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糜稽再次走下飛艇的時候終于嘔吐了出來。他就像任何一個被暈機折騰的痛不欲生的小孩一樣,扶着盥洗室的門框吐的天昏地暗,同批的乘客憐憫的看向他,甚至還有一個中年大媽拍了拍了他的頭:“暈艇暈成這樣還搭什麽飛艇喲,我家小孩暈船,就從來沒有上船過!”
天知道他到底在吐什麽。
昨天硬生生強壓下的反感在經過一晚上閉眼就來的追憶後,抵抗力終于潰不成軍。他這幾天本來就沒吃多少東西,東奔西走再加上心理壓力,一時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的了。桀諾伸手讓他坐下,并遞給他一杯牛奶。
糜稽擡眼看了眼盡管微微佝偻但脊背依舊盡量挺直的爺爺。小聲的說了句“謝謝”。
“看清楚昨天老朽殺死那個人的動作了嗎?”
“……”
“你的注意力早就不在‘将被我們殺死’的人上面了吧。如果那個人是要求你來解決,你也可以在現場使用你的道具,結果會怎麽樣?”
糜稽低了頭,沒有說話。
“好好休息幾天,想清楚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麽。三天後老朽來接你,你依然得跟着我,糜稽。”
被再次留下的糜稽第一反應就是上街檢查這是不是一個正常的城市。馬路上車流如湧,道旁樹自人形道上一路如同衛兵一般延伸開去。九月的南大陸是春季,氣候溫暖,三色堇和榆葉梅在馬路中隔離的綠化帶中開放的旺盛。從旅舍出門,兩邊是拉開的店鋪,行人匆匆如織,沒有人會去注意在人行道上局促不安左顧右盼的糜稽。
他邊走邊看,聞到路邊店裏的香味就順便買了一把糖炒板栗邊走邊啃。小超市、飯館、奶茶店、銀行自動櫃員機、鹵水店、精品店,香樟和梧桐投下氤氲着綠色的投影。
每一個地磚都帶着一種久違的熟悉和安詳。
繞過街口,馬路的對面就是市中心的廣場。有人在廣場中拉高了風筝,陽光溫和的透過雲層落下來。糜稽捧着果汁和板栗往噴泉和雕像邊的園林椅上,腦袋裏那根繃緊的弦終于在和熹的微風下松了下來。但他只覺得怔忪,仿佛如今嘗着的果汁和椅子扶手粗糙的質感全部都是假的。
糜稽揉了揉太陽穴,靠在椅背上微微昂着頭看着湛藍的天空。
“小哥哥?”
糜稽偏了偏頭。絞着碎花裙子紮着兩個羊角辮看上去四五歲的小姑娘昂着頭看着他。糜稽短短的驚訝了一下,把自己從亂七八糟的思緒中掙脫來出來,看着站在面前和弟弟柯特差不多高的小蘿莉,有些艱難的咧嘴笑了笑想表達自己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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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蘿莉完全沒有被這個死胖子看起來奇怪的要命的微笑給吓到。她颠颠的爬上椅子,挪着坐到糜稽身邊,“嘿嘿”着咧開嘴露出一個缺顆牙齒的笑容。
并沒有附帶蘿莉控屬性的糜稽被會心一擊。HP值頓時秒秒鐘空了。
“小哥哥也和媽媽走散了嗎?”
也?糜稽看過去。蘿莉晃丫着兩只小短腿,手撐在座椅的木頭條紋上:“我看到大家都有事在做,只有小哥哥和我在發呆。小哥哥也在找媽媽嗎?”
……不知道為什麽,在家人面前還能對話流暢的糜稽在面對一個小淑女卻語塞的不行。他閉了閉眼睛,盡量讓自己把這只野生的蘿莉當成柯特來交流。
“你和你媽媽走散了嗎?”
蘿莉乖乖的點了點頭。
糜稽只遲疑了一瞬。廣場上人來人往,指不定蘿莉再次求助時就運氣不好被怪蜀黍撿走了,為了維護世界的未來和花朵,只見人群中鑽出了個糜稽,在心底高高的舉起手喊了聲,我來!
