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是你舅舅
“少爺,用不用屬下去查一查那小子的身份?”在将軍府門口再次見到江煜的時候韓山便開始對他産生了懷疑。
江煜是故意的。
故意在将軍府的門口纏上盧德申,故意跟随盧德申進入将軍府。
這樣的心機看似不屬于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但細細觀察江煜,韓山能斷定,今日的一切絕對不是巧合。
“不用查。”韓時卿一回屋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皺着眉揉自己發疼的額角,他擺擺手,“這事你不用管,下去吧。”
韓山向來以韓時卿的命令為準,只深深看他一眼,便下去了。
屋子裏只剩了韓時卿一個人。
他垂頭看自己修長白皙的五指,那上面覆着着一層薄繭,顯得有些粗糙。
方才與江煜的手掌相貼的觸感仿佛一直留存着,讓他後背升騰出一陣細密的寒意。
在書房裏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江煜的氣質實在太過接近前世已經稱帝的那個男人,那種壓迫感透過書面上的“韓”字傳達到他的心裏,不由得讓他想起些不好的記憶。
“因為你舍不得我死。”江煜信心滿滿的笑臉在腦中一閃而過,韓時卿皺緊眉頭,突然抓住桌子上的茶杯狠命一摔,聽到咔嚓的聲響,心裏才稍稍痛快了些。
後來,韓時卿抽風一樣把自己的屋子能砸的都砸了個遍,直到将那股郁氣都驅散了,才氣喘籲籲地倚在門邊休息。
酣暢淋漓地發洩之後,韓時卿的腦子達到了極其清醒的程度。
自重生以來發生的事在腦中一一重現,讓他發現了江煜言行上的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首先,兩人的見面,如果他沒記錯,在他打完江煜之後,那小子咬着手掌,哭了。
接着還抱他大腿喊爹,在看出自己濃重的敵意之後還選擇進入将軍府,接着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博取他爹的同情,高燒的時候還親昵地喊了他“時卿”,生生扛過高熱,失去了右耳聽力,卻看不出一點兒怨恨他的跡象。
這雖然可以歸結于江煜演技好,但韓時卿怎麽說也和江煜相處十多年了,對方的情緒波動他還是能夠感受到的。
他們兩個現在只是陌生人,試問一個虐待自己的陌生人,即便你有算計他的計劃,或多或少也會在情緒上表達出對他的怨恨與厭惡。
再說此時只有十二歲的江煜,掩飾的再好,也應有暴露的時候。
但江煜沒有。
江煜不怨他,不恨他,反而像是料到了自己會得到這樣的對待,不急不躁,只這樣固執地纏着他,并吃定了自己不會暴露他的身份,更不會真的置他于死地。
鋒芒內斂,游刃有餘,像前世一樣将他圈在名為江煜的圈子裏,讓他被牽着鼻子走,卻毫無辦法。
這可能嗎?
“少爺莫要忘了,我現在姓韓,名韓煜,不是什麽九皇子,只是先生的一個小書童。”
韓時卿靈光一閃,猛地坐起身,傘都不打,走出小院,沖進書房,跑到他曾寫字的桌案前,翻看着那幾張宣紙,卻怎麽都找不到之前畫的那張王八圖。
韓山追着過來,前腳剛進屋,便聽到韓時卿對他問:“韓山,方才韓煜和先生走之後可有人來過書房?”
韓山搖頭,“不曾有人來過。”
尋找無果,韓時卿從桌案底下鑽出來,還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勢,突然就扶着額頭笑起來,那聲音帶着幾分自嘲和恍然。
韓山一臉懵,擔憂的問道:“少爺,您還好吧?”
韓時卿兀自笑着,自言自語道:“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是啊,他怎麽就沒想到呢。
江煜也重生了。
十二歲的江煜雖自幼煉字,但到底年幼,字體未成大氣,再加上在外漂泊五年,沒有那麽多紙張筆墨供他煉字,如今摸筆頂多可以寫出端端正正的字,想要達到今日躍然紙上那種蘊含着壓迫感的成熟字體,是斷然不可能的。
前世的時候,來到将軍府後,江煜才重拾書法,經年累月練就出一手好字,那字體正與今日在那張王八圖紙上寫着的別無二致。
到底是巧合,還是那人真的重生了,韓時卿更傾向于後者。
因為只要帶入江煜重生這個假設,之前所有的疑惑都可以迎刃而解。
韓時卿嘆了口氣,扶着桌案站起來,一時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惱怒。
江煜可真是一點兒都沒變。
還是那麽自以為是,自私自利,滿口謊言。
他記得江煜對他說過,大哥二哥的死,自己應該怪的不是他,而是蠻族;又因為阿爹曾經執行了肅清,殺死了他的母妃,所以阿爹被斬于西市,無可厚非;阿娘追随阿爹香消玉殒,那也是她自己的選擇。
在江煜眼裏,将軍府敗落之後,他和自己之前的仇怨才算是徹底兩清了。
自己應當原諒他,應當與他過完餘生。
當真是無可救藥了。
————
是夜,盧府。
江煜問眼前的老者,“大夫,我的右耳還可能恢複嗎?”
