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藍廷被吊在監獄裏的空地上,整整兩天兩夜。到第三日早上,勞特離開繁城奔赴前線,霍維斯才命人把他放下來,送到他的辦公室。

兩天兩夜水米未盡,藍廷的身體極為虛弱,已經呈現脫水的症狀,昏迷不醒。被皮鞭撕爛的衣服挂在身上,和幹涸的血跡凝結在一起,霍維斯只好用幹淨的溫水把傷口潤濕,将破碎的布塊一點一點小心翼翼扯下來。然後擦幹淨血跡,上藥,打點滴。藍廷發着高燒,身子燙得驚人,霍維斯用酒精擦拭手心腳心,給他降溫。

藍廷安安靜靜地躺着,秀挺的眉微蹙。

在霍維斯的印象裏,這小子難得有這樣老實的時候,他總像只小豹子一般不知疲倦,好勝、絕不低頭。即使受傷了,也要惡狠狠地盯住你,舔一舔傷口,躍起來繼續。可當藍廷真的安靜下來,能讓你近距離仔仔細細端詳,才能發現他的睫毛濃密,上唇有點翹,右腮靠近耳垂的地方,還有一顆小小的黑痣。耳垂肉肉的,霍維斯清晰地記得,舔上去的感覺很好。若是藍廷真心地高興,大笑起來,會有一種跳脫的稚氣和單純。只可惜,這種笑容,很少在霍維斯面前表露過。他們兩人的相處模式,永遠都是很詭異的,特訓時如此,在這裏仍是如此。

明明暗中欽佩對方,卻總要諷刺挖苦;明明可以相互信任,總要表示質疑;明明知道只有對方可以依靠,卻總要保持距離。

霍維斯心知肚明,最大的責任在于他,是他被藍廷耀眼的光芒所吸引,忍不住想要一步步地靠近,但每次都會因為自身的陰暗,而刻意制造沖突。出于理智,霍維斯應該和這個年輕人徹底劃分界限,不相往來,最好完全忘記,但他做不到;出于感情,也可以不顧一切,抛棄所有,痛快地淪陷一次,但他也做不到。

霍維斯必須承認,他內心深處,仍是自私的。他希望,即使自己這輩子再見不到藍廷,也要在那個年輕人心中,留下最深刻的烙印。也許很久很久以後,自己在無人知道的陌生地方,變成一片腐土,藍廷仍會在燦爛的陽光裏,或在明媚的星光下,或在溫柔的清風中,偶爾失神時,想到自己,然後笑罵一句:“那個人,當年我最讨厭的就是他!”

誰能猜得到,自己竟會在這裏,在戰俘營,遇到藍廷。誰能猜得到呢?……

霍維斯苦澀而溫柔地笑了一下,他輕輕在藍廷光潔的額頭上落下一吻,嘆息一聲,守在床邊。

畢竟身體底子好,午夜時分藍廷清醒過來。他慢慢睜開眼睛,過了好一會才弄明白自己到底在什麽地方,發現嘴裏幹渴得厲害。

稍稍一動便是渾身上下難以表述的疼痛,藍廷只好躺着,他一偏頭,看到霍維斯趴在床邊,好像睡着了,一只手握着自己的手。

藍廷不客氣地把手抽了回來,誰知他一動,霍維斯馬上醒了過來,一擡頭,對上藍廷的目光。他疲倦而又嘲弄地挑起一邊唇角:“恭喜你,還沒死。”

藍廷翻個白眼,他想說:你不就是喜歡看着我半死不活嗎?可惜剛張張嘴,幹澀的喉嚨不肯吐出一個字。

霍維斯拿起一根棉棒,沾了點杯子裏的溫水,遞到藍廷的唇邊。藍廷含住,感到那一點點沁人的清涼,惬意地閉上了眼睛。

“我做好安排,估計很快就會有下一次營救。”霍維斯看看點滴瓶裏僅存的一點液體,拔下藍廷手背上的針頭,又細心地稍稍用力按住一會,直到确認不會再有血流出,這才松開手,收拾東西。

藍廷默然不語。他不是傻子,當然知道在這種十分危急的情況下,安排一次營救計劃,得有多難,要說心裏沒有感激之情就太虛僞了。但他也不願意表露,好半天才悶悶地低聲說道:“多謝。”

Advertisement

“大可不必。”霍維斯的臉上完全看不出剛才藍廷昏迷時的溫柔神情,似乎很不情願地拖長聲音說,“你別再給我添麻煩我就謝天謝地了,拜托你這次好好地逃走,別總闖禍,讓我跟在後面給你擦屁谷。”

藍廷憤憤地瞪了他一眼,早就該猜到。這個霍維斯,嘴上像抹了毒藥,總是有本事在下一秒就把別人的感動打消得一幹二淨。他一把掀起被子,想要下床,可惜只是掀被這一個動作,就已經讓他痛得皺起眉頭。

霍維斯連忙走過來:“你想幹什麽?”

