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上午,陳一北和宣若魚分開之後,馬不停蹄地趕回實驗室,調出宣若魚和陳慶的基因信息。

對比需要兩個小時的時間,他把事情交待給屬下,又回了趟家。

上次宣若魚拿來的據說是宣易道的頭發挺多,雖然覺得荒唐,他還是想驗證一下自己的想法。

回到家,發現宣若臻和母親在花園裏。

花園裏的花一直是母親親手打理,自從患病之後,母親很少去花園,現在有了宣若臻,這份愛好又撿起來了。

陳一北過去和兩人打了招呼之後,悄悄來到宣若臻的房間。

房間收拾得纖塵不染。

陳一北走到床邊,在枕頭上翻找,沒有頭發。

他蹲在床邊,查看地上,床頭。

發現床壁與牆之間掉落一根半指長的頭發。

頭發顏色很淺,帶點褐色,是宣若臻的發色。

正準備伸手去勾,背後響起熟悉的聲音,“一北哥,在幹嘛呢?”

陳一北條地站起來,強裝鎮定,“沒幹什麽。若臻,你怎麽上來了?”

“我回來換身衣服。”宣若臻笑道,“一北哥,你掉了東西在我房間嗎?”

“嗯。之前這個房間一直空着,我上次放了點東西在這裏。”

“是什麽,要不要我幫你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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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陳一北轉身離開,“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宣若臻靜靜站立,看着陳一北略顯慌張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陳一北回房待了一會兒,準備離開家去實驗室,母親和宣若臻做了甜點,讓他品嘗。

吃完甜點,他去車庫,發現車胎破了。

他約了網約車,耽擱了好一陣才回到實驗室。

回到實驗室之後,才聽下屬彙報,檢測儀器出現故障,正在緊急維修。

他給宣若魚打電話,沒人接。

陳一北心裏惴惴不安,把信息拷貝,啓動了備用儀器。

備用儀器是以前淘汰的老款機型,檢測結果不會出錯,就是耗費時間長。

擔心再出現意外,陳一北親自守在檢測儀器面前,不敢分心。

一直到檢測數據得出,他才松了一口氣。

結果顯示,宣若魚和陳慶是親子關系。

宣若臻和宣易道是親子關系。

宣若臻和陳慶不是親子關系。

看到結果,陳一北的心情如遭雷劈。

雖然之前有心理準備,但是結果真正擺在面前的時候,還是讓人覺得難受。

這種感覺不同于剛剛找到宣若臻,以為他是自己親弟弟時的興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慶幸。

慶幸之後,剩下的又是愧疚。

之前陳慶說過,不能逼宣若魚獻血。

他們兄妹幾人都有意見。

有現成的血源,為什麽不用。弟弟好不容易才找到,不管用什麽辦法,都要讓他康複。

他們曾經想過,要是一直找不到血源,若臻病情嚴重,他們會想辦法讓宣若魚“主動”獻血。

一南哥已經策劃好了詳細的讓宣若魚“主動”的計劃。

就等陳慶不在的時候實施。

得知真相的第一時間,陳一北立刻給陳一南打電話,讓他立刻取消那個“計劃”。

“計劃”雖然安排好,沒有他的指令,下面的人不會動作。

陳一北怕出現閃失,讓他确認解散“計劃人員”,陳一南才發現,“計劃”已經啓動了。

兩兄弟吓得腿軟,差點連路也走不動。

陳一北拿着檢測結果,帶着一家人風馳電掣地找了過來。

沒想到在宣家,看到這麽不堪的一幕。

若魚在宣家,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在這一刻,陳家人的心揪成一團,盛滿了難受與自責。

陳若臻看着門口的陳家人,心裏防線垮了一半。

抱着僥幸的心理,他喊了一聲,“爸,媽,大哥二哥三姐,你們進來坐。”

陳慶五官雖然普通,可是一雙眼卻如鷹隼般鋒利,不威自怒。

多年來的教養讓他克制了當場發飙,只是厲聲再次重複,“去做親子鑒定,我要親眼看着做。”

陳若臻看向陳夫人,強裝鎮定地撒了個嬌,“媽,我不想做,我好累,我想回去休息了,明天再說,好不好?”

