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錄影驚魂
終于從小洋樓裏跑出來,楚晗甚至還琢磨要不要回去再搓十五分鐘,将鐵條搓回原位?咱楚公子做事有始有終,講究江湖風範很有風度的。可他起身還沒跑幾步,就發現他三大爺與程警官一左一右站在前方,都不走了,表情都有些尴尬。又怎麽的了?
就剛才那道朱漆對開門外,竟密密麻麻站了一排人,都是穿制服的,差點兒又唬他一跟頭。
領頭的人物一磕煙蒂,半笑不笑:“呦,晗總,還真是你啊。”
楚晗一看,哎呦……
他頓時洩氣:“……劉隊,晚上好。大晚上的,幾位都沒睡?”
這就是某局“特事處”行動隊的劉雪城大隊長。“你們幾位也都沒睡啊。”劉雪城居高臨下笑望楚公子和另兩人,帶有嘲笑的意思:“成,大家都在就更好辦事,還省得我專門去拜訪你了!晗總,怎麽着啊?上車吧,跟我們走一趟。”
劉大隊長看到羅、程二人也在場,還是比較客氣。尤其對程宇,可能因為算半個同行,劉雪城還假模假式給程宇點煙,寒暄幾句各自部門的近況。劉雪城笑眯眯地說,哎呦程所長,聽說你們東單東長安街那塊兒最近特別忙吧,國慶剛閱完兵,又快過年啦,明年一開春又要迎奧運了,死忙死忙的,您還有閑工夫陪小楚少爺,大半夜出來溜達?
程警官呼一口煙,淡淡地說,是啊,特忙,可是也沒你們這支隊伍忙啊,天天都大踏步迎奧運似的,大半夜還把隊伍拉出來“閱兵”?
劉雪城呵呵幹笑了兩聲。
劉隊長是楚公子的朋友。這人尊稱楚晗為晗總,總聽着是一種揶揄。就跟北京人說話有時愛說“您”怎麽着的,不用這個“您”字兒還好,熟人之間用了就是不懷好意,時刻準備開嘲。劉雪城當然也不是來抓楚晗私闖民宅。這厮只要有棘手的案子,又想不發工資津貼請楚晗幫忙來的,占他便宜。
楚晗坐在車裏,心裏琢磨着,忍不住說:“劉隊,您眼瞅着我們幾人困在小樓裏轉圈兒,竟然不救,不夠哥們兒了吧?”
劉雪城毫不掩飾地大笑:“我們後腳就到了,一直在外面,我就是想看楚晗你這麽牛逼的人你怎麽自己轉出來,結果你還是要爬窗戶!”
楚晗立刻明白:“小院裏攝像頭是你們搞的?”
劉雪城道:“不然你以為誰安的?你竟然破壞我們的監控設備。”
楚晗心想,又中招了。別處肯定還有攝像頭,他還是大意了。
劉雪城只比楚晗大十歲就做到大隊長,皮膚黝黑身材強健,相當精明能幹一個人。劉隊長那時經常跑來約他吃飯,讨論案情。這人可小氣了,每回吃飯都自己拎一瓶酒一瓶飲料,不點飯店餐單上的酒水。楚晗說,隊長,局裏經費緊張吧,請我吃“酬謝飯”還要您自備酒水?劉雪城就能調頭對服務員小妹說,你們送甜品果盤的吧,別收我雅間費啊我認識你們老板!而且這人請客每次只點三個菜,說“最近又砍三公經費你也理解的咱兄弟之間來日方長嘛”,結果每次楚晗都吃不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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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隊長工作起來不要命不睡覺,也不讓楚公子睡覺,直接就把他們弄到隊裏,關起門逼他幹活兒。
他們一起翻閱了大量卷宗。楚晗也大致了解到,大翔鳳胡同以及尾巴梢上的小翔鳳胡同,這一大片地兒,據說明末時是官家煤場,貯存宮廷所使用的大部分煤炭。明亡清盛,煤場被填平,上面建起園林,就是後來顯赫一時的和珅府邸。嘉慶年間和珅被抄家後,這座大宅輾轉易手,成為恭親王鬼子六的私宅,宅子修得比紫禁城裏乾隆花園慈寧花園都更奢華漂亮。
老宅陰氣很重,僅僅一牆之隔的大小翔鳳胡同,一定也沾染了昔日王府的陰郁氣質,時不時鬧個小鬼。楚晗猜想,3號院小樓的動靜與後來遷居至此的女作家并無多大關聯,她只是碰巧住這兒。此處往昔伏龍卧虎,本就不是平凡之地。
劉隊長起身拍拍楚晗肩膀,低聲道:“晗子,我給你看樣東西。”
這人把會議室窗簾拉上了。楚晗還想,大半夜的,你拉不拉窗簾有區別?