藍廷全當沒聽見,咬着牙忍痛,像個手腳不聽使喚的後遺症病人,一點一點挪動自己的雙腿。霍維斯皺緊眉頭:“你到底想幹什麽?”藍廷還不理他。不過霍維斯也看出來了,藍廷是想下床。

他伸手按住藍廷的胳膊:“你的傷勢還得繼續抹藥,現在還不能走。”

藍廷低着頭,不屈不撓地把雙腿挪到地上,搖搖晃晃居然要站起來,卻被霍維斯一把按得又坐回床上。

“行了。”霍維斯有些煩躁,頗為無奈地說,“你想要什麽,我給你拿。”

藍廷咬着唇,偏轉臉,不去看霍維斯,自顧自還要起來。

“我說你他媽地到底想幹什麽?!”霍維斯最後一個字剛喊出口,猛地頓住了,久遠的記憶一下子湧回來,這個場景太過熟悉。他頓了頓,臉上表情十分精彩,試探着問道:“藍廷,你不會是想……去洗手間吧……”

藍廷的臉頓時紅到耳朵根,連耳垂都泛着粉紅的色澤。他粗聲粗氣地怒道:“用你管!”

霍維斯笑了,很有點不懷好意。“哎呀呀。”他裝模作樣地說,“你怎麽還這麽害羞呢?身上哪個地方我沒有見過呀?有要求直說嘛,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一邊說,一邊從床底下拿出個病人專用的小便器來,得意地揚一揚,“你瞧,我都給你準備好了。”

藍廷的臉紅得像要滴血,憤怒的火苗子蹭蹭蹭往上竄,壓低聲音吼道:“你他媽的去死!”

“很害羞啊藍廷。”霍維斯笑嘻嘻地,“怕什麽呢,大約數個小時以前,你就是用它……”

“滾!你他媽給我滾!”藍廷恨不能自己立刻昏過去,沒有力氣揍他,氣得直捶床,“快點給我滾!”

霍維斯不再逗他,俯身輕柔但不容置疑地抱起藍廷,走進洗手間,放下來。他眸子裏閃爍着一種不明含義的光,低聲說:“看樣子你把我們和平共處的半個月,都忘光了,藍廷。不過,我可忘不了,一切清晰如同昨日。”沒等藍廷有所回應,霍維斯走出洗手間,輕輕關上房門。

那半個月!藍廷又羞又窘又憤怒,虧他還有臉提起。那半個月!

即使藍廷再不願意,他也必須得承認,在某些方面,霍維斯的确極為優秀。他總能輕描淡寫地圓滿完成所有任務,懶洋洋地坐在目标物上,看他們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藍廷無疑是個拔尖的軍人,連教官也很贊賞。但霍維斯總是比好上一點點,就好一點點。

藍廷不是小肚雞腸的人,從來都不是,對于比自己更強大的對手,更何況又是自己的戰友,他十分佩服。再加上霍維斯那張用來欺騙女人的最騷包的臉,在不知他本來面目的情況下,很容易給人以好感。他們本來可以成為非常好的朋友,一輩子的朋友。

“誰會跟他做朋友呢?”霍維斯傲慢地翹着腿,晃動杯中琥珀色的液體,散漫地說道,“那只擁有貴族血統的波斯貓,最适合給我暖床。”

沒有人笑,所有的目光都望着霍維斯的身後,表情精彩紛呈。霍維斯漫不經心一回頭,看見了狂怒到極點的藍廷,居然毫不在意,不怕死地一挑眉:“怎麽,你就這麽迫不及待嗎?”

死仇!死仇!從此以後藍廷每一次和霍維斯對陣,都像瘋了一樣,一定要打倒那個混蛋,讓他求饒!

可每次都差一點,就差一點。每次霍維斯都把他壓在身下,暧昧地低語:“這個姿勢,正好……”

憤怒積攢到了頂點,終于發生不理智的行為。

藍廷再次重重地摔倒在地,他大口喘息着,汗如泉湧,整個人像從水裏剛剛撈出來一樣。霍維斯抛下武器,伸出手來:“你又輸了,藍廷。”藍廷看着他臉上虛情假意的微笑,猛地撿起身邊掉落的匕首,用盡全身力氣,挺起直刺!

耳邊傳來教練驚慌的怒喝:“藍廷,住手!”

已經遲了,鮮血飛濺出來,灼痛了眼睛。從此,霍維斯手上,多出一條醜陋的疤痕。

藍廷知道全是自己的錯,他冷靜下來懊喪不已。霍維斯再怎樣可惡,也是戰友,同袍相殘,在奧萊是極大的罪過。他心甘情願接受任何懲罰,哪怕是當衆向霍維斯道歉。

可藍廷萬萬料想不到,懲罰居然是這樣的。

那個性子古怪近乎變态的教官,挑起女人一樣水汪汪的杏仁眼,在兩個人身上來回打量:“怎麽辦呢你們倆,這種矛盾很難調解呀。彼此仇恨,毫無信任可言,怎麽辦呢?”

他攏了攏金色瀑布一樣的頭發,眯着眼睛:“這樣吧,我把藍廷的手鎖上半個月。藍廷所有的事情,都由霍維斯來負責,你們兩個可以暫時不用參加訓練。”他攤開手,聳聳肩膀,“反正都挺厲害了,不是嗎?”