最後幾個字音調不像撒嬌,倒有幾分祈求。

心虛到了極致。

陳夫人眼裏有不解,有迷惑。

客廳裏有兩個女人,一個朱潔,一個牛英,都争着認他當兒子。

但是他偏偏要認其他人當母親。

朱潔眼裏盛着淚花,臉上是母親的包容與隐忍。

這些,陳若臻都視而不見。

他往前兩步,喊道,“三姐。”

陳西京看着他,又看向宣若魚,沒有說話。

陳慶一個眼神,門口的保镖魚貫而入。

“在座的都起來,一起去做親子鑒定。”

包括地上的牛英,都被“請”了起來。

宣若魚吓了一跳。

聽這口氣,還以為陳慶要請大家去吃海底撈。

海底撈,這個關鍵的激動人心的時刻怎麽會想起海底撈。

可能還是覺得這一切跟自己沒什麽關系。

他就像一個旁觀者,無法對在座各位的悲歡感同身受。

陳若臻還想說什麽,身高馬大的保镖擋在他面前,讓他無法上前。

最後的鑒定也只是求一個心安,陳慶已經基本确定,宣若魚才是陳家走失的孩子。

“若魚,跟我們走,好不好?”陳慶開口。

陳家現任家主,久居高位,言出如山的陳慶,第一次說話這麽客氣,還帶着罕見的商量口吻。

就像是對着一個易碎品,生怕一個大氣,就把對方吹碎了。

宣若魚不是貪圖富貴之人,他做這麽多,并不是想進入豪門,只是單純地不想自己被人惦記,橫死街頭。

現在危機解除,宣若魚不想回陳家。

他搖頭拒絕。

陳夫人被陳西京攙扶着,想靠近,又不敢。

她看出了宣若魚眼裏的抗拒。

不似宣若臻,第一次見面就喊她“媽”。

她當時還以為,這是血緣親情帶來的親近,沒想到卻是刻意為之。

宣若魚比宣若臻要獨立、堅毅。

不慕富貴,不屈強權。

陳夫人應該感到高興,但這時的她,心中卻有一股莫名的心酸。

陳一北三兄妹剛開始心有餘悸,得知若魚平安之後,有了手撕宣家的心。

宣若臻,貪圖富貴,差點害了他的親弟弟。

不同于陳家一家子的複雜心情。

宣若魚覺得松了一口氣。

沒有了陳家這座靠山,宣若臻不敢再纏着要他輸血了。

盯着地上的一團狼藉,宣若魚不想動,也不想說話。

他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心情來面對陳家人。

此刻,他需要冷靜。

“若魚,走吧。”陳慶上前一步,去拉宣若魚。

宣若魚沒有躲,但是眉峰輕輕地皺了一下。

礙于禮貌,他沒有立刻冷臉。

霍元霁忽然橫插在中間,他捏着保溫杯,拍拍褲子上的褶皺,“陳叔,你們先去,我一會兒送他過來。”

陳慶看了看宣若魚,又看了看霍元霁,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走之前,在霍元霁肩上拍了拍,“幫我把人照看好了。”

桌子歪歪斜斜地靠在牆壁上,地上一灘油,紅的,黃的,白的。

還有一灘人印,牛英留下的。

宣若魚從煙盒裏拿出一根煙,叼在嘴上,點燃。

宣易道平時要抽煙,不過宣若臻身體不好,宣若臻在的時候,他一般不抽。

煙就放在進門的書架上。

剛抽了一口,嘴上的煙就被人掐了。

“小孩子不能抽煙。”霍元霁捏住煙嘴,輕輕一彈。

香煙帶着火星,跌落在油污中,沒來得及掙紮,就熄了。

“霍叔叔。”宣若魚喊了一聲。

“嗯?”

