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跟蹤者

沈公子端詳楚晗說話那表情,似真似假的,你這就是逗我玩兒呢吧,你忽悠哥哥我啊?

可是楚晗沒開玩笑。

楚晗是說真的。眼鼻耳都那麽尖的一個人。

他提燈迅速上去幾步,悄悄用手一指牆角。遠處黢黑的空間裏看不清楚,只是隐隐約約,在他所指向的地方,能看到蜷曲着早已骨殖化的兩具遺骸。

沈公子定了兩秒鐘,才反應過來,低聲罵了一句:“餓勒個操……”

大廳其他地方都只有粉色藍色黃色粉筆畫出的人形,在地上标出位置,可牆角那地方是怎麽回事?

楚晗平靜但凝重,低聲解釋:“上次我來的時候,專家帶隊的工人把所有遺骸都揀走了,收拾得非常幹淨。那兩個人,上次絕對沒有擺在那個位置。”

“呵呵……”沈公子是這時候感到從後脊梁到腦頂通體冒出三縷兒寒氣:“所以你剛才說這地宮裏不只咱倆人,是說牆角還有倆嗎!”

楚晗搖搖手指:“不是。還有。”

還有?!沈承鶴瞪大了眼死死盯着楚晗。

楚晗提着燈,好像随意平常似的,左右快速一指,那裏,還有那裏,那個黃花梨木桌子,還有那個大石頭墩子,都移動了。

沈承鶴簡直莫名其妙了:“這裏少說也有幾百件東西,恐怕不止,有上千件東西,幾千件!它們擺什麽位置你記得清楚啊寶貝兒?”

“我看過兩遍,記得清。”楚晗冷靜地說:“每一件東西的位置和擺放方式,我都确定記着。

“那個褡裢式三屜桌子,中間那個抽屜原本是打開着的,現在抽屜關上了,屜環轉動了半圈180度,虎頭環扣從朱雀位轉到玄武位。

“還有,那個石頭墩子原本是海棠花圖案那一面朝上,現在轉動到青瓜荔枝圖案朝上了。”

“還有你腳旁邊,那只馬盂,原本是空的,現在盛了半盂不明液體,看着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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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公子聽不下去了,打斷他:“等會兒,你不是說這地方好多人來過?特事處行動隊來過,考古隊的人也看過,他們整理過呗。”

楚晗再次否定:“我跟着一起來的,然後他們就再沒有進來過,這幾天正開會研究下一步方案。”

沈公子快要暴走了:“你怎麽就确定他們沒進來收拾過這些玩意兒?人家每次進來需要通知你啊?”

黑暗中,楚晗的口型淡定而飄渺,貼近沈承鶴,用唇型講暗語:“我在入口處做過記號,我的記號絕對不會錯……除非……除非有人從湖底水道鑽進來,或者,從3號院老樓的‘牆縫’進來了。”

沈公子這時臉色明顯不對,心想楚晗老子他媽的跪地喊你一聲祖宗咱能不這麽吓唬人玩兒嗎!!

在沈承鶴眼裏,他也說不好到底是這地宮可怕,還是楚晗這種人在某些狀态下比較“可怕”。楚晗也不像是正常人。

楚晗挽住沈公子胳膊,耳語道:“不用害怕,我們離開。”

楚晗走路帶風,動作極快。兩人迅速沿原路在漆黑隧道中撤退。

沈公子因為緊張和記性差,是完全不可能記得回去的路徑。而楚晗的腦子,是完全不可能忘記回去的路。哪怕是在完全黑暗的環境,他的眼也能辨別每一條通道、每一處岔路口最細微的天然地标。比如牆壁上一塊微凸的磚石,或者地縫裏一塊被他倆的靴子踩過翻起來的苔藓。

跑路就是這樣,心越急,越覺着路途遙遠,走不到頭。

楚晗确定自己每一次轉彎都走的“生門”方向,而且迷宮似的通路沒有任何改道,沒有像在3號院舊樓那樣遭遇鬼打牆。他每邁出一步,早已算出下面的十步、二十步,走得很順利。黑暗中,他覺着眼珠子快要瞪出兩道綠光……

