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曲《廣陵散》
韓時卿已經從小詞那裏得知江煜是在舊歷八十四年,也就是蠻族攻打止戈城的那一年推翻了遠安帝的統治,當上了皇帝。
這比前世提前了五年,所以如今距離他死去也就只過了兩年。
他向小詞問起了他自己,小詞的臉色十分精彩。
他說韓時卿這個名字現在在永安城是不許提的。
當年江煜表明身份發動政變,斬殺昏君,攜先帝谕旨成功坐上帝位後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先太子太師,鎮北大将軍家的小兒子韓時卿為皇後。
當時滿朝文武皆驚,韓将軍更是當即提出反對,他不同意讓江煜這般毀壞時卿的名聲。
可江煜心意已決,不管是百官聯名上書還是老臣以死相逼,他均未理睬,只給那千瘡百孔的屍體親手化了妝,又穿上大紅色喜服,命擡轎官托舉着韓時卿的棺材從永安的天啓門一路向前,走過永安的九十八個坊間,最後直到皇城,進入皇宮,與同樣身着大喜婚服的江煜拜堂成親。
那場面着實詭異驚悚,令所有永安百姓至今想起來仍覺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之後韓時卿被葬入皇陵,卻并未全部封閉墓門,每隔一段時間,江煜還會去進入墓室,坐在棺木旁一待就是整晚。
因為此事太過禁忌,且前所未有,似是為了安慰震怒的韓将軍,江煜禁止永安城坊間再傳出關于韓時卿的任何事,不許議論,不許碎嘴,一經發現,當街抽打三十鞭。
永安城的金甲軍不再歸鎮北将軍管轄,江煜繼位之後,他們有了更細的劃分。
金甲軍變為直屬于江煜管轄的親衛軍,調兵令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銀甲軍也分成了東軍和西軍,由鎮北将軍和右相手下的西征将軍分管九十八座坊。
從金甲軍銀甲軍之間又挑出了佼佼者,作為暗軍,這部分暗軍歸為玄金樓管轄,負責永安城的情報收集,成為了江煜的“眼睛”和“耳朵”。
然而這暗軍成立後幹的第一件事,就是懲戒敢嘴碎談論韓時卿的人。
那段時間,走在街上經常能看到暗軍的人在對百姓施暴,一聲聲慘叫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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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而久之,便沒人再敢談論有關韓時卿的事。
這個名字也被永安百姓列為禁忌。
不過也因此,江煜累積了不少罵名,成為永安百姓心裏的噩夢。
只是罵歸罵,江煜又确實是個會辦實事的皇帝。
這兩年裏,他變更土地制,減輕賦稅,嚴懲貪官污吏,樣樣做的大快人心,這就讓百姓們對他又愛又恨,感情矛盾的很。
韓時卿聽小詞說完,只能說這事當真荒謬。
也就江煜這人做得出來,跟胡鬧一樣。
對時間錯亂的憂慮稍稍散了些,韓時卿不禁有些心疼他爹娘,這得被這狼崽子氣成什麽模樣?
不過現在他更好奇的是江煜為什麽會來清豔樓。
以他對江煜的了解,他不是會縱情聲色留戀煙花之地的人,況且江煜對他的執念很重,即便是前世,他也未曾對其他男子或女子有過感情,那麽大的後宮,被百官們強塞進的妃子們沒一個被他寵幸過。
心裏有些癢癢的,驅散了重生之後的不适。
韓時卿慢吞吞地走回床上,打算把衣服穿起來,出去瞅瞅江煜。
小詞剛好推門進來。
他一進門就叫,“公子公子!你心儀的那位公子又來了!他還點名叫你上臺彈奏一曲《春江》呢!”
他把手中的托盤放到矮桌上,拉着韓時卿來到桌前,催促他,“公子你快些吃,媽媽說讓你趕緊下去,不然等急了,她又要訓你了!”