“喊你叔叔是對你尊敬,”宣若魚笑道,“不是真的比你小。我倆就差幾歲。”

“一日為叔,終生為叔。”霍元霁從他手裏奪過煙盒,自己拍了一根,抽上了。

“抽煙不好,能不抽就不抽。”

霍元霁說話的時候,是一副看淡生死、雲淡風輕的樣子。

在這混亂的房間裏,透着一股立地升仙的氣質,格格不入。

“明明才二十多歲,怎麽像個小老頭似的。”宣若魚撿起一根凳子,找了個幹淨的地方坐下。

“還不是為了配合你。”霍元霁望過去,吐了一口深沉的煙霧。

宣若魚:“??”

“配合我?我正值青春年少,哪裏有你一半老氣橫秋?”

眼睛在狼狽不堪的房間裏轉了一圈,霍元霁給了一個“你懂”的眼神。

在霍元霁心中,宣若魚挺堅強。

應變能力快,接受能力強。

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在乎,還是沒心沒肺,明明處境艱難,卻從不埋怨。

就像懸挂在天空中的驕陽烈日,

明媚、熱烈。

天生樂天派。

偶爾會幹些出乎常人意料之外的事。

比如剛到公司就敢打主管,還會飙車,技術還挺高超。

但是在遭遇家庭重大變故的時候,他不認為這個半大的孩子能接受良好。

宣若魚失笑,“你做出這‘悲傷逆流成河’的樣子,是為了寬慰我?”

“嗯。”霍元霁點頭承認,“我不太會安慰人。”

“确實。”宣若魚表示贊同。

霍元霁看過來,兩人對視了一會兒。

霍元霁身體緩緩往前傾。

宣若魚好似想起了什麽,拖着板凳往後仰,“操,你別抱我。”

霍元霁的身體已經傾過來,雙臂伸展,看他反應,又退了回去。

宣若魚大驚,“你真的要抱我?!”

“不然呢。”霍元霁淡淡地開口,“我不會安慰人。”

霍元霁家教嚴,父親對他很嚴厲。霍家的家規,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流血不流淚。

每次遇到困難,都是自己解決。

沒有被人安慰過,自然不知道怎麽安慰別人。

擁抱,也是他自己琢磨出來的。

“我沒事。”宣若魚連忙擺手,“好像我才是最後的贏家。宣若臻就是個冒牌貨,該被安慰的人是他。”

霍元霁問他,“贏了,高興嗎?”

宣若魚聳肩,“一般。”

他其實沒什麽,身上最多的情緒也就是真相大白後的如釋重負。

還有,宣若臻離開時的眼神讓他印象深刻。

宣若臻看向牛英的時候,眼神是充滿怨毒的,看向朱潔的時候,滿是埋怨。

最後看向陳夫人的時候,卻是充滿愛意的渴望。

明明陳夫人和他毫無關系。

是怎樣的虛榮心,讓他放棄自己的家庭,不惜作假,将素不相識的女人認作母親。

榮華富貴,真的那麽重要?

霍元霁坐在旁邊吞雲吐霧,凝視着他。

大有來找我談心到天亮的氣勢。

宣若魚想笑,霍元霁平時連話都懶得說,今天卻主動要和他聊,真是難得。

他想再次澄清,這件事對自己真的沒有太大的影響。

散了吧,沒什麽好說的。

可是,對上霍元霁眼神的那一瞬間,他又猶豫了。

明明是忽然出現在這個世界,生命中第一次相遇,他卻覺得,對霍元霁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好似冥冥中有種聯系,将彼此拉近。

這種感覺很奇妙,讓人禁不住想一探究竟。

“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宣若魚重新坐下。

霍元霁笑了笑,“十八歲零兩天。”

