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被一部分人保密的快閃活動是在漫展最熱鬧的時間點開始的。糜稽并不知道整個活動流程,他只是被組織者通知在固定的時間出現在某個地點,最後完成那首類似童謠的曲子的吹奏。所以,就算是參與者之一的糜稽,在身處陌生但親切的人群——還是大量普通的同齡人中的時候,就像是拆開了一顆口味未知的糖果。
ACG展的包涵了将近三分之一個街區。在往常融入友克鑫這個繁華但匆忙的店鋪全部已經改裝成了游戲咖啡廳、漫畫茶館、漫畫專賣店,音像店;大幅的廣告牌上繪畫着穿着各色萌系服裝的二次元少女;街頭擺放着扭蛋機,女仆咖啡店的員工站在馬路邊上笑吟吟的發着傳單——這一切都讓糜稽想起了上輩子的禦宅族聖地秋葉原。
俠客單手插在褲兜裏,另一只手則看似随意的攀在糜稽的肩膀上。“這個街區裏原來是挺有名的電器街,不過我們所在的這部分街道經濟已經逐漸蕭條了。看起來,某些人想舉辦也并非是單純的‘ACG展’吧。”俠客的語調随意,他在下任何判定的時候,都有一種游刃有餘掌握着一切的自在感。說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反手将糜稽往自己的方向摟了摟,他們兩個人貼近了店鋪邊穿着死庫水站在泳池邊的萌妹海報。而完整、熱鬧、一派歡騰的街道和人來人往奇裝異服的十字路口皆呈現在他們眼前。
輕易的避開路過的一個古裝打扮廣袖長裙的妹子,俠客将自己的下巴抵在糜稽的肩上,他輕聲說:“你看,像不像一個盛大的開幕式?”
“你是指,以後這部分街區都會以這種形态存在?”——就像秋葉原一樣。
“看收益咯。友克鑫需要活力,領導者需要稅收,而黑幫需要保護費和年輕血液。”俠客說,他看向歡騰興奮的人群的時候,眼裏的神色冰冰涼涼沒有感情,“像這種中二病纏身的年輕人是最好的炮灰,不過也指不定會不會出現‘拯救世界’的‘英雄’。畢竟一個流星街可滿足不了黑幫的大胃口。”他玩笑一般的攬過手去,戳了戳糜稽的額頭,“比起可有可無的電器街來說,還是向你這種阿宅手裏拿錢最容易了。”
糜稽面癱臉指向了馬路對面:“那家店裏放在櫥窗裏的手辦挺棒,我過去看看。”
俠客:“……”
明白了,簡直就是在用事實在說“有錢,任性”。
比起花花綠綠的海報、制作精良的手辦和大街上随處可見且被攝影拍攝的coser來說,糜稽感受到的更是一種奇特的感覺。那些從他身邊嬉笑而過的同齡人,和各色的coser,架着單反的攝影師,音像店中在CD架的另一端試聽CD的男生——全部,都隔着一層薄薄的霧。
他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暢銷的漫畫的時候,握住書脊的手指輕微的抽搐了一些。
殺死那些人很簡單。不用費任何力氣。
就算他們有相同的愛好,浏覽相同的網頁,為同一個話題争論,萌上同一個妹子。他和他們之間也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糜稽所處的世界,和那些人所處的世界,在同一個次元,卻黑白相隔,遙不可及。
“沒問題吧,你?”一側傳來一個少年不耐煩的聲音,“這個你拿還是不拿,別僵在那裏擋道成不?——鋼之煉金師?這個超級棒啊,你要買就拿了走人吧?”
如同驚醒一般,糜稽松了手,單行本也沒有拿;就如同一瞬間滿溢上來的陰暗面被窺探透一般,那些在背陰的深潭處悄然生長的觸手飛快的縮了回去。連同着他低下頭匆忙離開的動作,就如同逃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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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被擋着路,穿着皮質外套的年輕人皺着眉唾棄了一聲“有病吧”。
在櫃臺邊和導購員聊天的俠客在那一刻回過頭去隐晦的看了那一邊一眼,他的視線就如同從洞穴中游弋而出的蛇。導購員好奇的往俠客看向的方向看去。
“怎麽了?”
