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皇帝陛下派來繁城視察的官員,果然是梅茜長公主最得意的手下,名叫葛博。海亞王子在他到來的前一天得到消息,翌日一早便齊集繁城重要官員和軍官,等候他的到來。

葛博身材高大,胖得驚人,從飛機上走下來的時候,幾乎能聽到“咚咚咚”的腳步聲,舷梯似乎都被他跺得一顫一顫。

他一下來,居然沒有先和海亞王子行禮,而是直奔霍維斯,張開手臂誇張地大叫:“哈哈,老朋友,可把我想死啦!”

霍維斯跟葛博來個熊抱,他身後沒跟着克蘭和阿米,笑問:“你怎麽又胖了,那些孩子們還沒把你榨幹嗎?”

“榨幹?太不可能了。”葛博洪亮的笑聲簡直蓋過了螺旋槳的轟鳴,“我一晚上得一個女孩子兩個男孩子,哈哈,那都得被我幹得全昏過去。”

“太好了!我給你安排了很多節目,還怕你消受不起呢。”

葛博回味似的啧啧贊嘆:“還是你手段高超,霍維斯,那幾個奴隸都調教得乖巧又聽話,口活還好。”他別有所指地睒睒眼,“長公主很想你呀。”

“我也很想她。我正在調教一個敵國軍官,很有味道。”霍維斯把最後四個字說得含義隽永,兩個人心照不宣地大笑起來。

霍維斯好像這時才想起等在一旁的王子,忙伸手引指:“葛博,聽說你要來,海亞王子特地前來迎接。”

葛博向海亞一鞠躬,神色倨傲,漫不經心地吻了吻王子的手背:“王子殿下,你好。”

跟膀大腰圓的葛博比起來,海亞簡直纖弱得像個布娃娃,但他面色莊重,氣度雍容地微微颌首:“你好,陛下身體還好嗎?”

“說實話,不算好。”葛博随在海亞身後,邊走邊說,“陛下對蔥嶺的失守大為震怒,一再表示要對失職責任一追到底。王子殿下,陛下對你不肯立刻出兵奪回蔥嶺,消極避戰,陛下很不高興。”

“絕無此事。”回答他的竟是勞特,“就在這幾日,我們還派出主力部隊和敵人的藍氏集團軍周旋,形勢極好,很快就能奪回失地。”

“是嗎?那就最好了。”葛博幹巴巴地說,“我會向陛下如實禀報的。”

“還望特使能夠美言幾句,海亞王子定會不勝感激。”勞特說。

葛博無可無不可地一點頭,對海亞王子的所謂感激也不太放在心上,慢吞吞地說:“走吧,看看你們的防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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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博坐上車,同霍維斯談笑風生,勞特時而插入一句半句,只是對身份尊貴的海亞王子不假辭色。大家雖然嘴上不說,但都心知肚明,陛下對海亞王子的猜忌,已經非常嚴重了。

說起來,其實真正繼承大統,成為當今陛下的,應該是這個海亞王子。先帝二十歲的時候就得到了第一個兒子,早早定下皇太子之位。只是這個兒子性格軟弱,溫吞有餘魄力不足,素來為先帝所不喜。後來,他又得到一個女兒,就是梅茜長公主。公主手段兇狠,性格剛毅,頗有乃父之風,但普曼帝國并不是奧萊帝國,帝位傳男不傳女,因此盡管公主深受皇帝喜愛,卻只能暗中增長勢力,無法繼承帝位。先帝四十歲時,才有了第二個兒子。沒想到天降災禍,十年之後皇太子突然病逝,而此時先帝已經有五十歲了,行将朽木,不得不考慮繼任者的問題。當時明顯分為三大派,一派支持已逝的皇太子年方六歲的兒子,也就是先帝的皇太孫海亞王子;一派支持皇次子,也就是當今陛下;另一派屬梅茜長公主,不敢明目張膽,但也從中撈了不少好處。

先帝猶豫了很久,畢竟擔憂皇太孫年齡幼小,由他繼承勢必大權旁落,無論外戚還是朝臣,都非上策,最後定下皇次子。五年後先帝駕崩,帝位傳給皇次子。

如果海亞王子像他父親一樣軟弱無能,勢必不會引起那麽多麻煩,但偏偏這個孩子擁有據說最純正的帝國血統,容貌美得驚人。每次出宮,都有大批無知百姓尾随其後,意圖一睹王子風采。且天資聰穎非同一般,出口成章過目不忘。為人謙和有禮,卻并不碌碌無為。漸漸地,一些老臣對當今皇上的荒淫無道感到失望,把目光投向這個少年,很多年輕氣盛的新晉官員,居然也對海亞王子萬分崇敬。

