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中年婦人一看到陳若臻,淚水像是不要錢似的,嘩啦啦往下流。

她的臉上塗了厚厚的脂粉,淚水混合眼線,在臉上留下兩道黑痕。

看起來頗有幾分滑稽。

“兒子啊,媽找你找得好苦啊!”

中年婦女嚎叫着,一把抱住陳若臻。

陳若臻雖然瘦弱,也還是個男人,他掙紮了幾下,硬是沒有掙脫。

中年婦人的眼淚鼻涕蹭到陳若臻潔白的襯衣上,黏糊糊一團。

陳若臻推了幾下,沒把他推開,求助宣易道,“爸,幫我把她拉開,哪裏來的神經病!”

宣易道愣在原地,沒有立刻上前幫忙。

反倒是朱潔,拉扯住中年婦女的頭發,把她扯翻在地,又将陳若臻護在身後。

“哪裏來的瘋婆娘,若魚,快點把她叉出去,霍先生,麻煩你幫忙報下警。”

說完,又轉身指使宣易道,“愣着幹什麽,快過來幫忙啊!!”

宣易道這才畏畏縮縮上前,要去抓中年婦女。

中年婦女跌坐在地上,雙腿岔開,指着宣易道大罵,“宣易道,你敢碰我一下!”

宣易道舉着右手,哆哆嗦嗦地說道,“老婆,我手傷還沒有好完,你看?”

朱潔這時也回過神來,一系列現象表明,地上這個女人,和自己的丈夫,肯定有什麽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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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怒之前,她從桌上拿起一包濕紙巾,扯了幾張出來,把陳若臻臉上身上的粘液擦了,才厲聲質問,

“宣易道,她是哪個?!”

宣易道語無倫次地,“我怎麽知道她是哪個,她就是個神經病,瘋子!老婆,別生氣,我把她哄出去!請警察來把她趕出去!”

說完,擋到朱潔和陳若臻面前。

像個穩重如泰山為家人擋風擋雨的老父親。

在朱潔和陳若臻看不見的方向,宣易道對着地上的中年婦女扯了扯一邊的嘴角和臉皮。

嘴裏無聲地做了個口型,“走!”

他的樣子很滑稽,眼角往後瞄,生怕朱潔看到他的小動作。

一面又拼命對着中年婦女使眼色,生怕對方看不懂。

像極了搞笑視頻裏的歪嘴贅婿。

中年婦女嗤笑一聲,“宣易道,你擠眉弄眼地糊弄誰呢?!”

她原地撒潑,“什麽神經病?!宣易道,你們偷我的兒子,還敢說我是瘋子!報警啊,報警正好,讓警察來主持公道!”

朱潔抓起桌上燙碗,對着中年婦女的臉上潑去。

老火雞湯,面上一層熱油,剛起鍋沒多久。

又油又燙,粘到皮膚上,絕對會燙掉一層皮。

忽然,一把紙扇出現在中年婦女面前。

擋掉油湯,只剩零星幾滴熱湯灑在中年女婦身上。

這是宣易道随身攜帶的折扇,上面四個水墨大字“一身正氣”。

淋漓的油湯灑在紙扇上,水墨字被暈染,沿着白紙的紋理鋪開,特別諷刺。

宣若魚扔掉紙扇,把中年婦女拉扯起來,又把她摁到椅子上坐好,還給他手裏塞了一杯水,“阿姨,你起來,有話慢慢說。”

朱潔怒道,“宣若魚,你幹什麽!?”

宣若魚的表情很認真,認真中又帶了幾分不谙世事的純真,“爸,想想我們的家風,誠信純善,我們聽她把話說完,也許真的是個誤會呢。”

“爸,剛剛霍先生還誇我們宣家家風好呢!我們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要以理服人!”

“別忘了,霍先生還要送我們‘大善之家’的牌匾。”

說完,對着霍元霁挑了一下眉眼。

天下沒有免費的熱鬧可以看,既然來了,也出點力。

霍元霁輕描淡寫地看了他一眼,捏着保溫杯,氣定神閑地喝了一口,然後才對着宣易道點了點頭,“以理服人!”

宣易道擰着眉心,活生生将“打死這個帶孝子”的念頭扼殺在了搖籃裏。

宣若魚對着朱潔說道,“你別激動,聽她說,萬一,我才是她的親生兒子呢。”

“是吧,媽?”