他腦子裏存了一張別人看不見的地圖。

每過一處岔路轉彎,像是又邁過一關,腦海裏叩出“咚”的一聲,再轉向下一處路标。

右轉彎。

再右轉彎。

沈公子在黑暗中氣喘,也不廢話臭貧了,一聲不吭跟定了楚晗一步都不敢落。這時候楚晗倘若說不準他跟着,這人一定能跪倒在地上抱着晗寶貝兒的大腿嚎啕。

沈承鶴轉過彎兒來,邁步邁急了,一腳踩到前面人的後腿腳踝處,踩得倆人都痛哼了一聲。

“走啊你?”沈公子哼道。

身前的人沒動。

楚晗身體立得筆直,一手在前做出個搏擋姿勢,一腳後撤,這架勢就是随時準備原路掉頭、撒腿就跑。

越過楚晗的肩頭,沈承鶴一眼瞧見,下一處岔路的路口正中,橫躺着一個人。

沈公子一脖子汗毛都立起來了,兩只手從後面緊緊薅住楚晗的皮帶。

一對冤家裏面,倘若有一個愣的、快要尿了的,一定需要另一個比較冷靜的、能憋住不尿的。

楚晗伸手對同伴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行走和呼吸都盡量不發出聲音,像在展示一串緩慢流動的慢鏡頭,飄近橫卧岔路正中的陰影。

探燈點亮一叢陰翳。并沒有什麽恐怖的黃毛怪或者鼻涕屍,地上就是個穿戴整齊容顏俊逸卻已經沒有呼吸的男人。昏黃的光暈打在男子臉上,好像根本不是現代人,要麽就是誰家COS玩兒的,總之穿戴得一身前朝官服,黑色官靴,帽冠上插翎,帽子兩側垂下兩道精致修長的穗子。這男的面如冠玉,濃眉漆黑,睫毛在眼眶下方覆蓋出濃密的陰影,泛青的下巴有棱有角……講實話,無論擱在哪個朝代,都是相當英俊有型的一款美男子!

沈公子方才從後方扥着楚晗的褲腰皮帶,亦步亦趨生怕沒跟上被甩了,這時附耳對楚晗道:“我知道你又想說什麽,剛才咱們來的路上,這岔路口上絕對沒有這具……這具……這他媽的是活着喘氣呢還是已經挂了啊?!”

楚晗也說:“來時絕對沒有。”

沈公子不甘心:“你确定來時就是這條路?”

楚晗點頭。

躺地上那男的看起來面容痛苦,眉頭微蹙,燈下竟然透出那種隐忍又堅毅的美感,像是發膚剛剛經歷過生死之痛,下唇有血痂。

沈公子看到美男,立刻緩過氣來,視線像照X光一樣,往躺地上那位的臉龐上來回掃過幾遍,評價道:“啧這顏值,很可以的啊。嗳,說真的,這小子倘若不是攔路橫屍吓唬老子,這長相、身材、氣質,還是這一身兒大古風的制服COS,太對哥的胃口了啊……”

“一看就是在床上怎麽折磨都能忍、叫床不愛出聲、還特別耐操、特招人疼的那種,啧!”

沈公子不知死活地又補充了一句。

楚晗都不能忍了,真後悔今天把這丢人玩意兒栓褲腰上帶出來。要是不堵住這人嘴,沈承鶴下一句就能說出“膚白眼大腰軟臀翹淫水足”之類更無恥下流的評價。他腦內快速掠過幾種方案。他是原路返回絕對不會弄錯,原本一馬平川的來路上莫名多了一具不知身份的活死人,面容如生,卻沒呼吸。他現在考慮越過這個東西繼續飛奔出去,前方還不知道要遇見什麽,或者可以改道另尋出路,但絕不能掉頭再回去了。

耳畔有淅淅瀝瀝水聲。

石壁很濕,地底仿佛被逼出一層潮濕的水汽。水汽再化作石壁上不停往下流淌的水滴,情景令人不太舒服。

剛才這裏好像也沒這麽多水。

楚晗沉下心時面容蒼白眉目如畫,五感清明,耳畔蕩過陣陣天音。他是再好的脾氣也忍無可忍,終于開口說:“你來這裏很久了,躲什麽啊?

“躲我呢嗎?

