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霍維斯喝退那些侍從,關緊房門。捏住藍廷的臉,揪出他口中緊緊塞住的手帕。藍廷拼命地咳嗽,腰都直不起來,好不容易才喘上這口氣。

霍維斯盯着他,目光像兩簇冰凍的火焰,怒意升騰而又冰冷刺骨。他忍了又忍,終于還是譏諷一笑,說道:“好啊藍廷上尉,今天你可真是露臉了,連普曼帝國的特使,都有幸一睹你的風采!用鐵拷砸死敵人,真他媽過瘾,啊?!”他越說越怒,一步踏上前一把抓起藍廷胸前衣襟,逼視對方的眼睛,“我說你就不能先把你愚蠢的英雄主義放一放?我他媽早就警告過你,就這一天就這一天!你不能當看不見嗎?不能不沖上去嗎?!”

“不能!”藍廷斬釘截鐵地說,居然也是義憤填膺,“什麽叫愚蠢的英雄主義?什麽叫就當看不見?那是我們的士兵,是我的戰友!難道你讓我眼睜睜看着無動于衷?去你M的霍維斯,你怕死,我不是!”

霍維斯怒極反笑:“對對,我怕死,我是懦夫,你偉大,你是英雄。偉大的英雄藍廷,拜托你在做事之前能不能考慮一下後果?你把他打死了,解恨了,然後呢?得到什麽?你他媽除了差點被葛博那個蠢豬給上了,還得到什麽?!”

“尊嚴。”藍廷忽然冷靜下來,一字一字地說,“告訴那群混蛋,奧萊國的軍人,哪怕做了戰俘,也他媽不是好惹的!霍維斯,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沖動,我不計後果,可緊急時刻,就需要有人沖動,需要有人不計後果。這次逃跑計劃失敗,還可以有下一次,但奧萊國軍人的士氣,絕不能被敵人打垮!”

“哈。”霍維斯翻個白眼,嘲弄地笑,“還可以有下一次?你他媽以為戰俘營我建的啊?你知不知道弄出地圖得費多少心力?知不知道挖一條地道得有多少人冒着随時掉腦袋的危險?你知不知道我得絞盡腦汁遮掩這條地道?你知不知道我們安插的士兵已經換防,繁城就要全面封城戒嚴,你根本沒機會了,所有努力全是白費!”

藍廷頭一次看見他這樣失态的憤怒,揮動手臂走來走去,眼睛裏滿是血絲。以往霍維斯總是淡定的,什麽都不在意的,有一種盡在掌握的潇灑從容。這一次,本來也是盡在掌握的。藍廷難得地沒有反駁,心裏有些愧疚。但他是死也不服軟的人,尤其對霍維斯,更何況這件事他覺得自己并沒有錯,只是太過湊巧了而已。

屋子裏一片靜默,很長時間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霍維斯手指按住額頭,弓着腰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顯出一種頹然的疲累。這副模樣如此經常性地在霍維斯身上表現出來,令藍廷有些驚訝。在他記憶裏,特訓時的霍維斯總是對一切事物帶着一種輕慢的态度,什麽也不放在心上,浮誇而懶散。他總要付出極大努力才能完成的任務,霍維斯輕描淡寫地就搞定了,還會譏諷地對他說:“不行啊藍廷,你可是個貴族,只有這點本事嗎?”

藍廷陷入回憶中,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霍維斯身上。

霍維斯像是感覺到什麽,一擡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一觸,藍廷立即扭頭避開,臉上現出一絲懊惱而難堪的神情。

霍維斯笑笑,心情好了許多,不過很快又被即将面對的事情壓得沉重。他低聲說:“藍廷,你壞了勞特的好事,他不會輕易放過你。”

“能怎麽樣?”藍廷嗤笑一聲,“大不了槍斃我。”

“我早說過了,死不是最痛苦的事。”霍維斯剛壓下去的火氣又被他對生死的輕蔑而挑起來,冷笑道,“你以為給你顆子彈就完事了?他有千百種方法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至被獄卒輪奸到瘋掉,以前這樣的情形大有人在。”

藍廷瞥了他一眼:“是啊是啊,要不是有霍維斯廳長保護,我早被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真是太感謝了,我銘記于心。”他嘴裏說着感謝,語氣卻頗為諷刺。

“哈,銘記于心就算了吧。”霍維斯拖着長長的音調,一晃一晃地翹起椅子,似乎那個令人恨得牙癢癢的霍維斯又回來了,“你少給我找點麻煩,我已經謝天謝地。你們藍氏家族,就是麻煩的根源,兩個兄弟都是。”

“放屁!”藍廷瞪起眼睛,“不許你胡說八道!”