這一聲媽,諷刺非常。

他又對着地上的中年婦女說道,“你慢慢說,霍先生在這裏,誰也不會欺負你。”

朱潔叉着腰,差點被氣得原地劈叉。

中年婦女一口氣把水喝完,直勾勾盯着陳若臻。

眼神很複雜。

她傷心欲絕地叫着陳若臻“兒子”,眼神也是高興的,卻沒有對愛子那種絕望之後逢春的喜悅。

卻有種精打細算的竊喜。

宣若魚和霍元霁相視一笑。

宣若魚從茶幾上抓了把瓜子給他,霍元霁接過來,握在手裏把玩,沒有吃。

兩人小聲交換意見。

霍元霁:“你在哪裏找到這麽一個趣人?”

宣若魚:“不是我找的,這是宣易道找的。”

中年婦女對着朱潔冷哼一聲,又讨好似得看着陳若曦,條理清楚地說了起來。

中年婦女叫牛英,是宣易道同鄉。

宣易道原本是農村務工人員,文化程度不高。

朱潔是大專畢業,又是城裏人,父母是小學教師。

兩人很不般配,但是宣易道年輕時長相帥氣,小意奉承,很快就俘獲了朱潔的心。

朱潔為了他,一開始和家裏鬧很僵。朱潔是獨生子女,鬧到最後,父母還是同意了,宣易道如願以償地當上了上門女婿。婚後,在家朱潔做主,逢年過節都是在朱家過,宣易道很少回鄉。

在朱家的幫助下,宣易道開了個小餐館,生意日漸紅火,牛英當時是餐館的服務員。

做生意比上班拿工資掙得多,漸漸的,宣易道成了家庭收入的主力。

錢掙多了,在家裏依然受到岳父岳母老婆的擠兌。

壓抑久了,宣易道心裏滿滿滋生出不滿,慢慢和牛英好上了。

當年,朱潔和牛英同時懷孕。

宣易道瞞得好,兩邊照顧。

牛英生下兒子,天天催着宣易道離婚。

那個時候,岳父岳母的威懾力對宣易道還有震撼作用。

宣易道給了牛英一筆錢,想把牛英偷偷養起來。

牛英不願意。她從農村出來,也是想出人頭地,怎麽可能放手。

牛英想上位。

趁着朱潔滿月之後回學校辦事,宣易道在家照顧兒子。

牛英抱着孩子找上門來,和宣易道大吵一頓。

沒想到,在拉扯過程中,把朱潔的孩子摔死了。

宣易道雖然文化水平不高,到底社會經驗比牛英豐富,當即把牛英唬住了。

牛英怕擔上人命官司,留下了自己的孩子,拿了錢,随便挖個坑把朱潔的孩子埋了,從此遠走他鄉。

月子裏的孩子,又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長得都差不多。

朱潔回來後,發現原本晚上愛吵鬧的孩子居然睡通宵了,還誇獎了宣易道,說他會帶孩子。

她那幾天有點忙,并沒有發現什麽異樣。

就這樣,瞞了二十多年。

二十年過後,牛英又出現了。

她當時來找過宣易道要兒子,宣易道說陳若臻身體不好,什麽地中海貧血,每年要花費上萬的醫藥費,你作為母親,也看着支持一點。

牛英本來就是打着要兒子的借口要錢,她這些年混得也不太好,聽說兒子有病,被吓退了。

不知道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又找了上來。

聽完牛英的話,宣若魚嘆了口氣,大失所望:“我還以為是我親媽,原來不是。”

又轉頭對着陳若臻說道,“陳若臻,這是你親媽。你不應該姓陳,還是姓宣。”

陳若臻差點沒有一口氣厥過去。

他額上密布着細汗,氣息不穩。

他指着牛英,聲音冷得像冰箱冷藏室裏凍了二十年的骨頭,“胡說八道!”

又轉向霍先生,語氣陡然溫柔起來,“霍先生,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人。爸說我們公司研制出了新的科研項目,最近要預防對家找麻煩,想不到這些人竟然演到我面前來了。”

他嘴裏說的爸,顯然不是宣易道,而是陳慶。

陳慶給他說過,商場煙波詭谲,對手出其不意,随時都要保持清醒的頭腦,不能被對方擾亂心智。

但,他的自信心明顯不夠,又氣急攻心,止不住咳嗽了兩聲,只能轉頭求助朱潔和宣易道。

朱潔一開始亂了陣腳,被陳若臻的話安撫之後,也逐漸冷靜下來,

“宣若魚,這人是你找來的?!”

宣若魚大呼冤枉,“怎麽可能,我也是臨時被高浩洋帶回來的,哪裏有時間去找人!”