“沒什麽。”俠客回答,“時間不早了,下回見,美麗的女士。”
他追上糜稽,并且跟着對方的步伐往街區的廣場走去的時候,恰巧中央的噴泉開放了。俠客停住了腳步,幾乎所有在廣場停留的年輕人和coser都在往那個方向看去。
陽光從濺射而起的水霧中穿梭而過。豎笛的聲音幹淨透徹的如同從另一個世界中流淌而來,光落在豎笛銀色的外表上時,反射出的也是滲進噴泉中一樣溫柔的顏色。如同霧氣和光澤氤氲而出的一個夢境,穿着白色襯衫的少年像是快要融化進夢中。
《Clannd》中的《團子大家族》。音符和水滴一起滴落在地上。
俠客猶如深淵沼澤的祖母綠色瞳仁中,深陷了這樣一個人。
一個說一句話像是要深思很久、表情稀少的人類;一個霧氣般輕薄,卻又足夠溫暖的幻境;一個罪不可赦,渾身都是可辨血腥氣的靈魂;一個幹淨透徹,不知世事的外殼。
像是同類,可分明又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異類。
無論是“炙焰”,還是“糜稽”,都不像是那個人的名字。
一個太熱烈,一個太混沌。俠客目光沉沉的注視着那個人将一首曲子完整的吹奏完,短暫的停頓後,他開始吹奏第二遍。
——老鼠。
在幾個短暫的音節開始之後,從人群中走出一個紅裙子的年輕姑娘,她領口像是佩戴着紐扣式的麥克風,清脆幹淨的女聲聲線珠玉落地一般的淌滿了廣場中央。
那家夥就像一只老鼠。
她雙手交執在胸前而唱,紅色的裙子和金色的頭發異常的明媚鮮豔。幾句簡單的如同童謠般的歌詞唱過之後,陸陸續續從人群中走出拿着不同樂器的人。先是小提琴,管弦,二胡,然後是笨重的大提琴;西式東式的樂器混雜在一起,聲色卻逐漸宏大,就算是逐漸出現些許的不協調,曲子卻依然平穩幹淨的流淌下去。
活的不幹不淨。拖泥帶水。優柔寡斷。
逐漸從如同江流入海一般彙集起來的人群中,走出衣着各不相同的年輕人。有的女孩子還穿着cos服,他們逐漸的、逐漸的站在一起,由廣場上的噴泉為中心,站在一起的人越來越來多。和聲也逐漸的遼闊起來,最後獨唱消失,千江入海的彙成無法區分出彼此的合唱。
糜稽最開始并不知道他是第一個,也并不知道他的豎笛和噴泉是一個信號。他低着頭吹奏的時候,還在竭力排除心底不知何時堆積如山的陰暗感;在身側的聲音逐漸漲潮,并鋪天蓋地的淹沒了他自身的那一瞬間,糜稽擡起了頭。
只是一瞬間。他被連接起來了。
[大家,大家,合在一起,就是百人大家族。]
在最後一個音符落地的時候。所有人都像被搜集整齊的棋子一般散落進了人群中,糜稽從高處跳了下來,走到俠客身邊。他的基友扯了扯他的耳朵,笑嘻嘻的說:“了不起,可以當音樂教師了。”
糜稽:“我只會這一首曲子。教你?”
俠客從糜稽手上将豎笛抽了過來,手執木棍一般的敲了敲自己的手掌:“行啊。”他徑直的準備将吹孔湊向唇邊,卻一把被糜稽奪了回來。
“你沒付錢,就算是一首歌也不行。”
“翻臉無情,你超過分啊炙焰。”
糜稽依舊沒什麽表情,看起來和平常一摸一樣——面癱根本做不到“翻臉無情”這種高難度動作。他只是用豎笛戳了戳俠客的手臂,俠客注意到糜稽的視線,停下了步伐,在臉上擺出一個問號看向糜稽。
糜稽:“……好硬。”
俠客:“唔!就算你這麽突然的誇獎我!……不對你什麽時候發現……?不對我現在……?”
