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懂了

韓時卿之前只是猜測林世成是殺害小琴的兇手,後來被林世成演的那一出戲給迷惑了,覺得他這個年齡大概還做不出那麽殘忍的事。

可是今天林世成明确表明了他已經和江煜站到了一邊。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一開始的猜測應該沒錯,林世成和小琴的死絕對脫不開關系。

韓時卿用的力道不輕,瓷片劃破了林世成的皮膚,一條血線蜿蜒而下。

江煜不動聲色,林世成擡了頭與站起身的韓時卿對視,知道這次與上次不同。

韓時卿心裏已經肯定了他是兇手,這時候否認也沒用了。

“是我殺的。”林世成面色平靜。

“為什麽要殺她!她一個姑娘家能做什麽惹到你?!”

“因為她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聽到的不該聽的話。”

韓時卿一下子就明白了,那天有人說看到右相去了花園,他又曉得林世成去過,這兩人肯定聊了些什麽,小琴不過是路過,偷聽了去,便無端端惹上了殺身之禍!

“你本可以、本可以告訴我……”手中瓷片松了松,韓時卿眼眶發酸,小琴是因為他将林世成引進府裏而丢的性命。

如果他早點看透林世成的本性,也不至于會發生這種事。

林世成接着說道:“時卿哥哥,我信得過你,卻不代表我信得過将軍府的所有人。”

“留她性命,便是拿我們所有人的性命開玩笑,你應當知道這個道理。”

韓時卿沉默。

片刻後,再開口,他聲音裏已經帶了些嘶啞和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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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呢?”他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要好好安葬她。”

林世成愣了下,旋即回答了他,“東市肉場,喂了野狗。”

韓時卿錯愕地看向林世成,似是不信這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

“你再說一遍。”

林世成這次當真說了實話,重複道:“她的屍體喂了野……”

啪——

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他的話,韓時卿氣的渾身發抖,臉色紅的不正常。

“畜*生!”他罵道,“小琴做錯了什麽,死了要被這樣對待?你哪怕将她帶到城外掩埋,掩埋了也好啊!”

林世成用袖子擦去唇角的血,舔了舔破口,默默聽着韓時卿對他的指責,沒有說話。

江煜依舊是看戲的态度。

他還不知道林世成幹過這等事,如今看來,自己沒有必要擔心時卿會對林世成有好感了。

“林世成。”韓時卿已經不會再親切地稱呼他為小林了,他冷聲道,“今日你必須搬出将軍府,以後也別想再踏進我的家門半步。”

林世成和江煜背地裏做什麽他不管,他也暫時管不到他們造反的計劃,但是他不允許林世成再因為被府中下人聽到了什麽不該聽的話而将無辜的人置于死地。

不然這一筆一筆的人命賬壓在他心頭,會沉重地讓他喘不過來氣。

說完,他轉身欲走,江煜卻抓住了他的胳膊。

“都是你愛吃的,吃完再走吧,時卿。”他對韓時卿眨眨眼睛,語氣誠懇。

看林世成吃癟,他可謂心情舒暢到了極點。

他早就看不順眼林世成住進将軍府了,如今可算看着他被趕出來的,可當真是風水輪流轉,報應不爽。

“不必。”韓時卿氣的渾身發抖,“我回家吃。”

和這倆狼崽子坐在一起,他吃不下。

他掙了下被抓着的胳膊,沒掙開。

江煜已經站起了身。

他靠近韓時卿,捏着右手衣袖動作輕柔地把白淨臉上的黑灰擦幹淨,而後說道。

“初五的約定,別忘了,我在天風茶樓等你。”

在韓時卿出手之前,他識趣地放開了對方的胳膊,目送他氣鼓鼓的離開。

“殿下,你與時卿哥哥到底是什麽關系?”江煜剛坐回位置,便被問了這麽個問題。

他眼皮也沒擡,端着飯碗給自己夾菜吃。

“是你想不到的關系。”

林世成皺了眉,沒有動飯菜,只管給自己倒酒喝,一杯接着一杯。

直喝到雙頰飛紅,才堪堪停下。

“我們玄金樓幹的本就是殺人的買賣,我雖立志做個清官,手底下握着的人命卻也不少。其中自是有窮兇極惡之人,也必然有無辜良善之人,我也迷茫過,但只要一想想這些只是任務,便也就釋然了。”

“可是……”他垂下頭,兩只手搭在腿上,姿勢像極了犯了錯事的孩子,“可是,今天我釋然不了,我真的、我有點後悔殺了那個姑娘,因為時卿哥哥看我的眼神變了,他之前不是這樣看我。”

林世成記得韓時卿一開始是如何對他的。

目光真誠,笑容真摯,他們一起學習,一起備考,他是真心将自己當成了朋友。

江煜看着他的樣子,知道他已經有了醉意,這些話多半是他的心裏話。

有那麽一瞬間,他在林世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前世的時候,在他九皇子身份暴露後,韓時卿看他的眼神就全變了。

一開始他沒覺得什麽,後來才逐漸意識到,當一個深愛你的人開始憎恨你是一件多麽恐怖的事。

想到這兒,江煜只悶悶地對林世成說了句“吃飯吧”,便沒再理會他了。

韓時卿回到家也沒有吃飯,而是脫了衣服鞋子,滾進床的最裏面,抱着被子閉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這一睡,一直睡到半夜,被噩夢驚醒後,只覺得渾身沒力氣,口幹舌燥,喉嚨也痛,一摸額頭,才知道是發起了燒。

他對門外喊了幾聲“韓山。”

沒有人回應,門卻被推開了。

“我讓小山回去休息了,我來看着你。”

廖雲凡端着裝藥的托盤,放在桌上,目光轉向韓時卿。

“我記得你身體挺好的,怎的大過年的還生起病來了?”

