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莫頓和林賽乘坐馬車回到海亞王子府邸,迎面卻見狄恒騎着快馬奔跑過來。他攔住莫頓的馬車,莫頓探出頭問:“出了什麽事?”
“剛剛接到皇帝陛下的指令,葛博特使被殺一案,全權交予情報廳廳長霍維斯負責。”狄恒看着莫頓,“海亞王子命你立刻回戰俘營去,時刻關注案子的進展情況。”
莫頓回答:“遵命。”令馬車折向戰俘營。
“霍維斯?”林賽和莫頓對視一眼,這個命令太不巧了,如果霍維斯真的和這宗謀殺有關系……
“怎麽會給他?霍維斯并不是皇帝的人。”
莫頓沉吟着說道:“其實很容易明白。死去的是長公主的人,受傷的也偏偏是霍維斯送給葛博的奴隸,這件事表面上看來,最不受人懷疑的正是霍維斯。皇帝為給長公主一個相對公正的說法,肯定不能派自己的親信來,霍維斯卻是最佳人選。”
“那麽……”林賽咬咬唇,“我們沒有辦法繼續調查霍維斯了。”
“不,正相反。”莫頓淡淡地說道,“也許不用我們費多大功夫,霍維斯自己就能表明自己的真正身份。如果他真是長公主的人,一定會把矛頭指向海亞王子,因為現在事态嚴峻,長公主并不想真的和皇帝撕破臉,她需要一個一舉獲勝的契機,倒不如先把礙事的王子除掉。可如果霍維斯是間諜,他會利用這個機會大做文章,把一灘水攪渾。”
“那我們該怎麽做?”
“一方面,還是着手調查霍維斯;另一方面……”莫頓想了想,說道,“靜觀其變吧。”
他們趕到戰俘營,見勞特的馬車居然也停在外面。林賽偷偷對莫頓做個了嘴型:“勞特回來了。”莫頓譏诮一笑,輕聲說:“他當然得回來,別忘了是他一個勁地把阿米送到葛博的車上。我猜他是想弄清楚霍維斯要搞什麽鬼,沒想到偷雞不成。”
果然,科托正站在霍維斯辦公室的門外,見到莫頓一行禮,硬邦邦地說:“對不起莫頓隊長,霍維斯廳長正和勞特中校商量一些事情。”明顯要将莫頓拒之門外。
只是他話音還沒落,就聽到裏面霍維斯裝腔作勢拖長的聲音:“外面是誰呀?莫頓吧。快進來,找我有事嗎?”
莫頓向科托微一颌首,走進辦公室。霍維斯懶洋洋地靠在椅子裏,雙腳搭在辦公桌上,燈芯絨的黑襯衫很随意地解開胸前幾顆扣子。帶着白色手套的手拈着酒杯,一副散漫而有些不太耐煩的模樣。
旁邊坐着勞特,似乎是急匆匆趕回來的,額頭上全是汗。他臉色很難看,盯着推開門進來的莫頓,好像被人打擾得極不是時候。
莫頓說道:“看樣子我有些妨礙你們了。”說完轉身要走。身後傳來霍維斯誇張的招呼聲:“哎呀哎呀,莫頓,你這是幹什麽呀,我和勞特中校好長時間沒見面,敘敘舊而已,你有什麽要事快說呀。”還怕莫頓不相信似的問一句,“勞特,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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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特臉色更陰沉,他用手帕擦擦汗,勉強扯出個笑容。
“其實也沒什麽。”莫頓又返回來,将一些調查報告的影印本放到霍維斯的桌上,“聽說是你來負責葛博的案子,我奉王子的命令,剛從雅迪市回來,這些資料也許你用得着。”
“太感謝了老夥計。”霍維斯站起來比量個手勢,“雖然這些報告雅迪市安全廳廳長已經派人送過來了,但我還是得感謝你。”他頓了頓,問道,“聽說你也去現場勘查了?結果怎麽樣?”
