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宣若魚趕到陳家的時候,陳一北和陳一南還跪在地上。

陳西京雖然沒有跪,只是站在一邊,臉色也不太好。

陳慶背着手,手上握了一根兩指寬的木條,神情緊繃。

陳夫人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宣若魚進來,不知道是誰先看過去,傳染開來,客廳裏的全部目光都集中在宣若魚身上。

陳一北身上穿着白色的襯衣,能隐約看見衣服下面的傷痕。

血跡透出,在衣服上染出斑斑紅痕。

陳一南作為大哥,也好不到哪裏去,他身上的傷不比陳一北身上的少。

陳西京身上沒有傷,站在旁邊神情萎靡,顯然也挨了不少罵。

陳慶喊了一聲,“若魚,快坐下。今天,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宣若魚愣了愣,意識到陳慶的做法是為了自己,有點輕微的詫異。

他能理解陳慶對于丢失兒子的愧疚,以及想方設法用盡一切彌補的心情。

但他不能感同身受。

他不是原身,在以前的世界,他有父母,有親人。

在他的心裏,有一套自己的關于親情的定義。

對于忽然出現的“親生父母兄弟”,他是迷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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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他想遠離,還不如說,對于忽然出現一群要對他好的人,他不知道怎麽應對。

他不能理所應當地接受別人的好,但他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別人因為他被責難。

所以,他出現在這裏。

“陳叔叔,他們也是被人騙了。”宣若魚說道,“再說了,我完好無損,不需要什麽交代。”

這一聲陳叔叔喊出來,就表明,宣若魚并不想和陳家有什麽瓜葛。

他的語氣非常客氣,透着冷淡的疏離。

陳一北和陳一南也不見得多麽無辜,他們制定了計劃,就說明有害人之心。

不管制定計劃的初衷是對于弟弟的疼愛,亦或是受了某人的蠱惑。

要是他還是之前那個唯唯諾諾的“宣若魚”,早就中了他們的算計,任人拿捏。

碰巧的是,他才是他們的親弟弟。因此,他們才如此追悔莫及。

他們應該受到懲罰。

陳慶望着他,張開嘴,欲言又止。

“爸,我們知錯了。我們以後一定會加倍對弟弟好。”

陳一南擡起頭,直直地看着宣若魚。

“爸,我們也是被騙了。”

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宣若臻,陳一北和陳一南也是受人蒙騙。

宣若臻一副柔弱病相,茶言茶語段位高,也确實能哄得哥哥姐姐為他铤而走險。

“我陳慶的兒子,居然還能被人騙?!”

陳慶的語氣嚴厲。

明明是簡單的反問句,卻震撼人心,聽到有心人的耳裏,轟出來一片透骨的寒意。

陳家家規嚴厲。

陳家的兒女個個優秀。

卓絕的陳家兒女,居然被拙劣的手段騙得團團轉。

竟然為了那個冒牌貨觸犯法律。

要是“計劃”成功,後果不堪設想。

陳慶、陳夫人、包括陳家三兄妹,這時才感到一陣後怕。

要是這件事沒有被戳破,那麽今天躺在病床上的人,就是宣若魚。

陳家人做事,殺.伐果決,從不拖泥帶水。

宣若魚躺上病床的那一刻,他的鮮血,就會源源不斷地輸入宣若臻身體裏。

他會成為宣若臻名副其實的“血庫”。

不論死活。

到時候真相,永遠不會被人發現。

想到這裏,陳家人集體打了個冷顫。

尤其是跪在地上的陳一南和陳一北,冷汗順着兩鬓,流水般滑下。

“阿慶,別吓到若魚。”陳夫人感覺到氣氛不對,溫聲打斷了陳慶。

“陳叔叔,你再打兩下就行了,讓他們下次別疏忽大意了。”宣若魚說。

陳慶捏着木條,真的又打了兩下。

揮舞的木條,帶着風聲,落到皮.肉上,看着就能感覺到痛苦。

陳一南和陳一北跪得筆直,沒有發出一點抱怨。

他們活該被打。

“疏忽?!”陳慶壓低了嗓子,還是沒有壓抑住心底的怒氣。

“他們一個疏忽,差點就……差點就把你害了。”

他的聲音叫嚣着,透着刺耳般的徹骨。

說道最後,竟帶了顫音。

起伏的語調,摻雜着一絲對事态無法控制的恐懼。

氣氛很沉重。

壓抑得讓人窒息。

宣若魚很不喜歡。

他扯了扯嘴角,手握成拳在嘴邊咳嗽了一聲,小聲說道,“陳叔叔,你也被騙了啊,你也疏忽大意了。”

他的聲音清亮,幹脆。

簡簡單單一句話,像是一把斧頭,破開了寒冰。

瞬間轉變了風向。

“你......是不是也有責任?”