Advertisement

“好吧。”霍維斯站起身來,“這麽鬥嘴也沒什麽意思,咱們還是幹點正經事。”他走到藍廷面前,對上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對不起,恐怕你得吃點苦頭。”

“随便你。”藍廷一點不肯示弱,“你要是不趁機公報私仇,狠湊我一頓,那還是自私自利的霍維斯嗎?”

“這個評語真中肯。”霍維斯笑着把藍廷吊了起來。他走到牆邊的櫃子旁,打開櫃門,露出三排各式各樣的鞭子。他先拿出一條又短又沉的,在手上掂一掂,又放下了,拿出另一條來。這條比較輕,但上面布滿了細細的鐵鈎,用這種皮鞭的好處是,制造的傷痕鮮血淋漓,十分恐怖,其實卻傷不到筋骨。

霍維斯拿出一條手帕,抵到藍廷面前:“咬住它,能好一點。”

藍廷不屑地一撇嘴:“算了吧,誰知道你洗沒洗。”

霍維斯氣樂了,他不管不顧捏住藍廷的下巴,把手帕塞進去,低聲說:“你閉上眼睛,我開始了。”藍廷反而瞪得更大。霍維斯無奈地笑了笑,輕輕在藍廷面頰上一吻,後退幾步,深吸一口氣,揮起皮鞭抽過去。

疼痛瞬間席卷全身,還沒等藍廷喘上一口氣,鞭影又飛下來。霍維斯用鞭極有技巧,但他也知道,勞特本身就是刑訊高手,稍微放點水他一眼就能看出來,既然要做就做的徹底。因此咬牙不手軟,只不過揮鞭極快,制造的痛苦也能少些。

即便如此,幾十鞭之後藍廷也昏了過去,冷汗混着血水一滴一滴滲出來,落到地面上。霍維斯沒有等他清醒,直打得藍廷從昏迷中又被疼醒過來,過不了多久又失去神智。就這樣昏過去三次,霍維斯這才停手。他累得急促地喘息,見藍廷面色蒼白,雙目緊閉,眸中閃過一絲憐惜。他扔下皮鞭,擡起手想要撫摸一下藍廷的臉,卻又生生頓住,握緊拳頭沉聲道:“來人!”

外面的士兵聽到辦公室裏傳出皮鞭抽打在皮肉上的聲音,和囚犯沉悶的痛哼,知道又在刑訊了。雖然早已司空見慣,但一進來,看到藍廷血人似的吊在刑架上,人事不知,還是暗暗吓了一跳,有些緊張地看着霍維斯:“廳長。”

“把這個混蛋給我帶到勞特中校那裏去。”霍維斯語氣生硬地吩咐,“你什麽都不用說,聽他的吩咐。”

“是,廳長。”士兵慌忙把藍廷解下來,兩個人一左一右拉住犯人的胳膊。藍廷的身子拖在地上,拉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霍維斯等他們出去了,一下子坐到椅子裏,他拿起酒瓶咕嘟咕嘟灌下幾口烈酒,感到一股火一樣的辛辣刺痛,在胸口蔓延,他望着蒼白的天花板,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過一會,兩個士兵又把藍廷拖了回來,囚犯還是沒有清醒,腦袋耷拉着。一個士兵說道:“廳長,勞特中校說,這是你的人,他不好處置,弄殘了沒法向你交代。”

這是還不肯善罷甘休啊,霍維斯咬着牙想。他一擺手,裝作很随意的樣子,懶懶地說:“那就綁到外面臺子上,讓別的戰俘們都好好看看,這就是強出頭的下場!”