朱潔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

今天她慶生,原本只是打算一家三口吃個低調的便飯,叫宣若魚也是臨時起意。

主要是若臻的身體實在是拖不得了,才把宣若魚叫回來,希望借着溫馨的氛圍,喚醒宣若魚的“良知”,讓他繼續為哥哥奉獻。

宣若魚沒有時間搞事。

以前的宣若魚也沒有能力搞事。

但是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而且這個女人還認識宣易道,兩人之間肯定有什麽不清不楚的關系。

現在最緊要的不是宣易道的問題,而是若臻的前途。

霍元霁在這裏,若臻就必須是陳家親生的兒子。

考慮清楚之後,朱潔再次開口,

“牛英,我不管你和宣易道有什麽過去,還是生了十七八個兒子,若臻是陳家的孩子,做過親子鑒定,做不得假的。你看看宣若魚,他是不是你要找的兒子?”

牛英搖頭,“不是他,我的兒子我知道,這些年我偶爾還是會偷偷來看他一眼。他的大腿內側有一塊紅斑,生下來就有,和我身上的紅斑一模一樣。”

牛英怕大家不信,掀開裙子,左大腿上的确有一塊紅斑。

“這塊紅斑是我爸傳給我的,我又傳給了你。”她對着陳若臻說道,“有這塊紅斑的人,都很有福氣。你看,現在進入陳家了,以後享不完的富貴。”

“我看了新聞,知道你和這位霍先生訂婚了,媽也衷心祝賀你幸福一生。你幸福了,也別忘了媽,媽一直都有關注你,知道你是一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媽生活過得好,也不會給你添麻煩。”

這句話說出來,目的很明顯。

她不是來認兒子的,她是來要錢的。

陳若臻的手放在左邊大腿根部,有點抖。

他的腿上确實有一塊紅斑,他一直藏的很好,除了宣易道和朱潔,就連和他一起長大的宣若魚都不知道。

牛英拿出一張照片,她躺在病床上,懷裏抱着個嬰兒,年輕的宣易道站在病床邊,單手摟着她。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朱潔看到紅斑,腦海中出現斷斷續續的記憶。

她有段時間很忙,除了喂奶,沒有親力親為照顧孩子。

忙過之後,一次她給孩子洗澡,發現腿上的紅斑,問過宣易道。宣易道說是因為過敏,寶寶皮膚嫩,過幾天就消了。後來紅斑一直沒消,又沒有什麽大問題,她也就沒管了。

沒想到,竟然是這樣......

朱潔原本站着,居高臨下地睥睨牛英。

看到照片和紅斑,忽然覺得大腦有一瞬間的宕機,竟然連站都站不住。

“你胡說,若臻是我親生的!”

四方桌被她掀翻在地,滿桌的菜掉落在地,鍋碗瓢盆碰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聲音。

整個房間安靜下來。

安靜了不到一分鐘,一道鮮亮的聲音響起。

“媽,陳若臻不是你們撿的嗎?”宣若魚糾正,“我才是你們親生的。”

我才是你們親生的。

我才是。

陳若臻不是,他連姓都改了。

朱潔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她想說些什麽來彌補,張開嘴,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只是吶吶地說道,“對的,你才是我親生的,我剛剛被氣糊塗了。”

說完,又惡狠狠地瞪了牛英一眼。

“是嗎?”宣若魚諷刺地笑道,“我拿了你們的頭發,做了親子鑒定。”

宣若魚拿出自己事先準備好的親子鑒定報告,揚手甩了出去。

“一家子撒謊精,滿嘴仁義道德,明明家風不正,還敢大言不慚,什麽大善之家,我看是卑鄙無恥之家!”

“宣若魚,你胡說些說什麽?!”陳若臻白着一張臉,“你也瘋了不成!”

宣若魚笑起來,眼底卻全無笑意,盡是寒冰。

一雙漂亮的眼眸微微上挑,意味不明地打量着陳若臻,無端透出幾絲震懾,嘴角諷刺的笑意更是被襯托得無比尖銳,

“你敢和牛英做親子鑒定嗎?!”

“你敢嗎?!”

一聲振聾發聩的質問,直接将陳若臻問結巴了。

“有......有......什麽不敢?我姓陳,做過親子鑒定的,我爸媽非常疼愛我......”

“那好,你們馬上去做!”

有人推門而入,宣若魚回頭一看,發現是陳慶。

陳慶的身後,站了一群人。

這些人陳若臻熟悉無比。

大哥陳一南,二哥陳一北,三姐陳西京,陳夫人......全都淚眼婆娑地看着宣若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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