心儀的公子?
韓時卿來不及問心儀的公子是誰,喝粥的功夫,小詞就幫他打理好的頭發和衣裳,還在他蒼白的唇瓣上塗了淺淺的胭脂,一身輕薄的紅色紗衣上身,豔麗的韓時卿都沒眼看。
他懷抱着古琴,由小詞引着下樓,走過廊道,下樓梯的時候便見這整座清豔樓的男子都将目光投射到了他的身上,之前還喧鬧着的室內都變得清淨了不少。
清豔樓做的是男妓的營生,一整棟樓的隔板,腳下都鋪了地龍,還點着熏香,不僅溫暖還香氣宜人,倒不像是韓時卿想象的那樣糟糕。
“顏公子來了啊~”一樓坐着的男人開口打破了安靜,“請你出來可真不容易啊,若不是韓公子今日來了,你可是要一直不上臺演奏了嗎?”
他這話一出來,整個清豔樓裏的人都哄笑起來,看來并不是第一次開這種玩笑。
韓時卿斂眸,他微微躬身,對小詞問道,“哪位是韓公子?”
小詞滿臉驚恐,“公子你連自己心儀的人都不記得了嗎?!”
他短小的手指悄悄指着一個方向,道,“那個身穿玄色衣衫的便是韓公子。”
韓時卿順着看過去,然後……
他看到了江煜。
他!看!到!了!江!煜!
他抽了抽嘴角,閉了閉眼,才壓下心裏想把那小子逮過來揍一頓的沖動,緩緩地,默默地走上了一樓專為他開設的橫臺上,将古琴放下,由着小詞幫他整理妥當,才将雙手放于古琴之上,并擡眸狠狠瞪了一眼坐在角落的江煜。
“陛下,您不覺得今日的這顏公子有點不同嗎?”林世成是同江煜一起來的,眼睛也一直盯着韓時卿,察覺到這兇狠的一眼,不禁覺得有些古怪。
“有什麽不同?”江煜半點沒看出來,只默默喝酒,等着演奏。
“他以前看你都是含情脈脈,含羞帶怯的,今日不僅冷淡,還有點兇。”
江煜拿着酒杯的手一頓,擡眸去看臺子上的人,目光在接觸到對方的目光時,他見着韓時卿對他冷笑了一下。
他很确定那是冷笑。
但他卻因為對方暗含嘲諷的笑,心髒跳漏了一拍。
喉結滾動了兩下,江煜放下了酒杯,眼睛完全黏在韓時卿身上,移不開了。
韓時卿并不理會他變得火熱的視線,而是兀自說道,“我聽說韓公子想聽《春江》,可我不想演奏《春江》。”
此言一出,滿場皆靜。
他們還是第一次聽見這顏公子公然拒絕韓公子提出的要求。
片刻後,大家哄笑,男人們紛紛起哄道,“既然顏公子不想,那就別彈《春江》!彈顏公子喜歡的吧!”
“每次都聽韓公子選的曲子多沒意思,顏公子愛彈什麽就彈什麽,你彈什麽我們都愛聽!”
