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糜稽在這個安樂和平的城市一共停留了三天。車流以及超市中導購員小姐職業化的微笑都讓他聯想到幾乎要閑散在記憶裏面的上輩子,高樓林立,地鐵站和報刊亭,早晨睡眼惺忪的停在公交站臺邊的上班族和學生。他路過一所中學,和他同齡十二三歲的小鬼們背着書包在他後面嘻嘻笑笑,有膽大頑皮的直接在後面喊了起來。
“喂,胖子,你不是我們學校的嗎?不用上學嗎?”
“書包都沒背呢。”
“好像附近學校都沒有休假吧?啊,好煩啊我也不想上課!”
糜稽當然沒理。在三次元能避免的交談都應該努力盡量避免發生,而後那群小鬼們被上課鈴聲牢牢的束縛在學校的方寸之地中,學校被他遠遠的落在後面。不過即使如此他仍然有片刻的恍惚,就像是一個已經接受了一日三餐都是生肉的人突然發現,卧槽這個不停在吃生肉的世界上居然有人吃白米飯!不過很明顯他不可能回頭去吃白米飯了,三天的時限一過,桀諾爺爺準時準點的來了。關于和平和與過往無比相似的那個國家,就被他們單獨搭乘的飛艇遠遠的抛在高空之下。
以後再也看不到白米飯了。糜稽面無表情的這麽想。血淋漓的生肉,他來了。
“如何?”
糜稽正襟危坐後對上桀諾的眼神,他想了想,還是沒有說話。
“全世界有一百六十一個國家和七十八個地區,而每個國家因為民族和地域的習俗,思維模式,節日,生活習慣都不同,就算是具有軍隊警察等維持治安的國家中,也深藏着不見光的地下世界。由領土糾紛和各種因素産生的地區則更為混亂。而全世界的森林覆蓋率為百分之六十,其中幻獸魔獸遍布。在這個世界上的,還有占據地圖面積的百分之六十五區域的海洋,除此之外,人類居住的只是一個島,在此之外還有更加廣闊的外圍——你能夠看見嗎,糜稽。”
飛艇再次落地是在一個僻靜的山間。這是西部大陸邊緣地帶處于交戰狀态中的兩個國家中間,糜稽運轉着纏跟随着桀諾從時不時可以感受到大地的震動,露出鋼筋和磚頭,一地泥灰的街道建築中穿過。清晰的子彈聲響就響徹在耳邊,路邊随時可以發現人類的屍體,血跡都幹涸進鋪天蓋地的石灰和炸藥的碎屑中。桀諾将手插在口袋裏走過槍林彈雨,走的神情自諾如同在自家的庭院中。狼狽的是糜稽。很明顯這塊區域并不是兩國交戰的主戰場,但游擊隊依然存在。糜稽在路過一個巷口的時候親眼看到了拿着槍支玩耍的孩童,他們看人的眼神警惕而成人化,一個三四歲的孩子不由分說的就朝糜稽和桀諾開了槍,瞄準的并不穩,子彈偏離了很遠鑽進牆體,小孩也被後座力震的摔到了地上。
糜稽想起了那夥結伴設計在貧民區搶奪外來者的小孩。現在想起來,那幫孩子未必真的比覺醒了念的糜稽要強,只是他們身上狠性野性都太重,那種不顧一切不折手段的狠在那一瞬間已經傾軋了一切了。而在這個随時都有人死亡随時都在戰争的區域,誰都是殺手。
這次揍敵客的任務目标就是這裏民兵隊的隊長。他帶領着全民皆兵的民衆頑抗着敵國的屠戮,從戰争打響到如今,這個區域永遠是一塊啃不動的硬骨頭,而在區域周邊的敵占區,也被游擊騷擾的不得安寧。
桀諾颠了颠一把手槍并把它扔給糜稽。糜稽接住了這個硬邦邦的冰冷的家夥,他們的面前是一戶別門而開的小院,在絕的運轉下即使是門口嚴嚴實實的衛兵毫無察覺。糜稽只遲疑了一刻,桀諾已經走進了閣樓,他跟随着走進去的時候,桀諾已經用手刀解決了一樓的衛兵,老人站在樓道口對糜稽點了點頭,糜稽停在了樓道口前,注視着爺爺悄無聲息的上了樓。
但随即的下一刻,糜稽聽見了巨大的爆破聲。兩道念壓自樓上向四面八方沉重的四散而開,他慌忙将絕的狀态切換為堅跑向樓上,在踏上二樓地板的那一瞬間,桀諾手勢上依附着巨大念量彙聚而成的龍形亮徹了整棟樓院——那條龍轟然朝站在陽臺彼端彙聚念能的中年男子疾馳而去。塵嚣四起,樓下的衛兵聽聞見動靜紛湧而來時,這場頃刻而至的戰鬥已經在頃刻間結束,他們即使在戰争中也以讓護衛住這個國家這個區域的隊長,已經只剩半個殘缺不全血跡斑駁的屍身。
桀諾深吸了一口氣,洶湧的念能退潮一般回溯到他的周身。老人身側一派祥和殺意全無,糜稽站在桀諾之前,面對着數波手執槍支雙目赤紅的衛兵。
“糜稽。”老人在他身後不遠處沉穩清晰的開口,“你有把握活着離開這裏嗎?”
