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糜稽在發燒。
這孩子呼吸正常後席卷而來的就是高溫。埋在被子裏的小鬼臉通紅的像是要沸騰起來,蘆音迫不得已要求了對房間裏的重新供暖,一次又一次在小孩的額頭上敷上濕毛巾。她後悔那個“出去玩玩”的提議,但無可厚非,畢竟沒有人知道糜稽的身體會差到這種程度。
揍敵客家幾代延續下來的訓練方式強大殘酷且非常有效率。但這種訓練方式也只适合揍敵客家人,畢竟只有揍敵客家的孩子的身體才能負荷的起那麽高強度的訓練。盡管如此,從出生即開始的訓練針對不同的孩子選擇的強度也是小心翼翼的,新生兒太過脆弱,一個不慎就會夭折;而在身體生長期間,負重過大也很明顯會影響孩子的身體發育——這樣就非常不利于後期的練習了。
直到那場雷雨,糜稽的訓練計劃都在有條不絮的進行。這孩子的資質雖然比不上伊爾迷,但好歹也在家族歷代中處于中等的水平。而那個膽怯、狡詐的複仇者毀了一切。
蘆音将覆蓋在孩子額上溫熱的毛巾拿下來換上另外一塊,在冰水裏擰開。小孩病的厲害,連喘出來的氣都是炙熱的。三歲孩童的大腦現今還在生長期,蘆音擔心這孩子會被孱弱的身體過高的體溫折騰的遺失那如今唯一的優勢。可她現在能做的,也不過是一遍又一遍的擰幹毛巾罷了。
顧允在夢境裏。
他在暮色四合裏向校門口走去。這是轉學後的第二個星期,同學已經不會用好奇的目光刺的他腼腆的低着頭不敢環顧四周了。但是和每次一樣,沒有人跟他上前打招呼,好不容易出口的邀請也總是被有意無意的無視。若有若無的排斥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他低着頭擰緊沾滿蔬菜腐敗氣息髒兮兮的衣角從教室後排角落裏最後一個踏出班門,但是這個時間的校園卻并不像往常一般安靜。
同班的男孩子嘻嘻哈哈的彙集在教學樓一角,這些五年級的小鬼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奇的玩具大聲的叫嚷着。十一的歲顧允踟蹰了一會兒,背着書包怯怯的走過去。
那是一只幼貓,不知怎麽被遺落在了學校。幼貓怯生生縮在牆角邊,生理性的弓起了背部警惕的瞪着環繞它的男童。
顧允認識它。他昨天還給過這只小貓一小段火腿腸。
男生們哄笑着将石子朝幼貓扔過去,有兩個頑皮的孩子幹脆的湊過去抓住幼貓的脖頸拎起來左右搖晃。他們像是把這個小生命當成了難得的玩具,轟的一下扔上天再比賽誰能夠接到它。貓被驚的跌跌撞撞想要逃開,但是很快被捉住;帶剪刀的男孩好奇般的剪斷了小貓的胡須,貓咪悲怆的喵嗚着,如同在求救一樣。
“嘿!聽說貓有九條命喔!要不要試一試?”
“嗚啊——借你的剪刀給我咯?我把它的指甲給剪掉!”
“啊對了誰有502?我想到一個好玩的了!”
顧允分辨不清胸腔裏激蕩的情緒是什麽,他幾次想轉頭離開,卻被自己生生的遏制住。他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扼住,他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但是下一刻,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我帶了502膠水。”
那個要求膠水的男孩嘻嘻笑笑的将膠水滴進了幼貓的眼睛。
Advertisement
……
他們玩的很開心,最後所有人都跟顧允告別撒腿就跑了回去。顧允低着頭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陽把影子拖的很長,像極了浸泡在一汪血液裏的亡靈。他覺得書包很重,重到要負擔不起的程度了。但無疑第二天上學時,有人跟他打招呼了,顧允像是無形中就融進了那個集體。
他将教室的燈關掉,黑板上寫着的“張莉我愛你”和畫着的一些花也暗了下去,關窗鎖門背着單肩包準備離開。顧允記起這是高一轉學去的第二所學校,他從樓梯口準備下去的時候遇見同班的同學,那個少年看了他一眼,笑着說:“一起走吧?”
顧允點了點頭,和那個少年一起并肩走在路燈逐漸亮起的街道上。他們談了一些有的沒的,同學快走幾步轉過身對上顧允的眼睛。
“——我啊,從你剛轉學過來的時候就注意你了。”
“……诶?”
“真的,你看起來超沒有安全感?聽班主任說你可是一直在搬家和轉學喲,是不是經常有融入不進班集體的感覺?”
“哪有啊,我不是和你們挺要好的。”
“真的?”
少年的面容被模糊的看不清晰,顧允感覺他像是嘲諷又像是冷漠的笑了。他湊近了顧允,顧允分辨出這就是後來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好基友的模樣。基友像是漫不經心的說:“你應該知道跟他們一起起哄在黑板上寫那些東西會給那個女生帶來什麽後果吧?你又不是沒頭腦的會為了兄弟的愛情赴湯蹈火的人——并且你們根本就不熟诶。”
顧允沒有說話。
“因為不知道是誰寫的,教導主任很可能直接找上張莉喲。我們學校談戀愛可是要被退學的。”基友雙手交叉放在腦後,“你呀——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你可是一直在為融入進這個世界不斷的努力呢,哪怕什麽條件都可以,為了不被排斥,你可以犧牲掉一切呢。”
“……”
“喏,所以說,如果你身邊的所有人都是殺人犯,你也會跟着一起殺人嗎?”
