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守歲酒

将軍府平白無故少了個人,若在平常,韓靖宇自然要好好徹查。

但這次剛好是在宴請賓客的時候,丫鬟無故失蹤,若真查起來會牽連的人太多,只得在背地裏小心查。

江氏王朝有買賣人口的交易,被賣的多是無家可歸的孩童或因家庭拮據被家人賣了換錢的可憐人,這些人以前可能擁有戶籍,一旦被賣,戶籍會被剝奪,變成奴隸。

小琴是紅月樓一個三等妓*女偷生的孩子,養到五歲,那女人得了花柳病,死了,老鸨便将小琴賣給了人販子,後來幾經波折終于來到了将軍府。

何怡然是個心善的,她給小琴上了戶籍,而且從未嫌棄過她的出身。小琴跟了她十年,相當于半個女兒,此番失蹤,何怡然急的不行,嘴邊都起了泡。

韓時卿看着心疼,也叫韓山去查過,一直沒有結果,氣得他甚至想把那群大臣都抓起來,挨個問一問。

韓時卿看書看累了,翻身坐上窗臺,一條腿曲起踩着窗戶邊,另一條腿自然垂下,晃悠了兩下。

他偏過頭看着盤坐在桌案前的林世成,問他,“小林,你實話實說,你那日有沒有去過花園?”

考中舉人之後,來年二月便可參加貢生的考試,所以熱情的韓靖宇直接将林世成留在了将軍府,林世成象征性地推辭了推辭,便住下了。

如今正在和韓時卿一同備考。

“去過。”林世成神色自然。

“那你可曾看到小琴?”小琴的事都快成韓時卿的心病了,他現在總是在想如果沒有這次宴請,小琴是不是就不會失蹤。

看到他阿娘着急的樣子,他心裏更加不好受。

“并未見過。”

韓時卿目光凜然,語氣也變冷了些,“那你為何中途離席,哪裏都不去,卻偏偏去了花園?”

對于小琴來說,将軍府就是她的家,她不可能會連個招呼都不打失蹤。那麽消失了這麽久都找不到,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小琴已經死了。

可到底是誰能有這麽大本事能讓小琴不發出一聲驚呼就死去,又能在那麽多雙眼睛下把屍體運出将軍府?

右相不可能會做這種得罪将軍府的蠢事。

其他大臣就更不可能了。

如今縮小範圍,韓時卿終于把矛頭指向了他認為不可能卻又的确有這個本事的林世成身上。

這是種直覺。

直覺這個溫潤如玉的少年并不如他的表象那般純善。

林世成平靜地反問韓時卿,“時卿哥哥是在懷疑小琴姑娘的失蹤和我有關?”

他這麽直白的把話說出來,韓時卿微愣了一下。

“只是猜想。”

林世成放下手中的書卷,抿了抿唇,“原來我在時卿哥哥的眼中,是這樣一個吃裏扒外的人嗎。”

他說:“韓将軍韓夫人對我這般好,我又如何要做出對不起他們的事?”

“若是時卿哥哥信不過我,我走便是,來年春闱有緣再見吧。”

說完,他起了身,抖着手收拾桌面上屬于自己的書,收拾着收拾着,一滴淚砸下來,落在光滑的桌面上,摔散了去。

林世成趕緊用衣袖去擦眼淚,咬着唇不讓它們再往下落。

他這一哭,韓時卿登時就蒙了,他慌忙跳下窗臺,走到林世成面前,語無倫次地哄他。

“我就是懷疑你,我沒說真的是你做的啊!哎呀,我爹娘要是看到你走了,肯定得罵我的!好了好了,你先別哭了行不行,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總行了吧!”

他最害怕的就是看人哭,別人一哭,尤其是林世成這種看起來超乖的類型掉眼淚,他就慌得不知道怎麽辦。

看來是他誤會林世成了,這孩子雖然看起來成熟,一身秘密,但到底才十五歲,怎麽可能幹出那種殺人抛屍的狠事來?

“不了,我還是離開吧。”林世成并不理會韓時卿的勸阻,而是背起收拾好的背簍,推開韓時卿,大步向着門外走去。

韓時卿一看他這樣子,更着急了,他真是怕極了他爹娘找他算賬,于是疾走幾步,嘭的一聲把林世成抵在了書房的木門上。

他的胳膊就搭在林世成的肩膀靠上的位置,手掌大力關死了門,與一臉錯愕,尤挂淚痕的林世成面對面,大眼瞪小眼。

心裏想着,小爺都說了別走別走了,你還跑個屁,面上韓時卿不敢表露。

他咬了咬牙,小聲說:“我錯了,我不該誤會你,給我點兒面子,你別走了行不行?”

