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勞特背着雙手,在空地上慢慢地踱步,鷹一樣陰鸷的目光緊緊鎖住對面一群戰俘,一個一個盯過去,再一個一個盯過來。科托侍衛官面無表情站在左邊,右邊是提着皮鞭的塔達,後面叉腰立着幾個膀大腰圓橫眉立目的獄卒,好像只等勞特一聲令下,就要把某個犯人拖出去撕碎一樣。

勞特踱到前方正中間站好,說:“各位朋友們,最近戰俘營裏流傳一些很不好聽的謠言,說什麽我軍蔥嶺已經失守,奧萊國很快就要攻打過來。當然,我知道你們巴不得如此,不過很可惜,我不得不打破你們的幻想,謠言總歸是謠言,它禁不起任何推敲。”他提高聲音,“事實上恰恰相反,我軍早在三月初,就已經占領金山,将奧萊軍隊打得落花流水。三月十八日,轟炸了羅陽;三月二十七日,攻陷西亞;四月十一日,也就是前天,又從你們的手中奪回長河。這些才是事實!”

他停頓片刻,低下聲音:“當然,你們消息很閉塞,迫切想了解外面的情況,這種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決不能因此受人蠱惑,聽信謠言,造成我們之間不必要的矛盾,對未來局勢心存僥幸。我非常鄭重地告訴你們,只有誠心誠意地投降,才是正途,你們才有可能獲得自由!”

一個響亮的打呵欠聲不合時宜地冒了出來,勞特停下,眯起眼睛望向多維:“你怎麽了?”

多維聳聳肩:“太困。我想獲自由,我想打呵欠!”戰俘們偷偷笑起來。

勞特慢慢走到多維身邊,竟然沒有動怒:“想獲自由?很容易,只要你在投降書上簽個字。”

多維吐吐舌頭:“我是文盲。”

“那麽。”勞特誘供似的低語,“你告訴我,是誰最開始散布的謠言?”

“啊。”多維瞪大眼睛,“我怎麽知道。”

“你不知道麽?”勞特陰慘慘地笑一下,“可我知道。”他把目光轉向站在正中間的藍廷,“就是你啊,藍廷上尉。”

多維收起臉上戲谑的表情,周圍突然安靜得詭異。勞特胸有成竹地繼續道:“是你最先說出蔥嶺被攻陷的消息,還讓同牢房的人,把這個消息盡量散布出去。藍廷上尉,你這樣為所欲為,讓我們很難辦哪。” 他對上藍廷的眼睛,說,“你最好告訴我,是從哪裏知道這個荒謬的消息的。”

藍廷不說話,輕蔑地看着他。勞特笑了笑:“當然,你也可以不說,不過你牢房的犯人,要全被關進懲罰室,直到你說出來為止。”

藍廷憤怒地瞪了勞特一眼。勞特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踱步。好半天藍廷才吞吞吐吐地道:“是霍……”

勞特眼睛亮了一下,停住腳步。藍廷卻住了口,突然說:“我要求和你單獨面談。”

“當然可以。”勞特一挑眉,讓塔達把犯人們帶下去。多維一邊走一邊擔憂地看向藍廷,藍廷回給他一個安撫的笑容。

勞特把藍廷帶向辦公樓,離很遠就聽見一陣噪雜聲,很多工人在大門前忙來忙去。他皺緊眉頭,問道:“這是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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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托回答:“聽說是霍維斯廳長要弄個調教室出來,專門對付那些他感興趣的囚犯。”他似有意似無意地瞥向藍廷,藍廷面無表情。“哦?”勞特覺得饒有興味,“很不錯啊,有機會我真想見識見識他的調教功夫。”他壓低聲音,耳語似的說,“能讓梅茜長公主贊不絕口的手段,想必非常了得。”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科托咧咧嘴,顯然他沒聽出來這句話有什麽好笑。