莫頓沒有先回答,目光在霍維斯和勞特臉上掃過來掃過去。霍維斯神色關切,很認真地傾聽;勞特裝作不在意,只是不停地擦汗。
莫頓猶豫了片刻,說道:“從現場痕跡看來,應該是阿米下的手。”
“是啊,那份報告也這麽說。”霍維斯說。
“僅從表面上是看不出來什麽的,還需要更多的證據。”勞特幹巴巴地反駁。莫頓贊同地點頭:“不錯,我也這樣認為。”勞特有些詫異地暼他一眼,莫頓神态自若。
“阿米很快就會被送過來接受審訊。”霍維斯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嘆口氣,十分為難地看着面前的兩個人,“這種事情太棘手了,怎麽會給我呢?唉,皇上的心思真是讓人捉摸不透。你們倆都是知道我的,調教奴隸是一把好手,調查案子嘛,唉——”
“霍維斯你太自謙了。”勞特擠出個笑容,“這說明不只是長公主,連皇帝都對你很信任,我想你一定會秉公處置,絕不徇私的吧。”
“當然。”霍維斯正色說道,“這一點毋庸置疑。”
“那麽。”莫頓挑眉看了霍維斯一眼,“克蘭呢?也要帶回來審訊麽?”
“聽說還在搶救,還不知道是死是活呢。”霍維斯又坐回椅子上,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這酒不錯,你們嘗嘗麽?”
“不必了,謝謝。”莫頓有些感慨地說,“誰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你好心好意把克蘭送給特使先生,本來是想讓特使不至于太寂寞,不料……”
“是呀。”勞特插言道,“我也是這麽想,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阿米那個見貨登上特使的馬車。”
“唉——”霍維斯憂國憂民似的長嘆口氣,“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事情已經發生了,最重要的是盡快結案,給大家一個交代,讓皇帝放心,讓長公主放心。”
“你不去看看克蘭麽?”莫頓突然問。
霍維斯愣了一下,大笑起來:“我?去看他?莫頓你開什麽玩笑,不過是個奴隸而已。”
“我不是這個意思。”莫頓淡淡地道,“我以為,你會想最先知道當時的情形,畢竟克蘭才是唯一活着的人證。”
“那也用不找我親自去。”霍維斯毫不客氣地打個呵欠,表示對這個話題一點興趣也沒有,“有人負責他的安全,我派去的全是勞特手下的精英,不用害怕出現殺人滅口的情形。對吧,勞特?”
“不錯。”勞特很肯定地道,“你們放心,如果克蘭真有個閃失,我願意負全責。”
“哦?那就很好了。”三個人對視一眼,各自含義不明地一笑。莫頓站起身:“我看,也用不到我什麽,先告辭了。”霍維斯晃晃酒杯:“真的不喝一杯?味道非常不錯。““不,我怕喝多了會說一些無用的廢話。”莫頓拿起帽子扣在頭上,“告辭。”
“我怎麽覺得,莫頓對這個案子太過關心了?”勞特把身子傾向霍維斯,瞄一眼被莫頓關上的房門,低聲說。
霍維斯無所謂地說道:“也難怪,這麽敏銳的時候,誰不想多得點消息,好把自己摘出去?”
“老弟。”勞特喟嘆一聲,“你可算說中我的心聲了。老弟,我可以對大神起誓,阿米刺殺特使,跟我半點關系也沒有。”
霍維斯無奈地搖搖頭:“勞特,莫頓來之前我說了那麽半天,你都沒聽進去麽?現在不是阿米和你有沒有關系,是別人認為阿米和你有沒有關系。你瞧,當初那麽多雙眼睛都看見了,我送去克蘭,你送去阿米,形勢很不妙啊。”
“可阿米在那之前一直都在你的府邸,受你調教啊。”
“可非要堅持把阿米送給特使的,是你呀。”
兩人同時安靜下來,彼此對視着。
過了很長時間,兩人不約而同露出一絲笑容,接着是微笑,緊接着大笑。笑得十分歡暢,笑得難以自抑,甚至笑出了眼淚。
“哎呀呀,霍維斯。”勞特一邊抹眼睛,一邊老朋友一樣拍着霍維斯的肩頭,“你呀你呀,你可讓我說你什麽好。說你精明吧,有時候你真是單純得要命,毫無建樹不思進取,甘願當個什麽情報廳廳長,屁大點權也沒有;說你糊塗吧,有時候你偏偏厲害着呢,眼裏容不了一顆砂子。”
霍維斯嘆口氣搖搖頭:“我這個人,除了會那點見不得人的手段,什麽也不會,還能怎麽樣?如今世道亂成這樣,不過都是混口飯吃罷了。”
“是啊是啊,混口飯吃。”勞特很感慨地點頭,“在別人手底下讨生活,你我都不容易啊。”他略略沉思片刻,說道:“老弟,你放心,我絕不會為難你。所有人都知道兇手是阿米,證據确鑿,不管克蘭是死是活,這一點翻不了案。這樣,我只是想跟阿米說幾句話,就幾句,我不會弄殘他,更不會殺了他,肯定不讓你難做,我只想把我自己摘出來,怎麽樣?”