韓時卿笑起來,小詞示意大家安靜。
他撥弄了兩下弦,感受了下這把七弦琴的音色和氣,深呼吸了幾次,才再次将雙手在琴弦上放好。
其實很少有人知道韓時卿會彈琴,就是江煜都很少聽他認真彈過。
他舞刀弄劍的次數比彈琴的次數可多的多了,他也不是安靜的性子,所以即便是被他娘逼着學會了,也很少彈。
如今再次重生,倒是給了他嘗試不同人生的機會。
修長的手指撥出第一個音,繼而手指聯動,撥出的弦音又沉有重,像是敘述了一個人的人生。
從怨恨到憤慨,将那人不畏強暴,寧死不屈的複仇意志透透徹徹地通過琴音表達出來,整首曲子激昂慷慨,帶着勢無可擋的殺伐之氣,深深震蕩着在場每個人的心。
随着韓時卿的彈奏,清豔樓裏的男人們漸漸住了聲,幾乎全部沉浸在了這震撼心靈的琴音中,直到韓時卿撥完最後一個音,将雙手平放于琴弦上許久,他們才緩緩清醒,再次看向韓時卿的目光,都多了些別的東西。
“一曲《廣陵散》送給你,祝賀你功成名就,終成夙願。”韓時卿沒有說你們,而說的是“你”,并且他的目光看向的便是江煜的方向,仿佛此時整個清豔樓只有他們二人。
而他這話僅僅是對江煜說的。
江煜怔怔地望着他,一雙漆黑的眸子漸漸泛上濕意。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向着橫臺走去,直到站到韓時卿的身前。
他坐到地上,與韓時卿視線平齊,視線緊緊地鎖在韓時卿的眉眼。
張了張嘴,又不敢問,眼睛還紅紅的,看着既窘迫又好笑。
“韓公子。”倒是韓時卿先打破了僵局,他笑眯眯地對江煜問,“可否賞臉來我屋中喝一杯?”
小詞在旁邊撇撇嘴,心道還說不記得韓公子呢,這不是又上趕着邀請上了嘛!
不過他記得之前顏公子也邀請過好幾次韓公子,可人家沒有一次同意過,這次估計也是吧。
可他這次真猜錯了。
只見那平日裏高冷的像個冰塊似得韓公子此時竟然忙不疊地點頭,超快地答應道,“好,好,一起喝一杯。”
小詞:“……”
清豔樓衆人:“……”
這似乎和他們眼裏的韓公子不太一樣啊,往日不是高貴冷豔的很嗎?今日是怎麽了?
可不管他們怎麽想,韓時卿還是将人帶回了房間,并在門外挂上了請勿打擾的門牌,看着像是要來一場香豔的“夜聊”了。
管事媽媽着急地走過去,想要和江煜說這顏公子的初夜是要賣給別人的,卻被林世成攔下。
問了緣由,林世成當即掏出一張萬兩銀票砸在她手裏,財大氣粗地說道,“夠不夠?不夠還有。”
媽媽笑的臉上都出了褶子,“夠了夠了!”
“夠了就趕緊走,別打擾我家公子辦事。”
“是是是!”
至此,門外終于消停下來。
林世成盯着那扇緊閉的房門,不禁有點擔憂。
自從發現這裏的清倌長得像時卿哥哥,他也陪着江煜來了好幾次了,但每次江煜都十分克制,只是聽聽曲子,遠遠看他一會兒就走,今晚卻突然激動起來,這讓他多少有些費解。
不過,他能做的都做了,也不能管的太寬,他和江煜畢竟君臣有別,很多時候還是少說些話為妙。
哎,他好想回家啊。
他可是有家室的人,偏偏江煜每次來青樓都拉着他,瑤兒已經很不滿了,前幾天鬧到不跟他睡一張床,可苦了他了。
室內,韓時卿将古琴放到矮桌上,轉了身去看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的江煜,注意到他忐忑又局促的神色,心裏驀地生出想要捉弄他的心思。
“韓公子。”他喊了江煜一聲,手指撫上自己輕薄的紅色紗衣,緩緩地脫下一層,“你應當知道我請你上來可不是單純的想要與你喝一杯。”
紅紗落在鋪着軟毯的地上,層層疊疊垂落在一起,仿佛開出了一朵妖豔的花。
他本就穿的輕薄,此時脫完一層,便只剩了一層同色的裏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裙擺處随着走動蕩漾開,細白的長腿若隐若現,勾的江煜喉嚨有些發緊。
韓時卿走近江煜,将手臂搭在人的肩膀,衣/衫滑落,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膚和形狀漂亮的鎖骨,他注視着江煜的眼睛,狐貍一樣笑起來,“韓公子懂我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