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主人。”克蘭急匆匆地走到霍維斯的床前,“戰俘營那邊來電話,請您立刻趕過去。”
“又是什麽事。”霍維斯不耐煩地皺起眉頭,抻個懶腰,“他們還沒鬧夠嗎。是不是梅茜長公主的公函到了?”
“聽說是要再次提審藍廷。”
霍維斯伸長的手臂頓住,一把掀開身上的杯子,沉聲道:“馬上備車。”他兩三步奔到洗手間去洗漱,潦草地洗把臉換身衣服,帶着克蘭一起下樓,低聲問道:“具體情況怎麽樣?”
“目前還不太清楚,只說勞特想到個好辦法,要提審藍廷。那邊送來的消息,勞特和莫頓把C區所有戰俘,都集中在空地上了。”
霍維斯目光一閃,腦海中猛地聯想到一件事,神色陡然變得極為嚴峻:“糟了。”
樓下那些小奴隸見主人臉色不好看,識趣地縮到一邊。霍維斯和克蘭登上馬車,命令道:“快去戰俘營。”
時間還早得很,街上沒有多少行人。馬車剛剛轉了個彎,忽然聽到“砰砰”兩聲槍響,緊接着馬匹長嘶悲鳴,六匹馬一下子倒了兩匹,馬匹被驚得胡溜溜直叫。
“有人行刺!”馬車後的衛兵如臨大敵,驚慌失措圍了上來,槍口對外。
話音未落槍聲又起,剩下的四匹馬受了驚,根本不管車夫的操控,脫缰直沖。霍維斯和克蘭趕緊從車廂裏跳出來,伏地滾到街旁一處民宅的角落裏,渾身是土,狼狽不堪。
“砰砰”又是兩聲,從東邊街角傳過來,兩名士兵應聲而倒。霍維斯拔出身上手槍,躲在牆後,目光四處搜索。
“在那邊。”士兵們指着東面,誰知話音未落,西邊又傳出幾聲,又倒下一個。
這一切發生不過瞬息之間,兩旁為數不多的行人都被驚呆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一聲聲尖叫簡直要刺破人的耳膜,你奔我跑一片混亂。
“都趴下都趴下!”士兵高喊。他們發現了對面屋頂上持槍的人影,舉槍還擊。
“砰砰砰砰”一頓亂響,雙方發生槍戰,對方人數少,但均處于隐蔽位置,霍維斯衛兵有十來個,但目标明顯,一時間竟然相持不下。
克蘭急得滿頭大汗,連聲問:“怎麽辦?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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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D非得這個時候。”霍維斯低罵一聲,直着脖子大聲嚷嚷,“快給我上!快給我上!殺死他們重重有賞!”
一句話還沒喊完,對方一槍打過來,子彈擦着霍維斯的手臂呼嘯而過,吓了兩人一大跳。克蘭連忙把霍維斯拉回來:“主人,小心!”
他們剛出府邸沒有多遠,不過隔着一條街。霍維斯說道:“回去,快點回府裏去。”誰料他剛一冒頭,“撲撲”兩顆子彈釘在耳邊牆上,濺起碎末飛石,吓得他只好又縮頭。
府邸裏留守的士兵們聽到槍響,紛紛跑出來救援。霍維斯和克蘭縮頭縮腦抱團躲在角落裏,只聽到“呯呯砰砰”一陣亂響,槍聲極為密集,足足過了二十分鐘才慢慢稀疏下來。
又過了片刻,再也聽不到槍聲,霍維斯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一個士兵跑過來:“廳長廳長,刺客都被打跑了,已經很安全,您出來吧。”
霍維斯飛快地掃視一圈,确定沒有兇徒再會突然冒出來,這才弓着腰走出隐蔽地點。
馬車早就跑遠了,街道中間四五具衛兵的屍體。霍維斯怒火沖天,大叫大嚷:“莫頓這個保衛廳廳長是怎麽當的?!全城不是戒嚴了嗎?這些兇徒打哪兒冒出來的?!”他氣急敗壞地一揮手臂,“哎呦”一聲痛呼。克蘭連忙上前:“主人,您受傷了。”
“一群蠢貨一群蠢貨。我草真他媽疼,愣着幹什麽?快他媽給我上藥啊!真是木頭!”