他試探性的問:“……我帶你找找她?”
蘿莉開心的點了點頭,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小跑了幾步見糜稽還站在原地,又蹦蹦噠噠的跑回來拉住了糜稽的手:“小哥哥!走啦!”
他們圍着廣場逛了兩圈,從中糜稽知道的蘿莉的名字是露露。露露一手拉着糜稽,歪着頭回憶她母親的長相。在小女孩的話裏,媽媽是一個穿着長裙,帶着墨綠色圍巾,留着黑色的長發的文藝女青年。糜稽努力想了想長裙和圍巾的搭配,他對三次元女裝的了解幾乎為零,只能奇怪的在大腦中繪出一個上身穿着棉襖圍着圍巾,下身穿着宮廷式蓬起來的長裙拿着書帶着單反的女青年——随機,他立刻抹掉了那個恐怖的形象。
但不管怎麽找,還是不能在廣場周邊找到穿着長裙的女人。倒是周邊小店中的零食和過早擺出來的甜筒吸引了蘿莉露露的注意力。糜稽發現露露沒有跟上來的時候回頭看了看,正好看到小孩子停在攤子前眼巴巴的望着冰淇淋的神情。
“…吃什麽味道的?”
露露擡起眼來,圓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的朝糜稽望着,她嗫嚅了一會兒,像是想要搖頭拒絕,但最終還是沒有抵抗的了甜筒的誘惑。
“想吃草莓的!”
拿到草莓味甜筒的蘿莉小小的歡呼了一聲。糜稽遠遠的将手插在褲子口袋裏,不遠不近的看着露露在前方開心的跳呀跳。這個年齡的小孩子本來就該這樣才對,像他家弟弟一個個都老成乖巧,奇犽早熟的厲害,柯特和露露差不多大,卻乖巧安靜的像個玩偶,唯一一個些許像正常孩子的亞路嘉也不可能如同露露一樣在街上買一支甜筒了。
他正想着,在前方專心舔着甜筒而沒有注意前方的蘿莉直接一頭撞到了迎面走來的行人,猛地摔到地上的露露爬起來,看看手上已經空了的甜筒蛋卷和全部沾上那個人衣服的冰淇淋,癟了癟嘴巴,哇的一聲嚎啕大哭了起來。
糜稽慌慌張張跑了過去蹲下來想要安慰蘿莉,再看一眼一手正端着杯可樂另一手正打着電話的金發少年,頭開始疼了起來。
這一定是老天對社交困難的死宅的考驗吧。
#如何同時安慰哭的驚天動地的蘿莉和向被殃及的路人道歉,在線等,急。#
糜稽正手忙腳亂慌亂無措,那端的少年已經挂了電話,完全沒在意弄髒了衣服的冰淇淋一般,半蹲了身子拍了拍小蘿莉的頭:“沒事的。另外買個甜筒給你吧,要不要巧克力味的?”
露露抽噎着搖頭:“嗚……要草莓的,草莓的嗚——”
接過新的甜筒的露露還在抹眼淚,但拿到完好的甜筒後總算破涕而笑了。糜稽長舒一口氣,他不會安慰小孩,蘿莉收了眼淚的那刻他頓時無比的感激面前的少年。向這個看上去十八丨九歲的金發娃娃臉的少年認認真真的道了謝致了歉,對方看着他僵硬的表情噗嗤一笑。
“這是你妹妹嗎?蠻可愛的。”
“不是的,她和她媽媽走散了。”
“诶——”一直笑眯眯的少年饒有興致的歪過頭,“那我也來幫忙好了。”
糜稽和少年在廣場周圍邊找邊和露露說話,小蘿莉捧着甜筒一邊舔一邊回憶她和媽媽走過的路和如何發現找不到她的過程。露露說出的信息淩亂而不确切,地點和時間以及周圍标志性建築物全部描述的亂七八糟。糜稽和少年拼湊了好半天才将那些話語不詳還帶着孩童式天真幼稚的想象的信息和現實的道路連接起來。最後他們停在廣場邊圖書館附近的一家蛋糕店邊。
“是在這裏發現媽媽不見的嗎?”
