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一抹暖黃2
不錯。莫頓坐在馬車裏,覺得對林賽的感覺确有些反常,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控制不了。他把林賽安頓在別墅裏,總是忍不住去看一看。次數越來越多,逗留的時間越來越長。在這戰火紛飛爾虞我詐各自心懷叵測的世界中,只有這棟別墅裏,只有在林賽的身邊,莫頓能真切地感受到片刻安寧。
林賽太安靜了,太純粹了,太溫柔了。他靜靜地看書,靜靜地打掃房間,靜靜地吃飯。他的一切舉動都是小心翼翼的,對任何東西都帶着一種生怕下一秒就失去似的珍惜。他也從不會不耐煩,從不會抱怨,從不會記恨誰。莫頓喜歡留在這裏,整個身心得到徹底的放松,再次打開門出去,仍是那個冷酷傲慢的莫頓。
絕不可能像師父說的那樣,把林賽關起來,盡管更安全,那他寧可讓林賽離開。莫頓始終忘不了艾達。長大之後才失明的人,要比出生起就看不見的更加痛苦。她記得璀璨的夜星,記得花瓣上的露珠,記得院子裏白色的秋千,卻再也看不到了。這種極大的落差,使艾達像個歇斯底裏的病人一樣刻薄刁鑽,竭盡所能地挖苦傷害周圍所有人。她的父母有好幾個孩子,漸漸地視她為一種負擔,不肯讓她見外人,只把她留在樓上,關在卧室裏。莫頓陪着她,耐心地安撫她,但他們畢竟還沒有結婚,長時間地在一起并不符合禮節,至少晚上,他得離開。緊接着他十八歲了,拒絕父親的提議,他想成為一名宇航員,準備報考飛行學校,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進行封閉訓練。
艾達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死去近五個小時,距家裏人報案失蹤整整兩天。她是從窗戶跳出去的,穿着睡衣赤着腳,跑了很多很多路。在此之前,她多次試圖自殺,出現精神問題的傾向。她是被淹死的,因為她看不見自己究竟在跑向哪裏,身上的傷痕甚至讓家人不願深究,這對貴族家庭來說簡直就是恥辱。她被草草地下葬,等莫頓回家時,只看到冰冷蒼白的墓碑。他守了一夜,然後離開了,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去過那個本來可以成為親人的貴族家庭。也就是從那時起,他接受了嚴苛的父親的安排,進入特殊培訓學校,變得沉默冷硬。
調查繁瑣而又漫長,那段空白的日子到底發生過什麽,漸漸似乎有了眉目,盡管信息非常零散,難以集中。林賽好像是那個貴族的弟弟出于報複而賣給某些特殊服務場所的少年,又似乎是偷跑後被人捉住送到難民營,可同一時期出現在某些有錢人的床上的人也是他,又或者被一個醫生家庭收養,醫生一家被炸死之後,再次流落在外。
太複雜了,很不尋常。
“這說明有人故意制造混亂的消息,混淆我們視聽。”師父說。
“也有可能是特地把這些線索留着,弄得履歷不夠完美,讓我們放松警惕。”莫頓說。
師父點點頭:“你能恢複理智,我很高興。”
“我一直都很理智。”莫頓淡淡地說,“但也有可能這些都是真的,都曾經在林賽身上發生過。”師父無奈地搖搖頭:“你已經帶有傾向性。”
“不,我沒有。”莫頓站起來,很嚴肅地說,“我是最不希望他是個間諜的人,如果真是那樣,那麽所有的付出都是做戲,所有的感情都是笑話。師父,我會竭盡全力弄清楚林賽的真實身份,讓你放心。”他頓了頓,補充一句,“在我和他還沒有發生什麽之前。”
莫頓回到別墅。林賽正站在陽臺上向外張望,一看見他的馬車,高興地揮動雙手,轉身跑下來。每次莫頓來都是如此,好像林賽從早到晚唯一一件事,就是等他。
莫頓不得不承認,這種感覺非常好,他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其實是個占有欲極強的人。就像當年為什麽會那樣呵護艾達,因為艾達和林賽一樣,只能依靠自己,一心只期待自己,除了自己,他們沒有別人。
這件事莫頓是在林賽入住後不久發現的。有一天他回來時,林賽正在書房看書,燈光很昏暗,他趴在桌子上,鼻尖都要碰到書頁了。這時莫頓才知道林賽根本沒有辦法跟那些士兵溝通,他不敢提要求,提了士兵們也看不懂,只好自己湊合,連衣服都只能穿櫃子裏本來是給莫頓備下的睡衣。
莫頓很好笑,又有些心疼,命身邊所有人學習手語,又請了專業老師教林賽學唇語。半個月之後,情況好了很多。
莫頓走進別墅,林賽正在餐廳裏忙活,桌上擺好的飯菜散發着誘人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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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回家去吧。”莫頓說,“我帶你回家。”