Advertisement
已經有士兵開槍了——而念量并不強大的堅未必能抵禦的住集火狀态下的子彈。在那一霎那,桀諾的圓覆蓋全場時,念化成急射而出的光點将子彈偏移了方向。衛兵包圍了這座小院,糜稽從桀諾平淡的語氣中讀出了什麽,他愕然了一瞬,随後,他感知到桀諾身上保護着他周側的念量在一點一點的撤離。
糜稽的呼吸停止了一剎那。
“靠!子彈打不中他們!”
“怎麽可能!”
“隊長死了?!被這兩個王八蛋給殺了?!一個老人和一個小孩?!”
“操他奶奶的,沒槍老子赤手空拳也要把這兩個家夥殺了給隊長報仇!”
對面嘈雜起來。糜稽轉頭看見桀諾對着他點了點頭,他手中只能在凝的狀态下看見的念龍咆哮而出,桀諾一手攀住龍的爪子被念龍帶向天際。糜稽深吸了一口氣,用周将念能附在手槍和槍體內部的子彈上,按下扳機的那一刻他無暇思考那枚被念強化過的子彈的效用,只在引起騷動的那一瞬間向後方的陽臺倒去。
念鋪在腳底讓這個不擅長運動的小胖子順利安穩的站到了地上。但是槍聲即刻響起,糜稽身側的念瘋狂的以他能達到的最快的速度運轉起來,他翻身滾入邊上的破碎的磚瓦和木桶後,那些遮掩的木桶很快就被槍擊成碎片。從來沒有一刻糜稽惱火自己的體型胖的連躲藏都不方便。
糜稽心口一塞。
前幾天還在溫馨治愈學雷鋒,今天就直接被拖入槍戰片來了。
還有比這個不斷迫使他轉換電視臺出演各種角色的爺爺更不靠譜的人嗎?!
但是他根本無暇多想。如果是大哥——甚至是奇犽大概都能躲避開對于他們的速度來說根本不堪一擊的子彈,但是他做不到。密集着朝他而來的子彈就算被包裹在周身的念能力擋住了大部分,但是打擊的疼痛感還是有的。他朝各種可能的掩體中跑去,但是無論是巷口還是轉角總有以各種角色出現的衛兵,女人也好,孩子也好,拿着槍射擊的動作都是一樣的。
簡直就是過街老鼠的待遇!
糜稽開始痛恨自己取的微博ID,取名的那天怎麽可能真的想到自己有淪落為老鼠的這一天啊?!
他躲向兩座房子的夾角處,長時間的躲避奔跑已經讓他的體力有點吃不消了。他站在陰影裏将纏轉化為絕,靠在石灰斑駁的牆壁上低低喘着氣。追擊的衛兵從一旁的街道上一一掃過,直到腳步聲完全消失在遠處,他才敢小心翼翼的走出幾步環顧地形。
大概也算幸運,這棟磚瓦樓背靠着的就是他來到這裏的山巒低矮的一部分,只要爬上二樓潛進山中大概就算完成了桀諾給他的單獨離開的任務。他維持着隐的狀态走到正門去推開了根本就沒有門鎖的木門,門內塵埃滿滿,幸運的是其中果然沒有人。他悄聲攀住梯子上了二樓,推開二樓的側窗找尋着可以攀上房頂跳到山中的落腳點。
……對于他而言,這種赤手空拳的攀爬運動果然出奇困難。
糜稽轉過身去把手槍放了下來開始在這棟無人的民居中尋找可用的東西,最後他翻出一段長長的麻繩和一柄匕首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鐵制品。将這些玩意拼裝成想要的鈎鎖并不需要多久,片刻之後這個小工程就即将完工。糜稽拉了拉繩子檢查結實度的時候,猛然間被人從背後撲到在地上,他的下巴猛的磕了地板上,險些咬到舌頭。
槍支冰冷的觸感抵在了他的太陽穴上。
“殺了隊長的,不是你吧?”
