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尋,把果盤給包一上去。”林餘站在點菜間,對大廳邊上正在打蒼蠅的肖尋說,“五點半人就要來了。”
“好的。”肖尋找準時機拍死了那只趴在玻璃上的蒼蠅,再反手一撥,麻利地把死蒼蠅推進旁邊的垃圾桶裏,“我洗個手就來。”
林餘點點頭,又對身後坐在小板凳上刷某音的龐海說,“別玩了,去,把魚缸裏那條包頭魚殺了,先準備起來。”
龐海不情不願地站起來,嘴上還嘀嘀咕咕的:“這不還早着嘛……人都沒個影的,再讓我刷一會兒——”
“龐海,”林餘把錢國香洗完的蔥拿到案頭上,語氣平淡地問道,“皮又癢了?”
龐海後腰一涼,想起了某個寒冷的晚上在自己身上發生的慘案。他默默地收起手機,起身,同手同腳地去洗完間拿了漁網,向魚缸走去。
看着龐海僵直的背影,林餘笑着搖了搖頭。龐海這個人吧,說白了就是一只紙老虎,表面上死皮賴臉的挺難纏,其實稍稍一吓就認慫。
“軟骨頭。”林餘他爸林華這麽評價過龐海。
其實林華挺不樂意自己兒子交了這麽一個朋友的,畢竟做做吃吃的人家還是少和這種浪蕩子扯上關系比較好。但店裏生意那麽忙,林華也管不住林餘的方方面面,加上他生病的時候龐海也沒少幫林餘,也就不再說什麽了。
林餘則覺得他爸老是瞎操心。龐海這個人他清楚得很,被慣壞的二世祖,大聰明沒有小聰明一堆。上頭三個姐姐,家裏還趕上拆遷,的确有本錢出去浪。林餘從小就知道一個理,沒必要去老是羨慕別人有什麽,有這個閑工夫還不如仔細想想晚上吃什麽。
林餘切完蔥花,接着切蒜泥。中途外頭稀稀拉拉的來了兩三桌客人,點的都是些家常菜,燒起來也沒有特別麻煩。
“阿餘!”林餘剛給鍋裏的豆腐燒肉勾了個芡,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景歲的聲音,“生意還好的吧?”
“拖景歲哥的福,還過得去。”林餘把裝着豆腐燒肉的鍋換到另一個熄着的爐子上,轉身笑着回道,“都準備好了,馬上就給你們上菜……”
林餘愣住了,他看見了景歲身後的應衡年。
壞了,他想。昨天晚上太亂,他只想着鄭語嫣的事,把應衡年給忘了。
連電話號碼都沒問一個。
當然,開店多年的林餘馬上就反應過來了,他接上前言,道:“應老……先生也來了啊,昨天晚上給小孩鬧傻了都沒要個電話什麽。真的要謝謝你幫忙,這樣,這頓飯你和景歲哥一起,那我請了;下次你再帶朋友單獨來,我再請你一次。”
“別別別。”景歲連忙打斷林餘的請客計劃,道,“阿年你別這樣,你不知道,阿年現在是大款了,随便吃那種。你真要謝謝我,今天晚上菜就燒得貴一點,帳應大款來結哈,我們一起狠狠宰他一頓。”
“诶景歲哥你這是什麽話……”
“就這麽定了啊,不然下次我不來了。吶,阿年我們先出去,阿餘還要做生意……”景歲推着應衡年出了後廚,轉頭對林餘說,“你忙你的,別出來了,你竈上還有菜呢!”
“景歲哥等下,讓應先生給我留個電話……”
“吃完就留。”景歲道,“你快點燒菜哈!”
“你剛剛怎麽不說話?”進了包廂,景歲問應衡年,“嫌林餘昨天晚上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沒有。”應衡年馬上否認了,可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的确,他和林餘加上今天一共也就見了三面,每次林餘給他的感覺都都不一樣。
特別是今天,應衡年覺得處在鍋碗瓢盆和油鹽醬醋之中的林餘有種別樣的吸引力,讓他移不開眼。
想到這兒,應衡年忍不住笑了起來——我這是有病吧?
“和也一天能做幾桌?”應衡年晃了晃腦袋,問道,“生意好嗎?”
“老館子了,算上他爸,這店得有二十多年了”景歲随口答道,“幾桌我就不知道了,客源肯定不缺——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了?”
“就是好奇。”應衡年沒來由的有點心虛,假裝淡定繼續問道“那他爸呢?剛剛進廚房也沒看見。”
“幾年前就沒了。”景歲喝了口茶,道,“好像是癌症。”
“這樣啊。”應衡年點點頭,若有所思。
景歲看着晃着茶杯出神的應衡年,突然想通了什麽。
“阿年。”景歲放下茶杯,認真的對應衡年說,“林餘是個老實孩子,你……要想清楚。”
“你想多了,嫂子。”
林餘總覺得這是一個詭異的魔咒,但凡店裏來了熟人,那天的生意就會特別好。景歲和應衡年一走,就進好幾張菜單。負責配菜的龐海已經前前後後的走出了殘影,洗碗的錢國香也進來打荷了。林餘一個人照顧三個爐子,不禁開始慶幸之前已經把包一的菜配好了。
至少 應衡年的菜不會遲,林餘把炸完的河蝦撈出來,倒進茄子,燒完得八點了吧,不知道那個時候他們還在不在。
“包二的炒三絲!小尋上菜!記得和客人說一聲菜齊了啊!”