在王子十六歲的時候,終于有人上書,提出王子的皇太孫地位,理應得到特殊的權力。當今皇帝沉迷于酒色,但對這一點嗅覺卻極為靈敏,手段強硬。他根本沒等到其他官員有所表示,一紙調令就把海亞王子送到兩國交戰的前線。明着說是讓王子建功立業,報效國家,其實就是驅逐出權力中心,甚至試圖借刀殺人。連梅茜長公主,也開始對海亞有所忌憚厭惡,原因就是海亞嚴謹潔淨的作風,跟他們所作所為格格不入,愈發襯托出他們的奢靡淫亂。

兩三年過去,沒有人再提起海亞,這個王子在邊境處處受到排擠,身邊所有人都是皇帝和長公主的手下,對他毫無尊敬可言,陽奉陰違。勞特居然還會以醉酒為名義,對王子實施迷奸,誰知道這是不是出于陛下的指令?

皇上只盼着這個侄子能知難而退,從此韬光隐晦做個普通的王子,大家相安無事。偏偏海亞不肯,他看夠了朝廷烏煙瘴氣,百官醉生夢死,他擔憂搖搖欲墜的普曼帝國,他發誓要保存這裏每一寸土地。

亂石瓦礫中唯一一顆圓潤明亮的珍珠,最後的結果,必是被碾碎一途。

葛博随着衆人巡視城內守備,迎接他的是莫頓。“很不錯嘛。”葛博說,“不過我建議把城內兵力調入前線一些,畢竟那裏才是重要的。”他搖頭晃腦地引用了一句古書裏看到的句子,“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這不大好吧。”勞特看看大家的臉色,“畢竟城內守衛也非常重要,牽扯到王子的人身安全。莫頓,你說呢?”

莫頓漠然地瞥了他一眼,這個老奸巨猾的東西,擺明了是要削弱莫頓的勢力,反倒詢問他的意見,難道他能明目張膽地反對?莫頓微一颌首:“卑職認為特使說得極有道理,卑職将盡快予以實施。”

葛博滿意地一點頭,問道:“你是……”

莫頓立正站好:“卑職繁城保衛隊隊長莫頓,聽候您的指令。”

“嗯嗯。”葛博忽然注意到莫頓身後站着的林賽,不由自主眯起了眼睛,“這位是……”

“這是屬下的侍衛官。”

“啊。”葛博連連打量,說,“好,好。”也不知是說林賽好,還是莫頓好。

一個衛兵急匆匆地奔過來,貼到勞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勞特的臉色頓時變了,他“倏”地站起身來,向葛博和海亞一鞠躬:“對不起海亞王子,特使閣下,我有些急事要去辦,先失陪。”行禮告辭。

馬車一溜煙往戰俘營方向飛奔,車夫摔着馬鞭高喊:“讓開,快讓開!”

“怎麽會這樣?”勞特忿忿地想,剛才那個士兵對他說的是,戰俘營裏發生囚犯小型暴動,被派進去的兩個特勤被圍住毆打。

幾乎是聽到這句話的同時,勞特的腦海立刻反應過來,一定是藍廷,一定!

果然是藍廷。

勞特派出幾個士兵,裝成被俘的軍人,混在戰俘營裏,是想随時掌握戰俘們的動向,獲取一些秘密情報。這一招很好用,畢竟戰俘營這麽大,被關起來的大部分都屬于不同部隊,誰也不可能個個都認識。只要少說話,小心一點肯定沒有問題。時而借審訊的機會把士兵帶出來,了解掌握的情報。

用這種方法,勞特得知了埋設炸藥炸毀銅門大橋,致使愛得拉司令死于非命的真正兇手,并很快處以極刑;兩次粉碎了戰俘們越獄的企圖,予以嚴厲懲戒,為首的直接處死;探聽出摧毀繁城炸藥庫的作戰計劃,提前埋伏,消滅了敵人潛伏在繁城的一個小隊;甚至被鋸斷雙腿的費西朗少校的真實身份,也是靠這種方法暴露出去的。

這一次,是藍廷。

事後勞特回想,自己還是太小瞧這個年輕的上尉,沒想到只有短短近一個月,他就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其實藍廷沒有直接命令誰,他只是提出一個極為可行的建議。勞特掌握情報如此迅捷,又如此準确,說明這個內奸離自己不遠,很可能就在C區;因為怕閑聊之中身份暴露,這個人一定不愛說話,很沉默;會經常被審訊,甚至刑訊,以混淆視聽;他“被俘”的時間肯定不會很長,誰也不會在這麽個肮髒的地方裝囚犯裝個一年兩年,更何況時間越長越有可能暴露。