身後的人的聲音是變聲期的少年嗓音,有點沙啞,但與此同時也聽得到音色中的清脆。糜稽輕微的掙了掙,槍械更緊的壓了下來,少年特有的音色在後面冷冷的響起:“別亂動,我也是會手抖按下扳機的。隊長很強,你這麽弱的人是不可能殺的死他的——殺了他的人是誰?現在在哪裏?不老實交代的話,小弟弟,你的命就沒了。”
糜稽一言不發。
“說出來,是誰殺——”
少年的話并沒有說完,他分明制住的那個胖胖的小孩就迅速的反手扭住了他的手,少年在那一刻愕然之下扣動了扳機,但是激射而出的子彈卻并未能穿透那個男孩的頭顱,他驚愕的看着留在男孩額邊彈開子彈磕破了皮般的小傷口,還來不及有下一刻的行動,手就被一股莫名巨大的力量扭折,槍應聲落地。少年慌忙用另只手想要把槍給撿起來,但槍卻已經被踢落到一邊。
“現在是我說別動了。”匕首扣在蹲下僵在想要搶奪槍支動作的少年脖頸上,“槍對我沒用。”就算那麽近的距離,用百分百的念保持那個部位的硬就夠了。硬足以彈開子彈高速下的攻擊。
少年沒有動,糜稽再次開口:“離開這裏,別想要帶人回來。槍對我沒用。”
他看不見背對着他的少年的表情,也自然沒有看見少年嘴角彎起的那絲詭異的微笑。在微笑出現在少年蒼白的面頰上的同時,少年用糜稽反轉他的那個動作,用完好的那只手捉住了男孩持着匕首的手,果不其然,糜稽在驚住的情況下意識的沒有動作,也沒有如同他滿是破綻只為了息事寧人一般的威脅所言割了少年的喉嚨。就是他猶豫的那個瞬間,情勢再次逆轉,少年迅猛的閃出了匕首的脅迫範圍,他緊緊的握住糜稽的手腕來了個過肩摔。男孩被重重的帶倒在地上,匕首脫手到了少年的手上。
怔忪之下,利刃刺穿的是男孩未經防護的左肩。
下一刻,少年察覺到了不知從何而來的壓力,他步步殺意的攻擊動作猛然一滞,但即使是如此,少年還是咬牙切齒的一步步将匕首釘向糜稽的位置。
“——隊長他保護的是我們!保護的是我們的國家!憑什麽!!”
“該死的明明是那幫混蛋才對!”
“該死的明明是你們才對!”
少年雙目赤紅,在巨大的壓力下連站立都不能了,他舉起匕首的動作遲鈍了許多,但即使如此,他的理智已經完全退化成瘋狂,只是撕心裂肺拼盡全力的将匕首釘透一直在躲避的糜稽方向。
“……殺死,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這一次,匕首從躲閃不及的男孩的手掌心中穿透了過去釘在了地板上。鮮血殷虹的滲了出來的那刻,糜稽吃痛念力不自覺的收攏。輕松下來的少年嘴角揚着可怖的微笑,将匕首重重的拔了出來,再次準備對着男孩心髒部位刺下去的那一刻,他的胸膛被穿了個洞。
少年低下頭去。
一直在費力躲閃的那個男孩的手直接穿透了他的心髒位置。
內髒和胸膛內的血肉被粗暴的攪動,匕首被輕易的奪走,男孩用穿透了一個洞血跡斑駁的左手緊緊的握住匕首往他的傷口處狠狠的捅了過去。
殺氣和鮮血一起洩了出來。
桀諾從窗口踏進二樓的時候,少年已經死去了。他的心髒和心髒附近的血肉被人粗糙的從傷口處掏了出來,一地狼藉。糜稽雙手全部都是血,分辨不出哪一滴是他自己的哪一滴是別人的。他就這麽不管不顧的蜷縮在房間布滿了蜘蛛網和塵埃的角落中,低着頭一動也不動。
“糜稽。”他的聲音平淡,“站起來。”
糜稽依然沒有動作。
他抱住自己的一只血跡斑駁的手還保持着銳化成不完全的尖爪狀态。
“糜稽·揍敵客,站起來。”
男孩窸窣着動了動,低着頭站了起來。跟在桀諾身邊,桀諾的念再次化龍,将他們托到了來時的山岚之中。風很輕,樹木停滞,野草叢生。遠處的平原上遠遠的傳來戰火的肆虐聲,炸彈爆炸出遙遠也清晰可見的火光。
“你是一名揍敵客。”桀諾說,“糜稽,這一點千萬不要忘記。”
——那隐隐叫嚣卻少有露面之時的淩虐欲一直存在,時刻伏在糜稽·揍敵客的血液中,如同一直蟄伏多年的野獸。
現在它終于露出了顧允無法控制的獠牙。
不,或許,早就露出了。從他肢解的支離破碎的,藏在記憶深處的庫绀琪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