“為什麽不出來?!”

連問三句。沒有人回答。

沈公子面露驚愕,張着嘴,烏漆麻黑深處就露出這人一口亮森森的白牙。

楚晗突然扭頭看向岔路口另一個方向。他目光所及之處黢黑的隧道裏快速閃過一道影子。楚晗一把抽出伸縮棍,根本就不猶豫,猛地傾身躍出數丈,就追上去。沈承鶴這回連反應機會都沒了,來不及攔住人又不敢不跟上去,速度飛快地也從後腰抽出兩把漆黑的家夥。這人跑起來也相當利索潇灑,而且身高腿長,臂展寬闊,手持雙槍,以狂放的姿勢一路飛奔在隧道中!

楚晗不可能心裏不琢磨害怕,但他其實最不信邪門歪道,不懼怕魔頭小鬼,狹路相逢就看哪一方氣勢上能鎮得住對手。

還有一個原因讓楚晗敢于飛身追上去。

他知道那個方向那條岔道根本就是死路,是卦象上的“死門”,走不通的,一定堵死對方。

黑暗中水汽撲鼻,楚晗眼前竟然晃過綠光,心想自己一定眼花了麽?

沈承鶴槍已上膛,被楚晗撞開手肘攔下,“不要開槍!”

楚晗手裏拿的是一根甩棍。這防身武器攜帶輕便,能伸能縮,無論抽人還是抽畜生都特狠,一棍子就見血,尤其特別适合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動作優雅的狠角色。楚晗用的這種伸縮棍,還是從程宇那裏學來的,覺得比用刀用槍顯得俊俏文明些。

他小臂揮斬的力道足以劈斷對手的肩胛骨,然而甩棍在濕潤的黑色水汽中像劈到一坨濕漉漉的棉花上。腕骨被一股迂回的反作用力震得幾乎棍子脫手。

楚晗倒抽一口氣就被對手捏着肩膀收繳了武器。

黑霧裏映出一張熟悉的臉,像從水底突然湧出來似的暴露在他面前,面龐還帶水光,一身濡濕潮氣,定定地看着他。

通道峭壁頂端凝結出一滴露水,“啪”得滴落……

下一秒沈公子也沖過來,上了膛的一把蘭姆達射線槍,堅硬的槍管毫不猶豫指上對方腦袋。這種槍不用子彈,發出的射線能夠輕易地斷骨切肉,瞬間令對手失去反抗能力。

楚晗将沈公子的槍管一掌彈開。

隧道裏的人穿緊身夜行衣,帽兜包住頭,只露出柔軟發簾與一雙細長的眼。即便這樣,楚晗還是在追身的剎那僅憑動作身形就認出對方。他昏亂的精神與千變萬化的表情迅速收進眼底,讓身旁人無論如何看不透自己在想什麽。

“房三兒,你是不認識這條岔路是死胡同嗎?”

楚晗問。

……

楚晗就是這樣性格,愈是緊要危機關頭,內心早就兵荒馬亂狂風驟雨東倒西歪,一片狼藉,可臉上偏不透出一絲暴露情緒的血色。他心裏堵了一千一萬句話,簡直氣壞了,到頭來脫口的卻是這句。

房三爺你不認識路麽?

不認識路我教你應當怎麽走?

“搞什麽,吓死親爹啊?這人就是你那個朋友?”沈公子掏槍時利索,其實腿肚子都抖得轉筋了。表面的暴躁是發洩恐懼情緒的某種捷徑。沈公子瞄過去,發現姓房的斜睨他的眼神也不客氣,細長眼眶裏透出某種狼樣的精光,或者也不是狼,是某個品種的瞳仁黑亮發綠的獸類。而且他剛才下意識抹了一下後脖子,發現自己脖子後背全濕,一直濕到下半身,從後面看簡直像尿了褲子,也不知是哪個混球暗算他。

房三爺這號人被楚晗堵在死胡同裏抓包,竟然也沒什麽反應,不準備解釋,而且一臉“老子想啥時候出現就這時候出現也不用別人聒噪”的強硬表情,随手把那根伸縮棍遞還給楚晗。這人眉目漆黑,眼角氤氲修長如渲染了墨色,下巴不知緣由的消瘦許多,看起來比前幾日更加冷淡。

從來都是這樣兒。

楚晗當時心裏滋味,無法形容,對方沒把他怎麽樣,可他感覺是被一棍子削了臉。

他輕聲問:“你這打算去哪?”