他們圍坐長條桌旁,劉隊打開電子設備,放了一段錄影。
楚晗一看圖像就知道,這還是3號小院裏拍攝到的內容,但不是拍他和羅老板,是之前進院的另一撥人,看模樣就是一周前失蹤的兩名背包驢友。攝像頭原來是安在內院小紅門上方,兩根漆彩門簪中間,十分隐蔽。那兩人進樓之後大致游歷路線跟楚晗他們差不多,先調查一層,然後上去摸排二層。大家都知道,攝像頭這玩意兒拍出的影像不太清晰,都是黑白的,而且沒有聲音。隔着窗簾玻璃就見那兩個人影偶爾晃過,摸摸看看,随後突然驚慌失措,開始抓狂地在樓梯間轉圈兒!
那倆人其實一直在二層。
但是從驚悚的場面判斷,那二人以為掉進了地下室,因此奔到窗前查看,不停敲打鐵條,如同兩頭沮喪的籠中困獸。楚晗盯着投影屏幕,心髒仍然感到不适。他辨認着別人臉上的驚恐表情,就仿佛看到兩小時前自己的蠢相。會議室窗簾拉着,他卻感到被外面一股無形的厚重的陰氣壓迫着,夜空昏黃,氣壓很低。
然後,果然,地板動了,牆面也發生變化。畫面看不清楚,他們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盯着。那倆倒黴蛋再次奔向樓梯間,牆上灰黑色的影子已經凸出來,伸出無數條觸手,掙紮着糾纏着。那場面太滲人,影子聚集亂舞。轉眼間,那兩人就消失在影子裏。
“怎麽消失的啊?!”
所有人都是這麽個問號表情。
劉雪城盯着楚晗。楚晗也說不出來,太詭異了。
“當時你怎麽沒有像這樣消失掉?”劉雪城特認真地問。
這個問題問得極其粗暴混蛋,楚晗頓時腦補姓劉的一隊人馬當時就站在外面瞪着眼圍觀,甚至拍攝錄像,等着看他會不會也被影子吞掉,簡直喪心病狂!
“可能他們擅自拿了屋裏的東西,我們什麽都沒拿。”楚晗說。
“人為財死,貪欲啊。”劉隊長點頭。
……
後來兩天,楚晗下班後一直在家琢磨這事,書房裏查找各種資料,攝像頭裏的畫面在腦內揮之不去,讓人不安。
他白天處理公司的事漏接了劉隊長一個電話。羅老板緊接着就打給他,在電話裏吼:“楚晗!劉隊跟你說這事了嗎?你看見第二天的報紙了嗎!”
楚晗莫名,什麽報紙?
他跑到私房菜館,從羅老板手裏拿過那份報紙。就是3號院那家報社出版的報紙,臺頭日期是10月31日,頭版是滿滿一版他與羅戰程宇三人的照片。所有照片複制成一模一樣,排滿整個兒版面,都是他們三人滿臉驚恐繞着樓梯間轉圈兒的黑白畫面。牆面是凸的,隐約現出一片影子……
那晚楚晗就在私房菜館待着,都沒回家,跟他三大爺在一張床上頭對腳腳對頭地聊了一夜,睡不着覺。
他特意跟程宇打電話解釋這事,覺着特對不住他程宇叔叔。程所長有公職在身,如果報紙面世了讓很多人看到,怕引起不必要麻煩受到處分。
劉雪城也解釋不清這件事,說是報社工人淩晨開工印刷,最後發現印出來的當天報紙就是這麽一堆東西。劉隊長承認攝像頭是“特事處”偵查員安裝的,但堅決否認這報紙是他們的人幹的。
羅老板在道上趟了大半輩子,沒遇見這等奇事,估計心裏也畫魂兒,問他:“大侄子,我覺着……你那個‘小朋友’,叫房三兒的,挺能耐的,不然你找他幫咱們化解化解?我怕咱們是‘着了道’了,對頭很嚣張啊!”