克蘭紮着雙手說:“您這得清洗傷口敷藥,咱們還是快回府吧。”
“回你個頭!趕緊給我備馬車,我要去找莫頓評評理!”
克蘭心裏明白霍維斯是擔心藍廷,要盡快趕往戰俘營,只好先張羅馬車。幸虧霍維斯一向講究享受,府邸裏備用馬車和馬匹都還有,但倉促之下準備出來還是費了番功夫。這時保衛廳的人聞訊趕來,為首的是個隊長,向霍維斯敬禮:“對不起霍維斯廳長,真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情,我們趕過來支援。”
“支援個屁!”霍維斯又怒又痛,臉色更白,活像吸血鬼,“等你們,人都死光啦!別擋我的路,都他媽給我滾開!”
折騰半天之後,馬車終于踢踢踏踏離開府邸,向戰俘營奔去。克蘭早就準備好清水和藥物,跪在霍維斯身邊,給他清洗包紮手臂上的傷口。
霍維斯疲憊地仰躺在舒适的軟座裏,輕輕閉上眼睛。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僅僅為了藍廷一人,而暫時中止“破繭計劃”。可是……
可是,只求一切還來得及……
低雲密密層層地壓上來,憋悶得人透不上氣。藍廷擡頭看看陰暗壓抑的天空,再和身邊的多維對視一眼,都感到十分奇怪。
并不是放風的時間,勞特卻一大早把他們全都趕到空地上,圍牆周圍密密麻麻地站着荷槍實彈的士兵,四個炮樓裏還有幾挺重機槍,嚴陣以待殺氣騰騰。
這種情況太不尋常,每個囚犯都警惕起來。
勞特和莫頓一起出現在大家面前,塔達搬了一張桌子和一摞紙,放到一旁。
“朋友們。”勞特千篇一律的演講又開始了,“很抱歉打擾大家的休息,今天要告訴各位一個重大的好消息,昨天前線送來喜報,我們又打垮了藍氏軍團一個師。”他的目光似有意似無意掃過藍廷,那個年輕人随意地站着,唇邊現出鄙夷的冷笑。
“形勢很嚴峻哪各位,我不得不好心地再次提醒你們,頑固抵抗是沒有用的,你們的軍隊就要被全部殲滅,只有投降,才是唯一出路。”
勞特一指旁邊的桌子:“只要你們在投降書上簽名,立刻就能釋放,我說到做到,決不食言!”
藍廷嗤笑了一聲,這樣明目張膽衆目睽睽,不用說沒人能簽字,就算有,誰能當衆站出來?
勞特把視線投向藍廷:“藍少,你好像有不同意見?”
“你們也就是這些伎倆了吧。”藍廷淡淡地說,“還能幹什麽?”
勞特凝視藍廷片刻,忽然一笑,道:“藍少,那我只好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手段了。”他用力一擺手,塔達和兩個獄卒上前拉出一個戰俘來,推推搡搡趕到桌子那邊。
勞特把筆扔過去:“簽字。”
那個戰俘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別轉臉。
勞特冷笑,突然拿槍,對準戰俘的胸口連開三槍。那個戰俘應聲倒地。
藍廷像被電擊了一樣蹿上前一步,對勞特怒喝:“你幹什麽?!不許槍殺俘虜!”
戰俘們群情激憤,高呼:“不許槍殺俘虜!”
勞特“哈哈”大笑,一搖一晃走到藍廷面前:“啧啧,藍少,你還知道你是俘虜啊。我看你神采奕奕趾高氣昂,還以為你把這件事給忘了。”他陡然沉下臉,“你能認清你自己的身份最好。我告訴你們,你們的小命都捏在我的手裏,頑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條。藍少,我可以告訴你,以前你在這裏興風作浪攪得大家不得安寧,那是我放你一馬。今天可不一樣,我勸你還是趕快在《投降書》上簽字,免得承受不了這種後果。”
藍廷怒斥:“呸,禽獸!癡心妄想!”
