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俠客自然不會相信庫洛洛的那句“只是例行關心”。燭光自上而下的打下,晃晃悠悠的灑在白色粉筆在石板上繪出的棋盤上。庫洛洛的影子印在地上,不同方向的光源将他的影子虛虛實實的分成了交疊分離的幾個。就像庫洛洛展示在人前虛虛實實的形象一般,對于俠客而言,顏色最深的那一塊,就是他面前的這個即使是笑起來,也像一塊冬天裏凝結的石墨一般,沉重而看不到底。
那無疑是一個完美的團隊領導者的形象。俠客毫不懷疑庫洛洛信任自己的程度——庫洛洛·魯西魯信任旅團中的每一個成員,甚至包括大部分團員警惕反感的西索。對于同伴而言,庫洛洛毫不吝啬的相信他們可以完成任何一項指令和任務,然而他“相信”的前提,是冷靜到幾乎殘酷的理性思維和多年來透徹心骨以至于一眼就可以看穿對方的了解。
這份了解足以讓庫洛洛掌握一切了。從分配任務以達到利益和效益的最大化,到深徹明晰“背叛”這份誘因産生的條件。
俠客直視向庫洛洛,思忖團長是從什麽時候、因為什麽對他産生了“不安”。
“只是一個提醒。”庫洛洛緩慢悠悠的扯了扯嘴角。他坐在高處,微微傾下身子的時候,所有的影子——暗的淺的、深的淡的,全都争先恐後的湧向了俠客的方向。庫洛洛在逆光的陰影裏,威嚴且鄭重的微笑道,“俠客。願你能夠指引出一個良好的結局。”
這是第一次,俠客未能當即了解庫洛洛看見了什麽。
但只是在第二天,九月三日,他就明白了一切。
時機是因為窩金遲遲未歸。幾乎是所有人都逐漸接受了“窩金已經死去了”的這個事實;庫洛洛在分配下幾個簡單的任務後就出去了。俠客、飛坦、剝落裂夫、西索、小滴、富蘭克林和庫哔在基地裏待命。俠客并沒有想到,信長瑪奇他們回來後帶回來的不是窩金,不是窩金的遺體,也不是鎖鏈殺手,而是兩個小孩子。
其中一個,他認識。
俠客悄無聲息的後退了一步,手伸到口袋中,握緊了手機。
他的視線一直隐晦的纏繞在那個銀色頭發的男孩子身上。奇犽·揍敵客,糜稽的弟弟。糜稽經常提到他,頻率從六年前剛認識時一直持續到了現在;長期被動接受的信息在記憶海馬體中像是一塊頑固的殘漬。但即使是侵入獵人網站查閱揍敵客家族信息的時候,俠客也未能看到奇犽的相貌;他對糜稽弟弟長相的了解是在糜稽的手機相冊裏,銀色頭發的小鬼,冰藍色的貓眼上挑着。
和現在一手擋住同伴并且大聲的說“啊!比腕力的那個女生!”的小鬼長的一模一樣。
他居高臨下的盯住那個小鬼。接收到視覺神經信號的大腦已經開始了自動分析了。所有可以由此得出的可能性、每一個選擇的分支、是否對于己方有利、如果在最糟的條件下,他能否能夠在保全旅團利益的情況下維護住奇犽和他背後的糜稽。由此為節點,網狀的可能性已經在思維簡圖中漫天蓋地的鋪開。
俠客從高處的廢墟上跳下來的時候,信長已經将披散在腦後的長發給束了起來:“原來你贏了小滴啊?好,跟我比一場吧。”
俠客皺了皺眉頭:“喂,信長,你太認真了。”
信長挽起了袖子直起胳膊立在石板上,他自下而上的瞥了眼俠客,沒理他。俠客皺着眉看着那個黑發小鬼的手背被一次又一次的重擊在石板上,磨的血肉模糊,他轉身走向了飛坦,問:“你見過他們?”
飛坦不耐煩的瞥了他一眼:“剛才不是說了嗎,這兩個小鬼在街頭設了個賭博攤子。”
“……就他們兩?還有誰?”
“啧。”飛坦回想了一下,“一個小胡子男人。”
富蘭克林在一邊壓低了聲線:“這麽說來,這兩個小鬼果然還是有同伴的?那個小胡子——我記起來了。要不要把他給抓來?”
俠客搖了搖頭:“不必。有資格論斷他們是否和鎖鏈殺手有關聯的不是我們。”他看向派克諾妲的方向,派克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就像是清楚俠客要詢問什麽一樣,她的視線越過正在房間中心比腕力的信長和刺猬頭小鬼,攤開了手,輕微的搖了搖頭。
派克這一個動作,終于将俠客懸而未落的心給安下來了。他在腦海中劃去了“糜稽和鎖鏈殺手有間接的關聯”的在網狀分支中的一大半可能性。只要是這樣就行,他暫且放心的想,糜稽并不是總站在奇犽身後的,而事實也未必有那麽巧。
如果糜稽和鎖鏈殺手有關聯呢?或者是他間接地促進了使窩金罹難這一事件呢?