糜稽:“肱二頭肌。”他伸出食指戳了戳對方的上臂前側,然後疑惑的看向似乎突然間萎靡下來的俠客,停頓了一下沒有問,而是繼續說,“俠客你鍛煉的很棒啊,平時完全沒看出來。教我?”
俠客怏怏了一會兒,不過在他捏了捏對方身體上薄薄的一層肌肉和明顯松軟的小腹後頓時喜笑顏開了。
“你是絕對做不到的,死心吧。你只需要羨慕我就可以了。”笑眯眯的金毛狐貍這麽搖着大尾巴,“想看的話可以随時給你看喲。”
于是,情緒突然萎靡下來的變成了糜稽。
兩個人一邊聊天一邊通過了被改變發展方向的街區之中的一條街道,在(糜稽)買完想買的手辦、CD、漫畫和周邊,以及請求拍攝完(糜稽)喜歡的coser,扭到了(糜稽)想要扭到的扭蛋後,兩個人走進了一家标注着“深夜食堂”的餐廳。
結果當然是遇到陌生人就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的糜稽在一邊安靜的旁觀,無論是和誰說起話來都舌燦蓮花的俠客和老板結束了短暫的聊天後,兩個人就在一處僻靜的座位坐下了。
“點了什麽?”
“嗯……兩份魚香肉絲蓋澆飯。”
糜稽拿餐具的動作頓時就僵在那裏了。
俠客笑嘻嘻的幫糜稽把餐具拿了出來放在面前:“很驚訝嗎?我對你最喜歡吃什麽的事。這裏沒有菜單,但是無論是哪個地方的食物老板都會做哦,不過不保證正宗味道就是了。”
糜稽:“調查狂大哥都不知道我最喜歡吃什麽。我以為我隐藏的很好。”
俠客:“因為你是吃貨嘛。但是就算是‘什麽都喜歡吃’,那也有‘最喜歡’的才對吧。”
糜稽:“你呢?”
俠客:“只要不是垃圾都可以哦?開玩笑,稍微也嘗下你喜歡吃的菜色的味道吧,沒準我們連口味也非常契合喲。”
在熱騰騰的蓋澆飯端上來後,糜稽嘗試着教了會俠客怎麽使用筷子——他以為俠客怎麽都該一學就會,但結果在迫不得已喂了對方好幾口飯,甚至還出動了刀叉後,俠客才遲鈍的學會了筷子的用法。
糜稽憤憤然的将筷子插向飯菜。這家夥一定是吃着手抓食物長大的!
“說起來,你們為什麽會選擇哪個曲子?”
被突然提及問題的糜稽将食物送向口裏的動作頓了一頓,他喊着飯菜鼓着腮幫,歪了歪頭:“唔?”
“《團子大家族》。為什麽會選擇這個?”
糜稽将食物咀嚼了幾下咽了下去:“不太清楚,選曲的不是我。不過我倒是覺得,嗯……因為《Clannd》是人生啊。”
人生?
俠客挑了挑眉,并沒有将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在糜稽低頭專心吃飯的時候,他看向窗外的神情看起來異常輕蔑而又漫不經心。
——只要向往美好就會出現奇跡的人生?
別開玩笑了。
奇跡也不過就是不被期待的不可思議。
而他面前的這個人,就已經是他的奇跡。
就算這個人拖泥帶水優柔寡斷,沒有作為對手的挑戰性,并且根本不像一個合格的,他所認知的揍敵客。
不過嘛……從最開始的殘忍和構陷中找到奇跡聽起來也不錯。
這畢竟是一個可笑、殘酷、但是又出乎意料的美妙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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