“這麽精準?”宣若魚擡眸。

“嗯。那個時候,我媽剛做完手術,脾氣有點不好。我那時候正是叛逆期,自己買了包煙,一個人抽了大半包包口煙,覺得抽煙就那麽回事,去學校還被老師聞出來了。”霍元霁的語氣很輕松,就像是說了個玩笑話。

“後來看到別人抽,才知道,煙包在口裏,還要再往裏吸一次。我又回去拿出剩下半包煙,抽了一口就被嗆了個半死不活。”

霍元霁一直很優秀,是人們口中的傳奇人物,想不到也有叛逆的時候。

這一瞬間,宣若魚忽然覺得霍元霁并不是傳說中那麽高高在上,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抽煙這種事,算不上什麽美好的回憶,他卻記得這麽清楚,其中應該有什麽隐情。

細膩如宣若魚,自然地岔開了這個話題。

“你為什麽平時不愛說話?”

霍元霁笑了笑,“言多必失。”

“哦,”宣若魚笑,“我還以為你只是單純懶得說。”

霍元霁看着他,沒有接話。

“不是嗎?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你總共和我說了三句話,連車都懶得開。”宣若魚回想起來,“我當時就想,這人怎麽懶成這樣,是不是吃飯都要請人端碗。”

霍元霁笑:“下次一起吃飯的時候你可以看看。”

宣若魚:“你要請我吃飯?”

霍元霁:“賞臉嗎?”

宣若魚:“為什麽?”

霍元霁:“想帶你見我的朋友。”

宣若魚:“??”

霍元霁:“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夫啊。”

宣若魚扯着嘴皮笑了笑,“霍叔叔,別開玩笑,差着輩呢。”

剛進入青春期的時候,宣若魚就知道自己喜歡男人。

同類之間總是有雷達,以前那個世界,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追求者對他的喜歡。

但是他并不覺得霍元霁喜歡自己。

霍元霁也許對他有那麽一絲半縷的好感,這種好感不足以構成有着人類沖動本性的喜歡。

就好像是,必須有個未婚夫,他讨厭宣若臻,不讨厭宣若魚。

那就宣若魚吧。

霍元霁這個人,他看不透。

霍元霁還欲再說,電話響了。

電話是陳家打來的,霍元霁對着電話說了兩句,告訴宣若魚,“牛英真是宣若臻的親生母親。”

宣若魚一臉早就知道的樣子,“你沒看出來,宣若臻和牛英一模一樣?”

宣若臻其實和牛英不太像,像宣易道。

霍元霁:“我還以為是你請來的臨時演員。”

之前在霍元霁家,讓他拖住高浩洋,宣若魚就是去辦這件事。

宣若魚想遠離紛争,但是宣若臻不允許。

知道宣若臻對他的血念念不忘,他暗地裏一直在查宣家。

他以前發明了一種算法,能精準地分析目标人群的異常。在李潤的幫助下,他查到宣易道有幾筆奇怪的轉賬,從而追查出了牛英這個人。牛英愛賭又嗜酒,喝醉之後總愛向人吹噓自己有個名牌大學的兒子。李潤出面給了她一筆錢,她什麽都說了。

宣若魚本來不準備揭發,沒想到某些人想将他置于死地。

他幹脆直接撕破臉,別在他面前扮演虛假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惡心。

霍元霁電話的聲音很大,挂之前,電話裏傳來一聲慘叫。

宣若魚:“??”

霍元霁:“陳叔在執行家法。”

宣若魚:“宣若臻不是陳家人,還要挨打啊?”

霍元霁:“挨打的是陳一北和陳一南。飛車計劃是他倆制定的。雖然下令實施計劃的是宣若臻,但是他倆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宣若魚吓了一跳,“這麽嚴厲?”

霍元霁點頭:“你要不要去看看。”

這件事因他而起。

宣若魚想了想,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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