單單是一個概率極低的可能性,俠客都覺得腦海中一片茫然。他注視着一次次将黑發小鬼的手壓抵向石板的信長,想,團長是對的。
“窩金啊……”信長說話的時候,聲音出奇的低沉,“他是強化系的,直腸子,不耍心機,但另一方面,卻非常準時,我跟富蘭克林經常因為這樣跟他吵架。赤手空拳打架,我一向是只有挨打的份。我們在旅團成立前就認識了,我比誰都了解他。”
[殺死別人,或者被別人殺死——啧,都是遲早的事。]
出奇的,這時候的信長,和那天在天臺月夜下因為喝了酒莫名其妙的說了很多矯情話的信長,在俠客眼裏奇怪的重合了。
俠客煩躁的、低低的啧了一聲。
“他不可能打輸的……他一定是被人陷害暗算的!絕饒不了他!不管是幾個人,我一定要把他找出來!”
信長的話語和表情都扭曲了。這個胡子邋遢的漢子目眦欲裂,眼淚從眼眶中合着仇恨崩裂流出。
“鎖鏈殺手對我們有很深的恨意。他是諾斯拉幫派最近雇的人。就算是聽來的也好,給我好好的回想……如果有印象的話,就給我全部說出來。”
俠客想要抓捕鎖鏈殺手的想法,一點也不比信長少。
相信飛坦也是。所以他才在小傑怒吼着什麽一把扳過了信長手腕的同時,在第一時間疾馳到這個男孩身邊反手将他重重的抵在了扳手腕的石板上。他壓住那孩子的肩膀,和擒住他手腕的力度都不是在開玩笑:“你太得寸進尺了。”
——在奇犽驚懼的喊了一聲“小傑”的同時——他甚至還沒有邁動步伐,甚至連那個呼喊的名字都尚未喊全的那一刻,俠客已經先去西索一步擒住了奇犽的肩膀。
“別亂動,你過去的話,我不能保證你同伴的安全。”俠客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轉頭看向渾身惡念崩發的西索,“這家夥暫且交給我,沒問題吧,西索。”
西索眯着眼注視了俠客片刻,随後忽然的露出一個詭谲的笑容。他将遮住半個嘴角的撲克牌扯開,念力也緩緩的收攏了回去。
“嗯哼,讓給你好了~”
俠客聳了聳肩,移開了手去,靜默的注視着信長和飛坦猜硬幣。飛坦在猜硬幣上運氣一直不怎麽樣,雖然在游戲裏飛坦也臉黑的幾乎要成非洲人了——果不其然,信長贏了。在飛坦松開小傑的那一刻,俠客也順手給将插在奇犽肩上的天線給拔了下來。
接觸了被控制狀态中的奇犽捂着肩膀轉過頭來龇牙咧嘴的怒視着俠客。
俠客眨了眨眼,攤了攤手,一臉無辜。
小滴:“既然問不出來,那麽這兩個怎麽處置?”
富蘭克林:“既然他們不知道,就讓他們走啊。你覺得如何,派克諾妲?”
派克:“我在來的路上調查了一下……他們真的不認識鎖鏈殺手。”
芬克斯:“他們有沒有跟鎖鏈殺手有關系,還很難說。應該有人在幕後操縱。如果鎖鏈殺手平時沒有把鎖鏈帶在身上呢?或許他們只是不知道鎖鏈殺手就是他們的朋友。等他們說出誰是幕後主使人再釋放比較好吧?”
“就算有幕後主使人,也不會是鎖鏈殺手。因為他總是單獨行動。”俠客沉思了一會,“畢竟我們的目的只有鎖鏈殺手一個。其他的人就別管。”
“太好了。”飛坦轉過頭去,神情冷淡,“小弟弟,你可以回家了。”
不過他們兩個小鬼也未能成功被放回去。信長決定将其中那個刺猬頭小鬼推薦入團,其他人都對信長沒有法子,就決定留下信長看着他們,而其餘的人,則繼續按照俠客所查找的資料尋找鎖鏈殺手——按照諾斯拉幫派大小姐保镖的資料。
俠客在離開的時候拍了拍奇犽的肩膀,對着這個小鬼吐了吐舌頭。奇犽莫名其妙的看向他,目光就像在看一個神經病一眼。
誰見過對俘虜喜笑顏開還友好到做鬼臉的啊?
廢棄的大樓被外出的團員們甩在了身後寂靜的深夜中。分頭行動後,俠客獨自靠在樹幹邊,低頭撥打向糜稽的電話。
他們已經有兩三天沒有聯系了。
電話是忙音。到最後糜稽也未能接電話。俠客煩躁的啧了一聲,按了重撥鍵,垂下手,頭仰起抵住了樹幹。
透過黑夜裏婆娑的樹葉罅隙,繁星從荒蕪處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遠方。
那家夥是為什麽不接電話?他知道他弟弟為了黑幫那一丁點懸賞金跑到旅團裏來了嗎?他是因為害怕給答案才不接電話……還是因為沒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