藍廷把自己的分析講給多維和蓋爾,從他們自己的牢房開始,一個人一個人過濾,誰也不能輕易放過。原屬于哪個部隊,什麽級別,直接領導是誰,主要領導是誰,參加過什麽戰役,當時情況如何。A大隊的詢問A大隊,B大隊的詢問B大隊,F集團軍的詢問F集團軍,誰都無法了解的,就讓那個監牢中已經确定身份的級別最高的長官做出判斷。

另一個調查方向,就是掌握誰曾經問過蔥嶺失守的消息來源,然後準确得知藍廷這個名字。畢竟傳言有一定的特殊性,就是越到後來越無法知道根源所在。

兩個方向都很湊效,暗中調查蔓延程度之快,之廣,讓藍廷都很吃驚。都是戰俘營中的難兄難弟,不由自主已是同病相憐,誰也沒想到其中竟還會有內奸。這無異于喉嚨裏的魚刺,眼中的沙粒,必除之而後快。

最後确定兩個人肯定是,八個人疑似。其餘的事情根本不用藍廷理會,都是戰場上拼殺出來的士兵,暴力和仇恨已經深深刻在骨頭裏。一個囚室的犯人們咬牙切齒一窩蜂地湧上去,鐵鏈勒,鐵拷砸,腳踢拳擂。剛開始那人還大聲求饒,哭爹喊娘,沒過一會就只剩下野獸般的慘叫。獄卒們驚慌失措,提着警棍打開牢門沖進去。犯人們已經瘋狂,對揮過來的警棍不管不顧,紅着眼睛狠狠盯住面前那個人,只有那個人。其他囚室的犯人們山呼海嘯地齊聲高喊:“打死他!打死他!”

等勞特急趕慢趕地帶着衛兵奔過來,一切都結束了。犯人們四下散開,露出當中那團已經看不出樣貌的血肉。獄卒們木愣愣的,感到驚恐而又惡心。濃重的血腥氣彌漫在空氣中,散到牢房外,居然變淡了。呼喊聲戛然而止,沒有人說話,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勞特臉色黑得像鍋底,他猛地一回頭,寒芒一樣刺向藍廷的眼睛。藍廷就站在那兒,站在一條條的鐵欄後,帶着手铐,靜靜地和他對視,目光冰冷而譏諷。他挺拔的身影籠罩在戰俘營牆壁和燈光形成的陰影裏,像一個神祗。

“戰俘營出事了。”林賽伸手比劃,“聽說死了幾個人,是勞特派進去的卧底。”

莫頓煎牛排的手頓了頓,随即冷哼一聲:“活該,他一個軍方代表,派人進去都不跟我和霍維斯說一聲,今天還出了那麽個爛主意。”

“那你手下的兵力會減少啊。”林賽擔憂地問。

“沒關系,特使也沒說讓我應該派去多少。先給前線一個小隊,說好後面的陸續到,至于真的到不到,特使走了誰還管?”

“那還好。”林賽松了口氣,撓撓頭,為自己過于緊張而感到難為情,不好意思地笑笑。莫頓愛他這個樣子愛得不得了,關了火,低頭吻上林賽的唇,好一陣子才放開,說:“你去拌沙拉,然後我們吃飯。”

莫頓做牛排的手藝簡直是一絕,就連一向不愛吃肉的林賽也會食指大動。莫頓嫌他太瘦了,得多吃一些,弄本食譜天天換着樣給林賽做飯。林賽抱怨他:“我才是侍衛官,這些應該我做才對。”莫頓聳聳肩:“不對,得我服侍你,服侍你吃飯,服侍你上床……”林賽紅了臉,悶頭吃飯不理他。

“明天你不用陪我去了,換別人來。”莫頓說。

林賽詫異地一擡頭:“怎麽?”

“還不是葛博那個老東西。”莫頓皺緊眉頭,“哼,他看你的眼神太不對。這個老東西好色淫亂,你還是避開他。沒想到他居然和霍維斯關系那麽好,真是臭味相投。”

“他一向如此,又不是第一天。”

莫頓輕嘆口氣:“看樣子海亞王子在繁城留不了多久了,皇上對他太不放心,一定會想辦法對付他。我看帝國裏也就王子算是實心實意憂國憂民,若把他弄回去,換個人來,繁城只怕真要守不住。”

林賽神色黯然,低頭不語。

莫頓輕輕拍拍他的手:“你不用擔心,這個國家跟朽木一樣,我還沒打算陪葬。要是有那麽一天,我會帶你離開這裏,咱們走得遠遠的,去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就咱們倆。”

林賽的目光溫柔得像海波一樣,又感動又安心,重重地點點頭。

莫頓拿下餐巾擦擦嘴角:“你慢慢吃,我還有點事要忙。”他起身走向樓梯。林賽收了笑容,望着莫頓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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