只是這嘈雜聲太刺耳了,亂哄哄的,簡直讓人心煩意亂。勞特剛邁進正廳,就見莫頓帶着林賽從裏面出來。見到勞特,林賽連忙立正行禮,莫頓微微有些煩躁:“霍維斯在搞什麽,弄得烏煙瘴氣亂七八糟,行了勞特,我回保衛廳了,等霍維斯弄完再回來,有什麽事打電話。”林賽聽不見,沒受影響,略為歉意地對勞特笑笑,跟着莫頓走了。

勞特捂着鼻子避開騰起的煙塵,走廊上堆滿鑿下來的大石塊,還有鐵釺、沙石、水泥和各種各樣看不出名堂的東西,連條過道都沒留出來。短短一段路簡直像野外訓練,好不容易進到辦公室,關上門,這才長出口氣。雖然還有噪音不屈不撓地透過門縫傳入,不過至少互相說話能聽得見了。

“好啦藍廷上尉。”勞特拖長聲音說,“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合作一些,免得吃苦頭。”

藍廷毫不客氣盤膝坐在地板上,很随意地四下打量一番這間辦公室,不像是鎖來的囚犯,倒像是被請來做客的貴賓。他指指自己,說:“我渴了。”

勞特一擺手,科托端來一杯水。藍廷咕嘟咕嘟喝了個一幹二淨,意猶未盡地舔舔唇,放下杯子:“我餓了。”

“去你媽的!”勞特一把揪住藍廷的衣領,陰沉着臉,一字一字地說,“你給我老實點,要不然有你好受的!”

“你可真沒有耐性。”藍廷嘲弄似的斜睨着他,“我猜的。”

“什麽?”

“猜的。”藍廷提高聲音,“難道你耳聾?”

“哼,好笑,你憑什麽猜的?”

“憑你們的行為。”藍廷曲起手臂支在膝頭,手撐在下巴上,“你把我捉來之後,只審訊過一次,就再也沒有逼問過長河地區、淮委一帶的軍事部署,像你們這群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不問出個結果,怎麽可能輕易放過我?原因只可能有一個,那就是這些情報已然不重要。要麽有人提供給你,那你勢必得找我驗證,要麽就是——”他頓了頓,看向勞特,“長河淮委已經失守,我的口供用不着了。蔥嶺是長河淮委的屏障,那兩處都失守了,蔥嶺還用說嗎?”

勞特凝視面前的年輕軍官,很久才問道:“就因為這個?”

“還有。”藍廷豎起一根手指,“聽說有個獄卒以前還抽滋翎,現在卻變成石頭堡,這正是繁城內物資缺乏的表現。而蔥嶺是貴軍提供軍需民需物資的最大通道,這條通道肯定是用不了了。”

“還有麽?”勞特聽得很認真,像個孜孜求學的小學生。

“本來我只是猜測,不過希望總比失望好。反正這裏消息閉塞,好的進不來,壞的也進不來,我散布點消息,誰又能辨別真假?适當的利用手段是必要的。”藍廷一笑,“可你把犯人召集一起,試圖辟謠的行為,恰恰證實我這個猜測的準确性。”

勞特沉默半晌,忽然哈哈大笑,鼓起掌來:“好好,不錯。藍廷,我有時真懷疑你的身份,做一個區區上尉,實在太委屈你了。”

藍廷一揚眉,氣勢凜然:“我不只是個上尉,我是F五師獨立作戰大隊隊長。”

“是啊,隊長。”勞特背着雙手,走到藍廷面前,彎下腰,貼近藍廷的耳朵,“你能把這些囚犯弄得神魂颠倒,藍廷,我真該殺了你……”

“咚”地一聲巨響,門被人踢開,霍維斯大步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克蘭和阿米。

“霍維斯你幹什麽,進來也不敲門嗎?”勞特直起身子,出聲質問。

“敲什麽門!”霍維斯臉色有些難看,“你把我的人弄到你辦公室來,想幹什麽?!”