“這個……”霍維斯很猶豫,“你也知道,我是長公主那邊的人,而你,跟皇上……”
“哎霍維斯,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無論長公主還是皇上,還不都是一家人?哪用得着分出彼此?更何況,他們不是有共同的敵人嗎?”
“你是說……”霍維斯眼前一亮。
勞特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東面,那是海亞王子府邸所在的方向。他貼近霍維斯的耳邊,低低地說道:“這件事辦成了,長公主一定會誇獎你有手腕、有能力;辦不成,你大可以往我身上一推,你有什麽損失?”
“這不好吧。”霍維斯笑,“勞特,你知道我一向很重情義的。”
“我怎麽會不知道呢?”勞特眼中的諷刺一閃而過,“上次給我的祖母綠,我現在還留着。啊,對了——”他像是剛剛才想到什麽,“你要送到外面去的東西,你放心,包在我身上。我很快就會給你安排守城門的士兵,把你的東西安安全全送出城去,最遲不過一個星期,肯定給你做到,那三成我不要了。”
“哎呀呀,這真是……”霍維斯站起身來雙目放光,連連搓手,“這怎麽好意思,怎麽好意思。”
“這沒有什麽,不過舉手之勞。”勞特看到對方那急切的模樣,知道這次才算正中下懷。他在心裏鄙夷地冷笑一聲,嘴上卻誠摯地說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這時,有人敲門,侍衛官在門外報告:“中校,藍廷已經帶到。”
霍維斯驚異地看了勞特一眼。勞特上前開門,果然,四個獄卒押着藍廷站在門外。
“我特地命他們帶過來的。”勞特沖着霍維斯睒睒眼,“我怕沒有了克蘭,你太寂寞。”
“哦勞特,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才好。”霍維斯說得情真意切。
“聽說這個混蛋被吊起來兩天,還是你親自帶回辦公室療傷的,我就知道他對你很與衆不同啊。”勞特似有意似無意地說道。
霍維斯一攤手:“沒辦法,這是要給長公主的禮物,要真留下什麽傷疤,我以前的辛苦都白費了,只好自己來弄。勞特,這小子倔得跟驢一樣,很難辦哪。”
“你的手段那麽高超,還怕他不服?”勞特掃一眼藍廷,“我瞧現在好多了。”
藍廷只是怒視着他們,卻沒有像以前一樣大叫大嚷地掙紮,而且偶爾對上霍維斯的眼睛,有些懼怕似的瑟縮一下。
霍維斯看着幾個人把藍廷吊起來,對勞特一笑:“太謝謝你了老夥計。嗯,你也知道,我一調教起奴隸,就不知道時間過得快慢,經常早上起不來,不能準時上班。”
勞特心領神會地點頭:“多謝你,霍維斯,請慢慢享用。”帶着獄卒們走了出去。
那些人一關上辦公室的門,藍廷對着霍維斯低喊:“去你媽的霍維斯,你再敢假公濟私對我動手動腳,我把你腦袋擰下來!”
霍維斯一言不發,一步一步慢慢地走過來。
藍廷漲紅了臉,以往的記憶瞬間湧上腦海,令他羞憤莫名,心跳加速,他低吼:“霍維斯,你他媽要敢碰我一下……”
這句話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因為霍維斯只是把藍廷從刑架上解下,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神情肅穆得古怪。
藍廷略略活動一下手腕,有些疑惑地看着霍維斯。那人徑直走回辦公桌後,坐到椅子上,他用手撐着額頭,整個人陷入了一種淡淡的悲傷。
屋子裏很安靜,這讓藍廷覺得很奇怪,又為剛才過于激烈的反應而感到幾分尴尬,隐隐地又為霍維斯與以往不同的态度有點不安。他想開口詢問,卻不願意太過表露自己的關心,咳了兩聲清清嗓子,粗聲粗氣地說:“哎,你沒事吧。”
藍廷一連問了幾聲,霍維斯沒有回答,甚至都沒有動,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塑。
藍廷暗自翻個白眼,決定不再理會那個神經病。他站累了,索性盤腿坐下,手铐腳鐐撞擊在一起,嘩啦嘩啦地響。
霍維斯像被突然驚醒了一樣,坐直身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的聲音低沉暗啞,透着濃重的疲憊和一絲憂傷,他說:“過來吧,陪我喝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