楚晗不得已坦白道:“我也想找姓房的,可這人已經找不見了。”
背着他三大爺,楚晗還是悄悄去了一趟北新橋。
北新橋地鐵站早已恢複運營,晚間仍有乘客來來往往。那口曾經惹事的神秘的井,上面鎮了一座小亭子,再由圍牆圍住。楚晗夜深人靜時翻牆而入,坐在亭子裏,瞅着那口鎖龍井發呆,想象井底碧波蕩漾,別有洞天。
“房三兒,螺旋樓梯間裏鬼打牆,是什麽原理,能跟我說說嗎?”
“前後兩撥人,都消失在影子裏,好像突然在牆拐彎處吸進去了,他們去哪了?”
“小千歲,您能不能先別睡了,醒幾分鐘?3號院到底什麽古怪,為什麽攝像頭裏我的照片會印在第二天報紙上,差點兒鋪天蓋地發出去?到底是誰幹的?”
井口新蓋了一塊有龍形浮雕的青石丹漆壁,再用碗口粗鐵鏈橫豎各三道纏繞,裝飾得隆重肅穆。
鐵鏈一絲絲兒都沒有顫動,對他是完全沒反應。
“算了,你睡吧。”
他知道小千歲是輕易叫不醒,可能再也不會回來找他,不會管他死活。
楚晗那時覺着,房三兒這個人,自始至終,對他也夠無情的。
案子陷入難熬的僵局。居民們神神叨叨地開始傳言,每天晚上在大小翔鳳胡同裏,都能隐約看見一個小腳老太太的身影,從胡同北頭一直走到南頭,走啊走啊,影子投映在恭王府後牆上,人影子漂着,小腳不沾地……人心長草,很快附近幾條胡同謠言四起。有人說是女作家回來看她的老宅。也有人說那是恭王府某位冤死的側福晉的魂兒顯靈了。還有人說,瞎扯吧你們,那些滿洲女人沒纏小腳,都是天足。
3號院拉起警戒線,不準人員随意出入,報社搬家。
楚晗連續幾天住在羅家,就坐倉庫的舊沙發上,也顧不得嗆出塵肺病來,翻看三大爺收藏的一箱箱手稿、信劄,希望能找到新線索。
出事地點與他們就相隔兩百米遠,深秋的夜愈發寒涼刺骨。
他沿着胡同南牆根兒溜達。3號院雖然沒人,門檐上挂的一口鳥籠子還在,紅嘴八哥眼珠滴溜溜看着他。
“大……翔鳳……3號。”楚晗喃喃道。
“大……牆縫……傘耗!”八哥接茬兒。
“……你說什麽?”
“大……牆縫!大……牆縫!牆縫傘耗!牆縫傘耗!”八哥上下翻動身體,眼珠精靈如豆,呱唧學舌,又“哥哥哥”地笑。
“……”
楚晗沉默片刻,轉身就回羅府。他問羅老板,這條大翔鳳胡同,原本叫什麽名字?
“明清時候原來叫‘大牆縫胡同’,後來嫌這名字忒難聽了,不雅,就改名大翔鳳了啊。”羅老板道。
“對,沒錯,大牆縫。以前那些牆縫都在哪兒?”楚晗又問。
“哪還真有牆縫啊!後海這片地方是黃金旅游點,附近所有胡同都翻修過多次,特平整漂亮的青石磚牆。”羅戰說。
楚晗從箱中翻出王府地界的地圖。地圖有年代了,大翔鳳胡同北寬南窄,是個奇特的漏鬥型,越往南越窄,在最窄處連接一條更為狹窄的小巷,即小翔鳳胡同。兩條巷子是當時各家府邸之間相隔的過道,兩側房檐連綴,窄得就如同牆縫。而兩條胡同之間最窄的岔路口,恰好就在3號院的後身交彙,呈現一個錯綜縱橫的據點。
楚晗說:“咱們得再去一趟,我需要找到那些‘牆縫’。這個地方有蹊跷,而且我大概猜出是什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