勞特冷笑一聲:“笑話,怎麽能是你的人?不只你有權力審訊囚犯吧霍維斯,我作為軍方代表,也可以處置戰俘營事宜。”

霍維斯嗤笑,他他走到寬大的沙發前坐下,帶着白色手套的雙手手指插在一起:“我知道你在查謠言,而這個謠言正巧是在我調教這個混蛋之後,從他嘴裏流出去的。”霍維斯一指藍廷,“那麽你如此費力要追查到底,是在查他呀,還是在查我呀,還是期望借着查他的理由查我呀。”

勞特臉上肌肉跳了跳,皮笑肉不笑地說:“霍維斯你太誤會了,我只是不想姑息養奸,縱容小人作祟而已。”

“哦——”霍維斯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站起來淡淡地說,“那你繼續,不打擾了。只不過你可別把這個犯人弄殘了。你也看見,我正在修建調教室,我想長公主一定會對一個敵軍軍官的奴隸感興趣的。”

“別。”勞特忙攔住他,“不必了霍維斯,我已經審訊完畢,這小子還是還給你。”他刻意神秘兮兮地說,“別讓長公主等急了。聽說這次來視察的官員,就是長公主的得力屬下?”

“也許吧,誰知道。”霍維斯漫不經心地聳聳肩,轉頭吩咐克蘭,“把他帶走。”

霍維斯的辦公室,距離那個所謂的調教室更近,因此更加混亂不堪。霍維斯在外人面前一向張揚,生怕別人看不見自己似的,一副風光無限的樣子。一旦避開耳目,整個人就顯得極為疲倦,好像随時都能躺下睡過去。

屋子裏就剩下他和藍廷兩個人,霍維斯揉揉眉心,說:“我奉勸你最好老實一點,勞特不是一般人。說實話他只是忌憚我,要不然,絕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你。”

“忌憚你?”藍廷不客氣地冷笑,“是忌憚那個所謂的長公主吧。”他頓了頓,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跟那女人什麽關系?”

霍維斯擡頭詫異地看向藍廷,忽然一笑,臉上倦色一掃而空:“你很關心我啊藍廷,真是好現象。你這算是吃醋麽?”

“吃你媽個頭醋!”藍廷氣憤地大罵,“你們奸夫淫婦關我什麽事,我是怕你把持不住,出賣國家!”

“怎麽會。”霍維斯專注地凝視着藍廷,語氣誠摯,“這世上只有一個人能令我把持不住,就是你。”

“呸!”

霍維斯一笑,随即正色道:“我有要緊的事要告訴你。”他從懷裏掏出地圖,擺在桌上,“這是你逃跑的路線,起始地點就在這棟辦公樓。”

“那個什麽調教室?哼,像你這種爛人想到的辦法。”

“不,我只是借弄調教室的名義挖地道而已。在我和莫頓隊長的辦公室之間,有個小小的儲藏室。等地道挖好的時候,我會以調教為名義把你帶過來,你打暈我,然後進入儲藏室,掀開地板,進入地道,那裏會有人接應你,你只要聽話,很快就可以逃出去。”

藍廷皺皺眉頭:“這樣你的嫌疑會很大。”

“目前為止這是最快的辦法,不能等到你身份暴露,我既然敢這麽做,就有辦法解決後續問題。不過你能這麽關心我,我依然很高興。”霍維斯笑着說。

“公是公,私是私。”藍廷瞥他一眼,“我沒有你那樣自私自利,只追求完成任務,完全不顧戰友的安危。”

霍維斯滿不在乎地說:“我不覺得那有什麽過錯,畢竟任務是第一位的。”

“行了。”藍廷深吸一口氣,“不管怎麽樣算我謝謝你,只希望從此以後別再相見。”

“我也希望你別搞出太多的事,能順利離開。”霍維斯沉吟片刻,輕輕地加上一句,“這裏太不适合你了,藍廷。”

藍廷被送回監牢,同屋的戰友都站了起來。多維上前連聲問道:“藍廷,他們沒把你怎麽樣吧?”

藍廷搖搖頭,神色嚴峻,他說:“我們這裏,有內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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