等林餘燒完菜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四十五了。林餘一邊拿着剛洗過毛巾擦汗,一邊走出廚房,準備去裏間把濕透的工作服換一換。
“阿餘!”坐在吧臺前的聊微信的景歲看見林餘出來了,退出界面點開支付寶,道,“來來來,我把帳結了。”
“景歲哥,這頓就——”
“哎呀,你別老是這樣。”景歲掃了吧臺上立着的二維碼,“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我有負擔的。吃白食懂吧,你總是這樣我要不敢來你這裏吃飯了。”
“還是算了吧。”林餘快步走進吧臺,想把包一的菜單藏起來,“還有應先生——”
“這個他下次自己來的時候你們自己解決。”景歲眼疾手快先一步拿到菜單,“現在錢他還沒拿到手,他還算不上大款,我就替他付一下。你放心,他下次來就有錢了,你使勁宰他,千萬別手軟。”
林餘趕上前,按下那張菜單,對景歲道:“哥,你真的別付了,這樣拉拉扯扯多不好看。”
“阿餘你這樣下次我肯定不來了。”景歲假裝生氣,趁機看到了賬單上的金額,“我也還有事啊。”
知道景歲已經看見了賬單上的數字,林餘只得妥協:“行吧行吧,你付個一百塊好了。”
“一百塊怎麽夠,你那條魚就得兩百了吧?”景歲笑眯眯的開始轉賬,“四百塊,四百塊,就這麽定了!”
“不行,四百太難聽了!”林餘趕緊說,“一百五吧!哥,算我求你了,你快點付吧,為這麽點錢不值得——”
“你在這麽婆婆媽媽的我就付全款了。”景歲按了指紋,“讓你收着你就收着,你的心意哥都知道。”
沒過幾秒,熟悉的電子女音就想起了:“你的支付寶已到賬400元。”
“我先走了。還要趕場子,裏面的人就麻煩你照顧一下,幫忙交個代駕什麽的。”景歲收起手機,心情頗好,“阿餘生意興隆啊。”
“這不行。”林餘從吧臺抽屜裏找出三百塊錢,追上快要出門的景歲,“哥,我保證人我都會送走的,你付這麽多我真的不能收。”
“阿餘!”
林餘把錢塞進了景歲的口袋,又就勢吧景歲塞進車裏:“你放心走吧,你還有事呢,下次來你再付吧,哥,慢走啊!司機師傅,您快點走吧。”
說着,林餘就把車後門關上了。車門落鎖,汽車緩緩的開動,離開了南屏路。
車裏的景歲看着站在路口漸漸變小的林餘,無奈的笑了:“這孩子。”
“安全帶系好。”“司機師傅”應衡安發話了,語氣還帶着點不滿,“怎麽這麽久。”
“知道你趕時間。”景歲終于想起了自己先前對大忙人應衡安的許諾,但他就是不提這件事,而是打趣道,“那司機師傅開的快一點呗。”
晚上八點半,林餘送走了大廳裏最後一桌客人。
“小尋你先吃。”林餘擺擺手,示意肖尋不用站起來,“吃完再收臺,就剩包一一桌了,你和文倩姐收完5號桌就走吧,明天再繼續。”
腮幫子鼓鼓的肖尋講不了話,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今天晚上龐海沒吃飯就走了,據說是要去相親。
“見網友。”林餘夾了一筷子韭菜雞蛋,“一個月三四回吧,基本起到止損作用。”
“止損作用?”肖尋睜大眼睛,問道,“什麽意思?”
“就是要不他嫌對方太難看,就是對方嫌他太難看。”文倩盛了一碗湯,喝了一口接着解釋,“後面的那種發生的多一點。斷了聯系之後他就不會随便給對方發紅包了。”
“龐海哥這麽……大方的嗎?”聽到這裏,肖尋有點不可思議,想不到看起來扣兮兮的龐海哥竟然天天在網上“撒幣”。
林餘和文倩同時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能理解為什麽龐海那麽精明的一個人會相信網上的“照騙”。
飯後文倩和肖尋收了桌子,各自回家。碰巧她兩前腳剛走,包一就散場了。
其實這堆花花大少根本不用林餘照顧什麽——都是夜場老手,下個節目早就約好了。浪子們先是輪流誇獎了林餘做的菜,然後一起在店門口道完別,接着各自乘着夜色坐上事先約好的代駕,奔向下一個目的地。
林餘站在門口,目送一輛輛豪車徹底駛離狹窄的南屏路。心底似乎有個聲音在輕輕地問他:
你羨慕嗎?
趕緊收攤吧。林餘拍了拍自己的臉,動了動自己已經站麻的腿,準備回去。
結果林餘一轉身就被大廳裏坐着的應衡年吓了一跳。
應衡年正在看他。
“你還沒走啊?”看見應衡年的臉,林餘眨眼間就忘了自己剛剛在想什麽,“要我……幫你叫個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