青年白皙的臉上多了抹薄紅,桃花眼水潤潤的,望着他的時候,裝了些無奈和懇求,再也沒了一開始質問他時的那種冰冷和猜忌。

真是個容易拿捏的人。

林世成縮着肩膀,終于在韓時卿的懇求下,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韓時卿如蒙大赦。

小琴的事到底還是不了了之了,只是何怡然終究在心裏留下了遺憾,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韓靖宇都禁止府裏再談論小琴的事。

舊歷七十八年年末,趁着除夕夜宴,禮部将南族進獻的絕色美女悄悄送進鑄造大師陸啓明鑄造的劍舞蓮花中。

在宴會舞臺上,蓮花盛開,配合悅耳絲竹聲,美人身着南族特色極濃的豔紅衣裙,手握細劍,身姿翩翩,一招一式将柔美與飒爽兩種特質融合的完美無痕,一時驚豔四座。

遠安帝龍顏大悅,當夜便将美女留下,并重重賞賜了南族的使臣。

禮部尚書趙闊也被遠安帝好好表揚了一番,右相看在眼裏,舉起杯盞祝賀遠安帝得此美人,心裏不禁暗嗤一聲。

果然是個昏君。

而且正值冬季,北境更加寒冷,牧草缺失,糧食幾乎斷絕,他們必定要騷擾邊境,即便不明着開戰,也定會幹些燒殺劫掠的惡事。

所以韓錦峰和韓乙銘并沒有歸家,堅持守在了北境,這個年便算是陪着軍營裏的兄弟們一起過了。

不過他們倒是送來了書信和北境的一些特産,大部分都是風幹類的吃食,都是韓時卿愛吃的。

三姐韓芸暢需初二才能回來省親,所以一個除夕夜,将軍府能夠陪着爹娘過年的就只剩了韓時卿。

韓靖宇參加完除夕夜宴後,回了家,他的臉色明顯不太好。

他坐的離遠安帝近,他分明看到那女子出場的時候,遠安帝的眼睛都看直了,甚至杯中的酒都沒拿穩灑在了桌案上。

身為帝王,如此貪戀女色,這明顯是錯的。

可他身為臣子,又不能明說,這讓他不禁開始懷疑自己當初與左相聯合将此人推上帝位,是否真的是對的?

“爹,想什麽呢?這麽出神?”韓時卿往韓靖宇碗裏夾了一筷子菜,“再不吃飯就涼了。”

“沒什麽。”大過年的,韓靖宇不打算說這些影響心情的喪氣話,捧起手裏的碗,回了句,“吃飯吧。”

韓時卿皺了皺眉。

一旁的林世成低垂着眉眼,心中了然。

一家人吃過豐盛的年夜飯,何怡然和韓靖宇給韓時卿包了好大一個紅包,又拉着他說了好多話。

其中還提到了要給韓時卿提一門親事,韓時卿滿口拒絕。

他反問何怡然說要是他也成了親,那可就要從府裏搬出去了,你可舍得?

何怡然登時就不再提要給他尋親事了。

不過韓時卿很清楚,他自己這邊的感情還是亂糟糟一團,而且如今局勢這麽亂,他又放過了江煜那小兔崽子。

若是前世的結局重現,江煜稱帝,留給将軍府的下場必定十分凄慘。

他若是成了家,便是連累了對方,想想還是算了。

韓時卿有守歲的習慣,除夕夜基本都是不睡覺的,如今又時不時地會做噩夢,便更睡不着了。

縱然外面寒冷,他還是搬了個矮凳坐在自己房門外的臺階前,開始想他爹剛才為什麽會露出那種表情。

韓靖宇那副心事重重,眉間帶着憂愁的樣子他在前世的時候也見過,可是那時候他兀自逍遙,沒注意過韓靖宇的煩惱到底是什麽。

重來一世,才發現原來他忽略了這麽多細節。

正想着,一個下人穿過拱門,走進了韓時卿的小院,手裏還端着一個木托盤,上面裝着一壺酒,兩個杯,和一疊糕點。

韓山攔在他身前,神色冷漠,“我并未吩咐廚房準備這些,是誰讓你來的?”

那下人比韓山矮一些,頭低的很低,并不說話。

氣氛陷入片刻的僵持。

“有刺客!”外院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接着便是一陣混亂的腳步聲。

韓時卿眯了眯眼睛,對韓山說:“你去看看。”

“可少爺,他……”韓山對這個身份不明的下人警惕心極重。

“交給我。”

“明白。”韓山只得離去。

那下人沒把托盤放到院裏的石桌上,而是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到韓時卿跟前,将托盤放到了地上,把燙的熱滾滾的酒倒進瓷杯,遞到了韓時卿面前。

他終于擡起了頭,一雙清亮烏黑的眸子彎起,裏面倒映的是滿滿的韓時卿。

他像前世的很多次除夕一樣,蹲在他身前,對他說:“時卿,來,守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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