露露點點頭。金發少年伸了個懶腰,眯了眯眼睛擡頭看看天色。時間并不晚,陽光依然從側面的大樓後傾灑下柔和的陽光,街道被高樓切割處一塊塊光影斑駁。少年聳聳肩,指了指蛋糕店:“走了那麽久,進去吃點東西?”
露露歡呼,糜稽也點點頭同意了。他們在蛋糕店的玻璃櫥窗邊坐下,糜稽正對上路人少年祖母綠色的眼瞳,這種顏色在陽光下流光溢彩的就像ACG任務一般。他發覺路人少年的個性很容易就讓人不知不覺的感到親近,就像一直停留在他面容上和熙的笑容一樣,就算是社交多多少少有些問題的死宅在他的周邊也不會感覺到一貫面對陌生人的窘迫不安。
服務員将草莓慕斯和咖啡端了上來。露露晃着腿拿着叉子低着頭專心的舀蛋糕吃,對面的少年将那杯咖啡端到自己面前,看看糜稽前面空着的桌面:“你不用吃點什麽?”
“不,再吃下去會胖到沒有妹子喜歡的。這輩子絕對不要孤獨一生。”
“噗——你才多大啊。總覺得你并不是對零食很有節制的類型?”
“夠了不要看到一個胖子就覺得他吃的多啊,喝水都胖的悲哀已經不能再經受打擊了。”
“噗,好的,不打擊你了。”少年眼裏溢着清晰的笑意。或許真的是天氣太好了的原因,他完全放松的讓自己陷在蛋糕店休閑區綿軟的沙發中,直視着對面的男孩子,深思一會兒複又笑了起來,“胖胖的挺可愛的喲。”
對面的男孩擡起眼來平淡的看了他一眼。
“我可是很認真的在評斷喲。”少年說,“所以……來塊抹茶蛋糕?”
糜稽面無表情的拒絕了。少年像是很遺憾的攤了攤手,将只喝了一口的咖啡往一邊推了推,從随身背着的單肩背包中抽出一臺筆電放在桌子上打了開來。
看到電腦的那一剎那,糜稽的神情騰的一下被點亮了。
少年敏銳的發現了男孩的細微變化,他越過筆記本電腦擡起的屏幕看向男孩的臉——那張胖胖的面容上神情并沒有任何改變,他微微一笑:“想玩電腦?”
他的神情就像是被隐晦了好多倍的露露看着甜筒和蛋糕的模樣,就算依然癱着張臉,可那亮晶晶的眼睛卻是怎麽都躲不了的。果不其然,男孩點了點頭,放在筆電上的視線不帶遮掩的收都舍不得收回去。
“蛋糕店果然有WiFi呢,幸運~?”少年眨眨眼,語氣中都堆滿了調侃的意味,“不過呢,真遺憾,我現在拿出電腦是為了找到這孩子她的媽媽,不能給你咯。”
糜稽和少年的視線僵持了一會兒。最後男孩子帶着冷冷淡淡的不情不願開口:“……你給我,我也能用這個找的到。”他說,“找個人還是小事一樁的。”
露露含着勺子舔幹淨了那上面沾着的蛋糕,迷茫的轉過頭去,看着那兩個人之間為了一臺筆記本電腦瞬間變得劍拔弩張的氣氛。
最後少年還是妥協了。他将筆記本電腦移到兩個人都可以看的到的位置:“你來吧。不可以亂動我的文件,我可是會緊緊的盯着你的。”
糜稽擡眼白了他一眼:“我對你電腦裏存了有多少G的成人錄像不感興趣。”
少年給了他一個動作并不重的暴栗:“還想不想用我的電腦了?”