等林賽弄懂了他話中的含義,突然就不動了,他就這麽站着,好半天才從純淨的藍眼睛裏,無聲地留下兩滴眼淚。他難以抑制心中的激動,撲到莫頓的懷中,身子微微發抖。莫頓輕輕摸着他柔順的頭發,心裏想:林賽,只要你不是間諜……
接下來,是莫頓和師父配合的,不動聲色的試探。莫頓在明處,師父在暗處。故意在林賽身後開槍;故意支開他好像要安排重要的事情,然後把文件放在抽屜中;故意洩露某人間諜身份,等等等等。一開始是假的,後來變成真的。可無論哪一種,都沒有被林賽偷看洩露的跡象。當然,某些資料敵國明顯也得到了,但肯定不是在林賽這裏。
到最後,就連師父也不好說什麽了。
一年之後,林賽成為一名侍衛官,原因是他實在不願意向別人提出哪怕是理所當然的要求,莫頓覺得只有留在自己身邊,才能好好照顧他。
他們之間變得更密切,正是在林賽正式穿上軍裝的那一天。
那天林賽先去和同期畢業的軍官們一起聚會,很晚才回家。因為喝點酒,臉色紅撲撲的,很興奮。他一進門就給莫頓行了個漂亮的軍禮,然後又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雙眸在燈光下熠熠生光。
莫頓摸上他的臉,對上那雙深海一樣蔚藍而溫柔的眼睛,低頭吻下去。他們之間經常親吻,在林賽以為已經結束的時候,莫頓卻加深了這個吻,雙手緩慢地,近乎試探地,解開林賽衣服上的紐扣。
林賽明白了,立刻緊張起來。莫頓安慰地輕撫着他,極有耐性。林賽慢慢放開身體,看得出來他有些抗拒,但又願意承受。他緊閉着眼睛躺着,白皙的肌膚,在深藍色床單的襯托下,美得像玉雕一樣,在昏黃燈光的籠罩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澤。
林賽十分溫順地任莫頓擺弄,連激動都是羞澀的,又有種淡淡的悲傷,帶着不自覺的純真的誘惑。莫頓嵌在林賽身體的最深處,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索取,永遠也要不夠。他覺得自己從沒有這般放肆過,瘋狂過,也從沒有這般快樂過。林賽就是無邊而深沉的海,包容莫頓的一切,令他感到自由、舒展、寧和。他将是他最親密的人,終其一生。
當一切靜下來時,林賽卻哭了,像是在黑暗中迷路很久,終于找到家的孩子,哭得委屈而又安心,悲切而又幸福。莫頓緊緊地摟着他,兩個人相擁了一夜,誰也沒有睡着。
師父使出了殺手锏,悄悄聘請國內最頂級的心理師,給林賽催眠。“也許可以發現什麽,也許可以治好他的病。”
催眠進行得很不順利。莫頓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這種方式,他隔着大玻璃看林賽躺在椅子上,像死了一樣。莫頓冷冷地凝視那個心理師,簡直像有深仇大恨。
“冷靜點,莫頓。”師父說,“你給心理師太大壓力了。”
“我不覺得這有什麽用,長達一年的考核,難道還不夠?”
“最後一次,你的身份太敏感了,一點點風險都不能有。”
是林賽臉上劇烈痛苦的表情打斷了他們的對話。莫頓猛地推開房門,才聽到林賽尖銳刺耳的瘋狂的叫喊。他不停地拼命掙紮,像有人緊緊扼住他的喉嚨,心理師不得不用盡全身力氣壓住他的腿。
莫頓勃然大怒,他一把抱起哭泣的林賽,頭也不回地離開那個鬼地方,甚至沒有跟師父說一句告別的話。
幾天之後,師父告訴他最終的決定:“任務完成之前,不能讓林賽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你發誓。”
莫頓沉默了很久,一字一字地說:“我發誓。”
一個月之後,師父死了,被叛徒出賣,身份暴露。審訊師父的,是莫頓和勞特。莫頓冷眼旁觀勞特把一樣一樣刑具用在師父身上,甚至還要在關鍵時刻提出一些建議——這非常符合他的身份和一向的性格。他看着士兵把師父拖到院子裏,執行槍決。
“太可惜了。”勞特似有意似無意地說,“其實她味道不錯的,聽說你也是她的入幕之賓?”
莫頓冷冰冰地道:“這有什麽,繁城的軍官和貴族們哪個沒跟她有一腿。”他刀鋒一樣的目光逼視勞特的眼睛,“難道你沒有?”
勞特哈哈大笑,對這件事沒有繼續深究。
莫頓回到家中,他喝了很多酒,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林賽走進來,他看出莫頓的心情非常不好,但什麽都沒有問,他只是抱着他,像當初他抱着他一樣。
莫頓近乎貪婪地呼吸着林賽熟悉的氣息,感受他身上的溫暖,想: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只要你能原諒我對你的隐瞞,林賽……
那時,莫頓還不知道林賽就是奧萊國派來潛伏在他身邊的間諜;那時,他也不知道他的代號叫做“枯葉蝶”。
那時,他是愛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