是啊,作為陳家家主,沒有他的首肯,沒有他的縱容,宣若臻怎麽能掀起那麽大的風浪。

如果說陳一北和陳一南要承擔大部分責任,陳慶更應該承擔主要責任。

陳慶陰沉着臉。

跪在地上的陳一北和陳一南兩人相互看了一眼,陳西京也悄悄擡眼,看了看陳慶。

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一眼,又低下頭。

在家裏,陳慶有着絕對的威嚴,還沒有人敢當面指出他的錯誤。

這個弟弟不一般。

最後還是陳夫人率先憋不住,笑了。

從小教育孩子,陳慶和夫人方檀就是各司其職,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紅臉。陳慶教育孩子的時候,方檀從來不護短。

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出現,陳慶黑着臉訓斥的時候,居然還挨了批評。

“阿慶,你确實被騙了,我也被騙了,孩子們有錯,你也有錯,做錯事就要承認。”方檀的聲音很溫柔。她端正地坐着,聲音如春日清泉,如水般柔順。

“下次細心點就行了。”

當時收到宣若臻的血樣和毛發,檢測結果出來的時候,心情太過于激動,忽略了細枝末梢的細節。

最重要的是,對弟弟的渴望,讓他們明知道其中的失誤,卻抱着僥幸心理。

細心的西京曾經提出過,為了以防萬一,再做一次親子鑒定,當時宣若臻病恹恹的,臉色不太好看,他們忙着聯系醫院,找血源。

之後怕宣若臻心裏不舒服,誰也沒有提出過再做一次鑒定。

陳慶想争辯兩句,看到宣若魚直愣愣看着他,滿眼期待。

陳慶嘆了口氣,對着地上兩個兒子說道,“既然若魚為你們求情,就起來吧。”

壓抑沉悶的空氣一掃而空,大家心裏都輕松了許多。

宣若魚就像小太陽,帶着溫煦的風,讓人暖到心底。

方檀一下子就喜歡上他。

宣若臻剛來的時候,表現得非常貼心,善解人意。現在想起來,很多時候,宣若臻都是刻意迎合,故意讨人喜歡,很多行為像是演出來的。

她剛開始還以為宣若臻害羞膽小,說話做事才拐彎抹角。

現在才明白,宣若臻給人的感覺很假,不真誠。

不像宣若魚,率真,耿直,讓人不自覺想親近。

陳一北站起來。

他身材挺拔,這樣的小傷對他來說簡直不值一提。

知道若魚是他的親弟弟之後,他有太多的話想對他說。

尤其想聽他喊一聲“哥哥”。

“若魚,對不起。”陳一北說道。

“一北哥,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宣若魚說道。

“謝謝你,若魚。”陳一北說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宣若魚。

“一北哥,還有事嗎?”

“那個,你可以直接喊我哥哥。”

陳一南今年32歲,陳一北30歲,陳西京29,三兄妹年齡相差不大。

雖然他比西京比大,但是兩人相處的時候,西京從來不把他當成哥哥看。

女生思想成熟早,西京以前上學的時候還經常教訓他,三兄妹之間的相處更像是朋友。

他一直想有個小弟弟,能崇拜地喊他哥哥。

宣若魚看了他一眼,抿着嘴,沒打算叫。

陳一北還想再勸,忽然,陳一南橫插一腳,“若魚,我是大哥,你喊我哥哥就是。”

“大哥,我先來的,你到後面排隊。”

“一北,長幼有序,我是大哥,若魚應該先喊我。”

“陳一南,你別耍賴。”

陳西京見兩個哥哥吵起來了,借機走到宣若魚面前,悄聲說道,“若魚,你該喊我姐姐。”

顯然,抱着這樣想法的不止陳一北一人。三人都想讓宣若魚第一個喊“哥哥”“姐姐”。

宣若魚:“……”

陳慶呵斥道,“你們三個,不準欺負弟弟!”

陳一北抗議,“爸,我們怎麽可能欺負若魚?!我們喜歡他還來不及!”

陳西京在一旁笑。

陳慶咳了一聲,“你們三個先回去,要喊人也是先喊我。”

陳西京:“爸,你太狡猾了!”

幾人說着話,眼巴巴看向宣若魚。

宣若魚:“......”