“師父……”盯着眼前的男人,韓時卿扁扁嘴,委屈的心情湧上頭,不免更加難受起來。

廖雲凡揉了揉他的發頂,将藥碗端在手上遞給他,“先喝藥吧,喝了藥再睡一覺就好了。”

韓時卿聽話地喝完藥,嘴裏苦的咋舌的時候被塞進去一個蜜餞,甜絲絲的感覺讓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廖雲凡注意到他這細微的表情變化,忍不住笑了笑。

今日江煜去墨區的時候他也跟在一邊,見到韓時卿之後才藏了起來,但他深知林世成和江煜都是怎樣的性子,放他們和自家徒弟相處,廖雲凡自己都提心吊膽,生怕對時卿刺激大了,又會發生之前那種情況。

幸好沒出大問題,不過還是病了。

廖雲凡輕嘆了口氣,伸手捏了捏韓時卿的臉,“你生病的事我沒對夫人和将軍說,也省的他們擔心,不過你自己以後也要細心點兒,這段時間注意增減衣服,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別再生病了。”

“嗯。”韓時卿點點頭,問道,“師父你這次要在永安待多久?”

廖雲凡想了想,回他,“大概要待到明年秋天。”

韓時卿的眼睛瞬間亮了,他說,“那我可以經常去找你嗎?”

他知道廖雲凡在永安城有座宅院,若是常住,肯定是住在那裏了。

“你找我做什麽?”廖雲凡笑,“我來找你不就好了?”

今日他是看着林世成住進自己宅子裏的,那裏還住着江煜,有的時候還會私會玄金樓的人,時卿過去肯定不方便。

“也行。”韓時卿乖巧地點了點頭。

“那師父你今晚住在哪裏?”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經過了子夜,夜很深了。

不等廖雲凡回答,韓時卿突然說:“要不師父和我一起睡吧。”

說完,他還打開了被自己捂得熱乎乎的被子,招呼廖雲凡進來。

廖雲凡:“……”

他這徒弟是燒傻了嗎?

可這話到底他也沒問出來,面對韓時卿期待的小眼神,他只得答應,無奈地脫了外衣鞋子躺在了床邊上。

指尖彈出勁風熄滅了蠟燭,廖雲凡背對着韓時卿,繃緊後背說,“好了,睡吧。”

倆人也不是沒一起睡過。

韓時卿剛開始一個人睡一間屋的時候,在沒找到大白貓之前的那段時間特別難熬,所以他總纏着廖雲凡一直到深夜,然後順理成章 地讓廖雲凡陪他一起睡。

他對廖雲凡有種與生俱來的親近感,有這個人在身邊,他會很安心。

廖雲凡躺了沒一會兒,便感覺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腰側,緊接着韓時卿溫熱的身子就貼上了他的後背。

廖雲凡身體繃得更緊了。

“師父。”韓時卿的聲音悶悶的。

“嗯?”

“我現在腦子很亂。”他說:“注意到的事,以前不知道的時候還能置身事外,如今知道了,我便再沒辦法過得安心了。”

他這話說的驢唇不對馬嘴,但廖雲凡聽得懂。

“也許那個人說的是對的,這個王朝需要改變,我們将軍府……也需要改變。”

“但我信不過那個人。”他說,“他擅長欺騙,他能将謊言說的天衣無縫,我從未猜透過他。與這樣的人合作,讓人膽寒,我不放心讓我的家人冒更大的險去追随一個不真實的人。”

韓時卿并不是一個說不通道理的人,他能意識到遠安帝确實做錯了很多事,前世的經歷也告訴他,江煜确實會是個好皇帝,除了剛稱帝的時候對之前肅清事件的官員進行過嚴厲的懲治,之後他在國政上的處理上,已經遠遠超過了之前的任何一代帝王。

所以今天他動搖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勸說韓靖宇站到江煜那一邊。

但是,他害怕,害怕江煜依舊不會放過将軍府,會在徹底利用之後讓他們摔得更慘。

“時卿。”廖雲凡任由韓時卿的手扣在他的腰上,開口說道:“眼見為實,時間可以讓你明白所有事情的真相。你現在要想的是在這不安定的世道上,你能做什麽?你既是打算進入朝堂為官,那便努力去做,只有真正站在一個高度上,你才能看透很多事,才能給你的父親分憂,才能真正判斷出該站在誰的身邊。”

兩人心裏都通透,知道說的是什麽,但誰都沒有真正點破。

聽完廖雲凡的話,韓時卿陷入了很長時間的沉默。

就在廖雲凡以為他已經睡着的時候,他收緊了胳膊,更加貼近了廖雲凡,小聲說道。

“謝謝你,師父。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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