那個矮矮胖胖的男孩子一碰到電腦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雖然還是一副模樣,精神氣一變卻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少年看着他熟練的點開網頁切入代碼欄開始連接入網線那段,那邊則實時搜索起其他的東西來。這個孩子的手速很快,點擊鍵盤的動作就像在彈一架鋼琴。十五分鐘後,他指着屏幕上的畫面和那個女人的詳細信息給少年看。
“知道了,我就打電話給那個丢了孩子還不知道跑到哪裏去的女人。”
露露的媽媽慌慌張張的跑過來的時候是十分鐘後的事情了,露露喊了聲“媽媽!”就從沙發上蹦到女人的懷裏。女人親了親露露的臉蛋,将小蘿莉抱得緊緊的,一直在念叨“太好了,太好了”“露露你吓死媽媽了”,片刻後,她将小孩放了下來,拉着小孩的手認認真真的向糜稽和少年道謝。少年笑眯眯的指了指糜稽:“都是他找到的,謝他就好啦。”
“太感謝了,我急着去圖書館沒注意露露沒跟上來。”女人再次鞠了一次躬,“要是露露真的不見了我活着也沒什麽意思了,真是太謝謝了。這孩子一直都不怕生,懵懵懂懂的,真擔心她嘻嘻笑笑的還不知道自己走丢了。”
露露被女人拉在手裏,好像完全沒被批評一般開心的笑着。
少年撐着下颚看戲一般的看着糜稽僵硬的神情和完全無措的動作,在女人拉着露露離開以後,他說:“之前看你和我交流也沒有那麽局促呀,怎麽了,這會兒就完全的呆掉了?”
“原來長裙和圍巾的搭配是這樣的啊……”
“嗯?”
在聽完糜稽斷斷續續的描述完自己對女性着裝的理解後,少年實在忍不住将頭埋了下來笑的肩膀都開始劇烈顫抖起來。糜稽更加的羞愧起來,他惱火的癱着臉推了把樂不可支的對方,少年這才擡起頭來,結果才看了糜稽一眼,又“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有那麽好笑嗎?!我本來就是覺得圍巾只能搭棉襖才對啊?!”
“噗——好吧,真的,其實一點也不好笑——噗哈哈哈哈哈哈——”
“……喂你笑點太低了!”
直到接到電話的時候,少年眉眼裏還全部都是滿滿的笑意。他簡單的對着電話那邊說了幾句後就挂了電話,轉頭對糜稽說:“抱歉啦,我同伴開始催促我了。我先走了——你應該不是露露那種會迷路的類型?”
“夠了,再見,快走吧你。”
少年起身站在蛋糕店的門口對他揮了揮手。已經偏晚而成橘紅色的陽光從天極灑了下來,鋪在地上的時候顏色襯着少年的笑臉像極了Galgame的場景,遺憾就是對方是個男性而自己是個達不到法定年齡的炮灰胖子,糜稽揮了揮手,慢吞吞的想着。直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想起,他們從一開始交談開始就沒有交換姓名,對方沒提起,他也沒有想到要詢問,這就如同他們之間莫名其妙的一種默契一樣。明明是互相不知道名字不知道底細的陌生人,但是卻感覺跟一個相處了許久,熟稔到現實中對話都不會有任何問題的朋友一般。
糜稽有些開心。
——
少年走到拐角處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将自己裹在一身黑色長風衣裏的飛坦和站在一邊的芬克斯。他笑眯眯的對他們兩個人問了身好,結果接到了飛坦不耐煩的一枚白眼。
“俠客你真慢。”芬克斯抱怨,“說去買杯可樂結果都完事了你還沒回來。去哪兒鬼混了?”
俠客笑:“遇到了一個很有趣的小鬼。”
“小鬼?”飛坦揚揚眉。
“和炙焰的感覺很像,在一起相處起來心情就不自覺的平靜起來了。”他攤了攤手,“我的收獲可是很大的喲,你們呢?”
芬克斯呸了聲:“別提了,都是一些贗品。賠錢貨。”
飛坦倒是毫不在意般的,俠客知道他殺人後戾氣會平靜下來一些。而相反的方面,俠客提的那個名字更引起了他的興趣:“那小子很久沒上線了。”
“哈哈,是的。雖然相像,我遇到的小鬼不可能是炙焰的。”俠客說,“我找到了炙焰的微博,他的第一條是關于斷網七年的事情的,無論如何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鬼都不可能有這種經歷吧。炙焰更像是二十左右的年輕人。”
飛坦啧了一聲,興趣缺缺的沒再提起。
他們沿着夕色殘晖的路向冷清的巷口暗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