裹在黑衣裏的房三兒擺擺手,低聲道:“你們兩個剛才太吵了。”

楚晗仍然面無表情:“你什麽時候進來的?一直跟着我們?”

房三兒閉了一下眼權當回應,反問:“你也看到那個人?”

楚晗身上慢慢濕了,衣服潮漉漉的,眼底也是濕的。牆壁上開始不停滴水,敲打他的淩亂。他覺着地宮裏特冷,不僅皮膚上冷,心都涼一片。也就是在這時候,心底某一塊陰影越擴越大。但是他也不明說,他也有脾氣。

後來的事情說起來就相對順利了。他們三人回到先前的岔路口,那個身着官服的神秘男人仍然橫卧原地。房三兒蹲下身仔細看過,手指摸頸,說,這人沒有呼吸,但是他也沒有死,還有心脈脈象。

“所以這人不會腐爛,也不會變成一堆屍骨對吧?”沈公子适時發問,“這麽英俊鮮活、有滋有味兒的一張臉,爛成膿包樣兒再長出屍斑就可惜了。”

楚晗與房三兒同時擡眼瞟沈承鶴,沒話可說。

他們在電招劉大隊長過來處理後事之前,仔仔細細檢查過眼前的人。這美男的衣着精致考究,身上绫羅皆是明朝教衣坊的官服用料,腳蹬飛龍攢金官靴,麻香色朝服前襟有騰起的魚龍圖案,裙擺寬大華麗,生龍活虎的時候一定是個俊逸非凡的人物。

“這基本像是錦衣衛的飛魚服。”楚晗說,“這人應該是東廠西廠的特務。皇帝賞賜的榮寵朝服,一品鬥牛,二品飛魚,三品蟒,四、五品麒麟,這人官銜不低,還是個二品。”

房三兒将那人一條手臂從袍袖中褪出。手臂上竟然傷痕累累,明顯挨過鞭子,凸出一道一道滲出血珠的鞭痕。

房三兒示意給楚晗:“你看出問題了嗎?”

沈承鶴趕忙掀開那人衣服細細察看。在沈公子一副憐香惜玉的柔軟心腸裏,他看到的就是這古裝大美人兒生前一定挨過一頓好打,沾了鹽水的皮鞭毫不留情抽得前胸後背胳膊上布滿傷痕!快被打死了!這男的雙目緊閉,脈象微弱,頸部喉結上都箍着一道鮮豔的鞭痕,着實令人心疼啊。

沈公子喃喃自言自語:“嗳呀,這寬肩,熊背,蜂腰,八塊兒小腹肌一繃,一雙大長腿往腰上一挂!意……”

他話音未啓楚晗直勾勾瞪着這人:“意大利吊燈式最适合你和這位你們倆,是呵?”

沈公子噗一聲噴出來,幹樂着瞪着楚晗,難得從楚少爺嘴裏聽到一句浪的。

而且楚晗原來也知道意大利吊燈?平時的純情都他媽是給老子裝的,繼續裝!沈承鶴嘿嘿一樂,嘴上說“沒有沒你好看”,腦袋裏也忍不住腦補如果是楚晗的八塊兒小腹肌和一雙長腿,往誰腰上那麽一挂……那才真是個絕色尤物。

楚晗卻也反應過來,對房三兒道:“鞭痕裏滲出血珠,血尚未幹透,傷口都是新鮮的,挨打大約就是即刻之前發生的事……所以,這人怎麽會在這裏?這究竟是個什麽人?”

楚晗從那人袍服腰帶下面摸到一塊橢圓形牙雕官牌。官牌正面刻【北鎮撫使】,背面刻【澹臺敬亭】四字,猜測就是官職和姓名。

作者有話要說: P.S.知道大家想問為什麽啊為什麽,後面慢慢解釋為什麽。小房子真的不渣,他不是一直一直都在楚晗身邊麽。

P.S.2.咱不盜墓哈,沒有粽子喪屍,出來的全都是美男,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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