大夫沉吟一會兒,搖了搖頭,“因高熱失去聽力的孩童老夫從醫多年,也見了不少,也嘗試過施針醫治,可從未有過成效,着實遺憾。”
江煜垂下頭,看不出喜怒,只回了句,“好吧。”
大夫嘆了口氣,安慰道:“你的傷寒,我開個方子給你,到時候抓了藥,早晚各一副,煎煮服用,約莫四五天便能好全了。”
“謝謝大夫。”
送走了大夫,江煜關好門窗,于小桌前鋪開韓時卿給他畫的圖,手指撫過幹透了的墨跡,輕輕點了點小王八的眼睛,勾了勾嘴角。
啪——
關好的窗子突然被一股力道從外面推開,随着咕嚕咕嚕的聲響,一塊拇指大小的石塊滾落到江煜腳邊,驚得他立刻站起了身。
“誰?!”
能用這麽小的石子破開關嚴的窗戶,此人的內力絕對不容小觑!
難道是左相發現他的存在了?
還是韓靖宇識破了他的身份想要殺他滅口?
不可能,他行事向來小心,那如意雕件也藏得穩妥,如今放眼這全永安城也就只有韓時卿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而……韓時卿不可能告密。
這般想着,江煜的心緒也稍稍穩定了些,他将宣紙收到枕頭底下,一雙眼睛警惕地環視四周,肌肉繃緊,不放過一絲風吹草動。
“看把你吓得。”窗前掠過一個黑影,下一瞬,一個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俊美男人便穩穩地蹲在了木質窗沿上,一只手扣着窗框,彎着眼睛對江煜笑,狐貍一樣。
看清男人的臉,江煜一顆懸着的心撲通落地,臉上的緊張也散了不少。
但那股子敵意卻并未消散。
男人名為廖雲凡,醫術高明,武藝非凡,是整個江氏王朝人盡皆知的神醫,也是江湖豪傑榜上有名的高手。
至于江煜前世為什麽會和他扯上關系,是因為……
廖雲凡是他母妃的親哥哥,與此同時,他更是從小傳授韓時卿武藝的師父。
江煜能夠徹底融入将軍府,順利登上帝位,廖雲凡功不可沒。
只是江煜雖然感謝廖雲凡,卻從未徹底信任過廖雲凡,甚至有些厭惡自己這個親舅舅。
這其中有部分原因是,韓時卿對廖雲凡的依賴。
廖雲凡暗地裏幫自己做了很多事,卻在自己功成名就的時候身退。
廖雲凡只求過他一件事,那便是不要告訴韓時卿自己的身份。
江煜自然信守承諾,但這件事卻成了江煜心頭梗着的一根刺。
他懷疑廖雲凡喜歡韓時卿。
猜忌最深的時候他甚至想滿城通緝廖雲凡,将此事問個明白。
可到底還有些良知,忍下去了。
新歷五年,韓時卿去世,廖雲凡來過,卻也只是在靜心殿韓時卿的遺體前站了會兒便離開了,之後直到江煜死去他都沒有再來過。
“你是誰?”戲要做足,雖然這一世與廖雲凡的見面有些意外,但對廖雲凡的芥蒂讓他不能吐露自己重生的真相。
廖雲凡從窗沿上跳下來,一身黑色束腰裝扮将他颀長的身形勾勒的清晰養眼。
他生的俊美,卻不似韓時卿那種豔麗,而是帶了些玩世不恭的痞氣,明明已經是三十五歲的人了,卻讓人半點看不出年齡。
“我是誰?”廖雲凡長得高,卻不喜歡居高臨下地與人說話,便随手拉過一把椅子,坐在上面,對江煜笑眯眯地說道:“我是你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