你爹忙什麽呢？”

九兒又道：“我爹……沒空！”翻來覆去的，就是“沒空”兩個字。

梁五還要再問，又見九兒扭捏的模樣，心中嘆口氣：“罷了！沒爹就沒爹吧，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問那些做什麽？”想逗他開心，要捉住幾條魚烤着吃，于是運氣灌注在手上，眼珠子跟着魚兒游動，正遇上一條半大的魚兒游過來，氣沉丹田，猛地出手，手中“魚叉”翻飛。只聽破的一聲，正正中的！

九兒一見，高興得大聲叫起來：“有魚吃咯！有魚吃咯！”

梁五将魚扔過去，道：“去下面洗洗，我再多捉幾條魚……小心魚刺劃破手啊！”

九兒狠狠點了點頭，撿起魚，聽話地往下游走。梁五凝神盯住另一條半大的魚，如法炮制，一杆擊中。他舉了舉手中的“魚叉”，向幾步外的九兒示意，九兒又是一陣歡呼。

突然九兒身形一矮，好似腳下一滑，接着，仿佛被什麽拽住一般，往潭裏滑去。

梁五一愣，趕緊過去。九兒已經滑落到潭水的邊緣，兩只手不停的撲騰，嘴裏灌了水，發不出聲音。梁五連忙将手上的木叉伸過去，想将他拉上來，無奈木叉太短。

很快，九兒的腦袋就擡不起來，只能看見兩只手晃悠。

梁五一驚，心中閃過一絲猶疑。這深潭處往往藏有暗流，若是遇上了，十個梁時瀚也不夠填補。為着一個剛剛認識的小兒丢了性命，值得麽？

只是他同九兒特別投緣，若是見死不救，心中又着實過意不去。

他想起方才在三娘墓前的思緒，将心一橫：“罷了！就只當是三娘送于我的孩子，若救了上來，便叫他陪着我身邊，好像三娘陪着我一般；若救不上來……正好早些下去陰曹地府陪她罷了！”

想到這裏，不再猶豫，撲通一聲跳進去。那潭水果然有股子吸力，将人往中心拉扯。梁五心中暗道不好，使勁平衡住身子，幾個來回，才将九兒拽住，把他腦袋頂出水面。又使出全身力氣往外邊游動。只是就算盡全力，也只得不進不退而已。

此時他若将九兒扔下，拼着自己的力氣，大約還能勉強自保；若勉力帶着九兒，怕是兇多吉少了……

梁五依舊奮力往外，折騰幾個來回之後，漸漸覺得力不從心。他心中想着：原來是三娘派了他來接我……這麽一想，手腳又慢了幾分，有些放棄。看看身邊的九兒，年歲實在太小，死了豈不可惜？若趁着現在自己還有力氣，将他用力地扔到岸上，大約還能有救也說不定。

主意已定，幹脆不再用力劃水，而是一只手平衡住身體，一只手将九兒舉起來，費力地四處看看，選了個離得近的方向，想将他抛回岸上。

他心中知道，這一抛，要用全力，自己在水中則會更加接近潭心。那裏的暗流力量更大，怕是回天乏力了。只是，一人死，總比兩人都死來的好。唯一放不下的是，三娘的爹尚未安置，若自己死了，他又靠誰？

他自己的爹早在前兩年也去了。偌大的梁家，他留了些産業，以供開銷，其他的都與二哥。二哥為人比他踏實，想必能将家業壯大。

梁右應該會去找二哥，繼續贍養柴先生吧！

顧不得再想許多了。梁五将全身的力氣貫注手臂上，喝了一聲，将九兒遠遠地抛了出去。只覺得仿佛有人前推後拉一般，一下子滑向潭中心。他試着劃動了幾下手腳，只覺得綿軟無力，根本無法同水裏的暗力抗衡。幾個浮沉間，再也無力探出頭來。

隐約間仿佛聽到水面外有人叫：“梁叔叔！梁叔叔！”

他心中略覺得寬慰：看來九兒無礙了。

正要放棄，只覺得什麽東西戳在自己的手臂上，本能地抓在手上。又覺得有力量将自己往外拉了拉。這才反應過來，應該是來了救援。他精神一振，跟着外力一同用力。不知道過了多久，恍恍惚惚地好像摸到了土地，接着有人有力地扶起他，在耳邊叫了一聲：“五哥！”原來是梁右！

他腿一軟，做到地上，抹了把臉，虛弱地笑了起來。雖然驚險，終于是無事了！此時耳邊又響起一個帶着哭腔的童聲：“梁叔叔！”

梁五轉頭一看，見九兒好生生地站在一邊，畔攀着他的手臂，眼中還有驚恐與害怕。只是衣服濕透了，身上有些擦傷，畢竟無什麽大礙，舉手将他環抱一下，安慰道：“我沒事了！看來不聽話是不行的！以後都不能摸魚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