“……”
“哈哈,我在開玩笑啦。不要那麽緊張啦。”
——喏,所以說,如果你身邊的所有人都是殺人犯,你也會跟着一起殺人嗎?
——
糜稽是在一個星期後退燒的。這場病讓照顧他的蘆音幾乎要将這個二少爺當成瓷娃娃對待,蘆音不允許糜稽出門,在覺醒念之前房間裏的暖氣也一直供應着。于是如今每天必去的家族成員聚餐時間成了一個小小的考驗,一到飯點糜稽就開始将自己包裹成一個圓潤的球狀生物,搖搖擺擺走到飯廳坐上去,他和始終穿着輕便的曾祖父,祖父,父親,母親,以及哥哥完全是不同畫風不同季節走出來的。
槽點總是滿滿當當的怎麽都吐不完。
而糜稽的那份飯菜是單獨放在他面前的。和家人區分開來,雖然是同樣的菜色,但莫名的被分裂開的感覺讓糜稽很奇怪。
在吃飯時一家人仍然少有溝通,不過很明顯這個家庭并沒有食不言的規矩。他的高祖父并不是每一餐都會來與家人共享,糜稽曾好奇的在扒飯時偷偷用餘光盯着高祖父馬哈看很久。高祖父的身高像是縮水了一般,奇怪的臉型上全是皺紋。他吃飯時很安靜也很迅速,常常是糜稽剛爬上椅子端起碗時他就已經放下了碗筷攏着袖子坐在一邊低着頭瞌睡。而更常見的情況是糜稽認真的将面前小盤子裏的一塊香煎鳕魚叉過來的時候,視線的餘光卻看到高祖父的座位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空了。
不過高祖父的話……還真是長壽啊。
祖父桀諾是話最多的人了。這個發須皆白表情嚴肅、腰板總是挺的筆直的老人出乎意料的喜歡和糜稽說話。他每次都會親切的揉揉糜稽的頭發,說一些例如“今天看了什麽書”“要多吃點飯才能長得高”“有早早的睡覺嗎?小孩子就該早點睡”“今天來的晚了哦,是不是賴床了”之類的家常話。糜稽喜歡他,晃着兩條小短腿認認真真的回答,偶爾說出的話會讓桀諾拿着筷子哈哈大笑,但就算是這個時候,飯桌上的其他家人卻也一點也不配合的氣氛僵冷。伊爾迷一直表情缺缺的,沒人提到他的名字他也不會說話;而他的母親基裘連一點視線餘光都不會給糜稽,她和她的親生次子之間像是隔阻起了一幢無形的牆壁,隔着那堵牆基裘看不見糜稽,她的大部分注意力在長子和丈夫身上,而面對糜稽,就宛若面對一團無形無質的空氣。
席巴在很多時刻都是沉默的,偶爾他的開口也只是像單調的下達指令。伊爾迷經常會帶着一身的傷或者是一身疲憊不堪的汗出現在餐桌上,迅速的吃完飯就下桌返回訓練場——他的練習時間明顯高出任務時間。席巴不悅的擱下餐具皺着眉說:“伊爾迷,就算是訓練也不必要将自己折騰的那麽狼狽。”
坐姿端正的男孩擡起頭一板一眼的回答:“我必須保證自己能敏銳的感覺到細小的痛覺,以及在劇烈疼痛的時候也能夠有清醒的大腦來反擊。”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半張臉上全都是血,左手軟綿綿的垂在身側,看上去是骨骼斷裂了。
看着就好疼的樣子。
“——啊啊!!這麽冷靜的進行讓自己重傷的訓練!就算是自己也可以殘忍的對待了嗎!!”基裘欣慰的站起來,不斷的給自己出色的長子搛菜,“多吃點——伊爾迷,多吃點!”
“可是媽媽,我已經飽了。”伊爾迷困擾的看着自己面前堆積的如同小山一樣的菜。
糜稽坐在他們對面,如同在看一場戲劇。祖父桀諾拍拍他的肩,狡黠的壓低了聲音在他耳邊說:“你哥哥很厲害,喏?”
“……我不太懂……”
這個家族是土豪所以根本不缺錢,他無法理解哥哥伊爾迷近乎自殘的訓練行為。為了什麽呢?……說起來,是這個世界還僅僅是他所在的家族不用去學校上學呢?十歲的年紀,應該還在讀四五年級才對,他哥哥伊爾迷怎麽說都應該是咬着鉛筆頭惱火作業繁重的小學生啊。
說起來上次那道吓死人的傷果然不是熊孩子掐架吧= =
所以說這個家族到底是黑手黨還是深藏在山裏等着主角來刷的BOSS窩,好歹來本技能書或者新手指導拯救他茫然無知的狀态啊……
“只有足夠強大才能活下來。”桀諾說,“糜稽,快點長大吧。”
……頓時感覺自己沒有資格活下去了呢,好心塞。
顧允默默在心底屈膝躺地,順便為自己點了一大排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