惡毒的教官,惡毒的主意。藍廷心涼了,但他不敢反駁,反駁死得更慘。他只能乖乖地背過手去,讓美人教官铐住雙腕。能想象這種悲慘嗎?兩個人被關在一個房間裏,藍廷只有雙腿能自由活動。吃飯需要霍維斯喂,睡覺需要霍維斯鋪床,要霍維斯給穿褲子,要霍維斯給洗澡,甚至要霍維斯……

三天之後,美人教官突然襲擊檢查,看到的是藍廷正情緒暴躁地把霍維斯遞過來的一口飯菜踢到地上。

“啧啧。”美人教官說,“火氣真大。霍維斯,其實你可以幫他洩洩火嘛,積太久對身體不好。”

藍廷一直以為,霍維斯會借這種機會大大羞辱他一番,每時每刻都不會錯過。他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要忍耐,他對自己說,要忍耐,你錯一次了。

沒想到事實恰恰相反。自從兩個人住在一起,霍維斯絲毫沒有表現出一點有意為難藍廷的樣子。規規矩矩地喂飯、穿衣,動作輕柔極有耐性,而且相當細心,避開一切令藍廷感到困窘的可能。有時藍廷因為不耐而大發脾氣,也只是微笑而已,甚至隐含幾分寵溺。

七八天下來,連藍廷也有些不好意思。他絕對是吃軟不吃硬的那種人。你向他刺一劍,他要千劍百劍地刺回來;但如果你送給他一根棒棒糖,他能買下整個商店還給你。藍廷忽然覺得其實霍維斯沒有那麽糟糕,也許當初只是個誤會,畢竟下流的玩笑在軍隊裏太平常了。

兩個人過上了從來沒有過的平靜生活,培養默契的速度之快,簡直令人吃驚。第十二天美人教練又來突擊檢查,見藍廷慵懶地躺在大沙發上,正跟霍維斯并肩看着一本書,分享一個蘋果。

“真不錯。”美人教練很滿意,“懲罰提前結束吧,明天一早去我那裏報到。”

也許是錯覺,藍廷忽然感到一旁的霍維斯,流露出一絲失落。

那天晚上,發生了一些事情。過後藍廷很是疑惑,到底是蓄謀已久,還是水到渠成?又或者真的像美人教官所說的那樣,積得太多了吧。

兩個人躺在床上,都知道這是最後一晚,心中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混亂情愫。他們不約而同地轉頭,彼此對視。霍維斯的眸色很深,像濃重的夜色籠罩着的大海,平靜無波的海面下,隐藏着激流暗湧。藍廷覺得有些古怪,有些尴尬,似乎還有些沖動。他張張口想要說什麽,霍維斯突然撲過來,吻上他的唇。

他們沒有做到最後一步,如果真是那樣,別說藍廷雙手被拷着,就是雙手雙腳都被拷着,他也會反抗到底。

僅僅是霍維斯用手而已。令人沉溺難以自拔的口舌糾纏,帶着些許刺痛的捏揉拍打,急促而有力地撸動,肌膚相貼呼吸相聞。霍維斯甚至低下頭,用嘴來……一種全新的感受刺激得藍廷身上每個細胞都在瘋狂地叫嚣,他難耐地呻吟。

一切結束之後,藍廷依舊陷在濃濃的餘韻當中,渾身輕顫。霍維斯趴在他身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心跳,“砰砰砰砰”,如此一致。

“嘿。”藍廷輕輕地叫他,想說,“真不錯。”但他沒有開口的機會。霍維斯伸長手臂支起身子,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慢慢挑起一邊唇角。那姿勢,那神态,就和以往無數次把藍廷打翻在地時一模一樣。他說,聲音因為情欲的影響而變得異常拖沓,将那種諷刺的意味表達得清清楚楚,他說:“我就說過,你最适合暖床。”

在那一瞬間,藍廷突然很想拿把沖鋒槍,突突了他!

“篤篤篤”幾聲敲門的聲音,霍維斯在門外說,“藍廷,你沒事吧。”

“死不了。”藍廷使勁晃晃頭,像要把那點完全稱不上美好的回憶甩出去,勉強站了起來。霍維斯聽到裏面有動靜,說:“我進來了。”然後打開門。他上下打量藍廷幾眼,确定對方身上的傷痕沒有再次裂開,這才抱着手臂斜靠在門旁:“我還以為你便秘。”

“看到你不便秘都不行。”藍廷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譏。

霍維斯半垂着眼皮,目光落在藍廷腰下。藍廷羞憤地道:“你看什麽?”

“沒長進哪。”霍維斯一本正緊地說,“以前還沒注意,現在看來,仍然那麽小。”

“幹你用不着太大。”藍廷惡狠狠地道。

霍維斯聳聳肩,過來扶住藍廷搖搖欲墜的身子:“你最好先吃點東西,我很快就得把你送回去,否則他們會起疑心。”

“求之不得。”藍廷恨不能拔腿就走。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