好像看到幾只嗷嗷待哺的寵物狗,只要他一聲令下,就會争先恐後地沖過來。

陳慶長着一張國字臉,眉峰淩厲,面相和和善挨不着邊。自從幾個兒女成年後,就幾乎沒看到他這麽笑過。

家裏的氛圍前所未有地好。

陳一北三兄妹看宣若魚的眼神更加殷切了。

方檀出來打圓場,“你們收着點,別把若魚吓到了。”

方檀這句話說出來,陳一北三兄妹和陳慶的眼神稍微收斂了一點。

宣若魚松了一口氣。

“你要是不願意,我們不會勉強你的,”方檀繼續說道,“你二十多歲了,也找了一份不錯的工作,有獨立的能力,我們都很高興。”

“這些年來,我們沒有盡到做父母的責任,是我們的錯,如果你能給我們一個機會,我們也會想盡辦法彌補這些年親情的缺失……”

方檀說到最後有點哽噎,陳西京眼眶都濕潤了。

話裏說着不強迫他,但是語氣裏卻透着掩飾不住的哀傷。

宣若魚有些遲疑。

他想起自己的父母。

他小時候有心髒病,全家把他當成寶貝,捧在手心上寵愛。刮風怕他冷了,出太陽又怕他熱了,呵護備至。

他成年後和父母來往少了,父母退休後全世界旅游。

不知道他離開了,父母現在怎麽樣了,從哪裏回來,又準備出發去哪裏。

看到他眼中的搖擺不定,陳一北說道,“若魚,今天太晚了,爸準備了你的房間,你……好不好?”

“若魚,留下來吧。”陳西京勸道。

“不了,阿姨,我回學校,明天還要上班。我老板在這裏。”宣若魚看向霍元霁,眨眨眼。

霍元霁收到他的信號,淡淡地說了一句:“放心,我送他回學校。”

陳一北冰冷地睨了霍元霁一眼,回頭對上宣若魚之後,肉眼可見地改變了臉色。

他帶着一絲哭腔,有幾分賣慘的嫌疑,“爸還沒消氣,你要是不留下,我們可能不會挨打了,但肯定會罰跪祠堂。”

說着,彎腰揉了揉膝蓋。

低頭的瞬間,又向陳慶使了個眼色。

陳慶板起臉來威嚴十足,手上的木條被他拿在手裏來回翻轉。

陳西京雙手合十,擺了個請求的動作,壓低聲音,“若魚,拜托,爸真的很嚴厲。”

陳一南把袖子挽起來,露出小臂上斑駁的血痕,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咬着牙關,齒縫裏溜出“嘶”的抽氣聲。

袖子挽起之後,直勾勾向他看過來。

宣若魚嘆了口氣,沉默了好一會兒,點頭同意了。

“耶!”

看到宣若魚點頭,陳西京偷偷比了個二,咧嘴笑起來。

她的笑傳染開來,整個房間洋溢着歡快的氣氛。

一群人簇擁着宣若魚上樓。

陳慶雷厲風行,得知檢測結果之後就叫人準備好了宣若魚的房間。三樓的一間主卧,房間裏有個超大的露臺,是整個別墅最好的房間。

霍元霁見宣若魚答應留下,一直在旁邊沒有說話。看見宣若魚上樓了,才慢條斯理地站起來,準備跟上去。

沒想到剛走到樓梯口,就被攔住了。

陳一南的袖子重新放了下來,他站在樓梯中間,慢條斯理地整理袖口,“元霁,時間太晚了,夜路不好走。”

霍元霁淡然一笑,從他身側繞了過去,“我和若魚說句話。”

陳一南擡手擋住去路,“我們全家都想和他說話,他可能沒有時間和你說話。”

陳一南在趕客。

霍元霁再假裝不明白,但陳一南的語氣那麽直白,不容忽視。

“霍元霁,我早看出來了,你一早就知道若魚才是我親弟弟,對不對?!”陳一南問道。

霍元霁停下腳步,擡眼看他。

“你早就知道,卻不告訴我們,熱鬧看夠了,又開始假惺惺了?”

霍元霁勾唇,淡然一笑。

他沒有回答陳一南的問題,反問道,“一南,你是不是覺得若魚和我關系比較好,心裏不平衡?”

“我……怎麽可能?”陳一南像是被戳到痛處,一時不知道怎麽應對。

他在商場也有個“冷面閻王”的外號,平時情緒基本不外放,涉及到弟弟的事,才會失控。

不過,良好的素養讓他保持住風度。

“你別在這裏假好心,滾吧。”

“哥。”霍元霁喊道,“我并不知道,猜測而已。”

說完,盯着客廳中間那副巨大的全家福。

宣若臻在中間,陳家人将他包圍着。

原本溫馨融洽的全家福,現在看來,卻透着一股尖銳的諷刺。

霍元霁目光盯着照片裏的陳夫人方檀,“若魚長得才像方阿姨,你們沒看出來?”

“當時你們像打了雞血似地捧着那個冒牌貨,我的話有用嗎?”

陳一南和霍元霁打過幾次交道,真心覺得霍元霁不錯,把他當朋友看。

沒想到這厮早就發現有問題,竟然不提醒他,還在這裏冷嘲熱諷,頓時急火攻心,“你少在這裏放馬後炮,要是若魚出了事,你也別想好過!”

“之前可是我一直在護着他。”霍元霁說道,“他可是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陳一南冷哼一聲,“做你的春秋白日大夢!等着退婚吧!”

陳一南走到巨幅全家福面前,擡手一掀,整副照片連同相框一起被撕扯下來,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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