狄恒接過海亞王子脫下的外氅,交給走進來的仆人,動作中規中矩,臉色卻仍陰沉難看。海亞王子微笑着說道:“狄恒,你還在生氣麽?”

“屬下,屬下真是不明白。”狄恒忿忿不平地說,“您怎麽能受得了?他們,他們那樣羞辱您……”他住了口,覺得自己說不下去。

海亞王子神色倒是十分平和,他輕輕嘆口氣,坐到床邊,幽幽地道:“我太清楚他們的用意了。他們就是想當衆羞辱我,排擠我,讓我成為整個普曼帝國上流社會的笑柄,從此對他們再也沒有威脅。”他笑了一下,“最好是能羞憤自殺,一了百了。”

“殿下!”狄恒憂心忡忡。

海亞搖搖頭,道:“你放心吧,我不會那樣做的。你知道嗎狄恒,繁城其實是我母後的故鄉,她就是在這裏遇見了微服出巡的太子,一見傾心,跟他一起回到帝都。”海亞的回想起年幼時的美好時光,眸色變得溫柔,“皇帝容不下我,他也不願意繼續打這場仗。我認為,他是想投降,而繁城,勢必成為他和敵國談判的資本。”他說話聲音雖低,但卻極為堅定,“我絕不能容許母親的故鄉,成為敵國的領土,就算只剩下一口氣,我也捍衛到底。”

狄恒看着他,嗫嚅了一陣,終于還是開口道:“殿下,你有沒有想過,想過……”

“什麽?”

狄恒頓了頓,豁出去似的沉聲道:“造反,奪帝位。”

海亞“霍”地站起身來:“你說什麽?!”

“我說造反,推翻這個皇帝。”一向忠厚沉穩的狄恒,突然強勢起來,“殿下,這個國家明明只有您才有資格擁有,您才擁有真正的皇族血統,您……”

“夠了,不許再說了!”海亞王子厲聲何止,他迅速地看了一圈四周,确定所有仆人都在殿外,沒有人聽到他們的對話,這才盯住狄恒,“你這種想法太危險了,狄恒,這件事就此打住,否則我治你的罪。”

“殿下。”狄恒卻絲毫不減退縮,反而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籠罩住海亞王子,“皇帝昏庸無能,根本不能帶領國家的臣民奪得勝利。殿下,難道你不明白嗎?這個帝國真正的敵人,不是奧萊國,而是皇帝,是長公主,是所有貪污腐敗蠅營狗茍的官吏。殿下,如果您真是為了繁城,為了這個國家……”

“住口!”海亞王子大聲道。他面色通紅,顯見激動已極,臉上現出少見的淩厲,“再說下去我殺了你!”

狄恒沉默地看着王子,半晌居然一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說道:“那麽,您自己保重。”轉身便向外走。

“站住。”海亞王子上前一步,“你要幹什麽去?”

狄恒轉過身來,目光沉靜:“殿下,從我到您身邊的第一天起,您就知道,我絕不是為了效忠皇帝而來。我只效忠您,殿下。您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您的希望就是我的希望。如果您要取我的性命,我絕不會抵抗。”他凝視着海亞王子,臉上掠過一絲渴慕的神色,“我是您的,殿下。”

海亞王子身子微微一顫,他沉吟片刻,說:“你回來吧。”聲音和緩許多。

狄恒走回來,依舊站在王子身邊。海亞嘆息一聲,說道:“我不能,狄恒。如今兩國戰事如此膠着,稍有變動就是萬劫不複,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你想想,如果我真的起兵勤王,後果将會如何?皇帝和長公主勢必聯合起來對付我一個。更加可怕的是,國家本來已經風雨飄搖,一旦內亂,敵國乘虛而入,我們都将成為歷史的罪人。狄恒,我個人榮辱并不重要,關鍵是國家……”

狄恒垂下眼睛:“屬下明白了。”

海亞說道:“有件事得麻煩你。”

“聽從殿下的吩咐。”

“你要親自保護葛博特使離開繁城。”海亞正色說,“這件事事關重大,一旦葛博有事,皇帝就會有借口對我下手。你必須嚴密保護葛博的安危,直到他離開這裏。”

狄恒躬身道:“是,殿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