勞特陰陰一笑:“那沒辦法了,來人!”塔達和兩個獄卒上前一步,勞特一指藍廷,“把他帶上去,好好審訊。”
審訊?無非是嚴刑拷打而已,藍廷輕蔑地瞥了勞特一眼。勞特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對塔達使了個眼色。
藍廷被押到勞特的辦公室,往正中間一站。
勞特慢吞吞地說:“我勸你還是投降吧,何必呢,弄得大家都很難堪。”
藍廷雙手抱胸,一動不動。
勞特走到牆邊,一把拉開寬大落地窗的窗簾,指了指外面:“藍廷,你看看。”
大玻璃窗正對着空地,那些囚犯居然沒有被押回牢房,還在那裏站着。藍廷忽然有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沉聲喝問:“你想幹什麽?”
還沒等勞特回答,空地上的塔達帶領一群衛兵,把藍廷所在囚室的犯人們全提到前面。勞特說:“藍少,你這麽聰明,難道還不明白?我今天這麽大的排場,只是想讓你在《投降書》上簽下大名。”
藍廷冷笑:“如果我不呢?”
勞特對着窗外比量個手勢,還沒等藍廷反應過來,外面槍聲響了,一個同囚室的戰俘“撲通”倒在地上。胸前的血花慢慢滲開,刺痛了藍廷的眼睛。
藍廷猛沖上前,破口大罵:“畜生!濫殺無辜禽獸不如!”莫頓命身邊的衛兵全上來,将藍廷死死地壓住。
勞特嘿嘿獰笑:“藍廷,我知道你不怕死,勇猛無前。可要是最親密的戰友為你死,你會怎麽樣?”
“卑鄙無恥!”
勞特充耳不聞,對外面伸個手指,“砰”地一聲,又一個戰友倒在血泊中。
藍廷怒不可遏,渾身不停地發抖,眼前發黑耳邊嗡嗡直響。勞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過來似的:“怎麽樣?簽不簽?”
決不能簽。藍廷知道真要這麽做自己會後悔一輩子,死了也不能安心。他咬着牙怒視着勞特,恨不能把對方一口一口給吃了,高聲叫道:“你要殺要開槍對着我來!”
勞特點了一支煙,悠閑地吐一口煙霧:“別這麽激動嘛藍少,你瞧瞧,下面是你的好哥們。”
空場上幾個獄卒拉出多維和蓋爾。
“簽不簽藍少?難道你的一個名字,還比不上這麽多戰俘的性命?”
藍廷死命地咬着唇,眼睛布滿血絲,喉嚨一片甜腥。空地上的戰俘被敵人肆無忌憚的殺戮驚呆了,發出一陣騷動,多維搶上一步揮着手臂似乎在喊些什麽,一聲清脆的槍聲刺破耳膜,多維身子晃了兩晃,臉上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仰面倒在地上。
“不——”藍廷發出撕心裂肺的呼喊,他用盡全身力氣掙紮着要撲到窗前,卻被獄卒們再次狠狠按住。
“簽字吧藍少。”勞特不耐煩地說,“要不然,我只好大開殺戒了。”他把煙蒂扔到地上,踩上去撚了兩下,擡起手一比劃。四個炮樓裏的機關槍壓低槍口,正對準空地上的戰俘們。衆人驚恐地紛紛後退,卻發現根本無路可逃。
站在最前面的正是蓋爾。
開個玩笑就會臉紅的蓋爾。
盡心竭力照顧受傷的自己的蓋爾。
快要和未婚妻結婚的蓋爾。
要在皮斯曼大教堂接受大主教祝福的蓋爾……
藍廷突然變得異常地冷靜,目光深沉得像一潭死水,他站直了身子,吐出平生最艱難的兩個字:“我簽。”
獄卒們放開了他,藍廷一步一步走到桌子旁。莫頓和勞特對視一眼,莫頓面無表情,勞特露出得意的微笑。
藍廷胸中像燃着了一團火,燒得他要發狂;又像懷着一座冰山,冷到極點。他拿起那根重逾千斤的筆,在《投降書》上一筆一劃簽上自己的名字。随即手腕一抖,用盡全力把那根筆向勞特擲了出去。
勞特閃身一躲,那支筆紮到牆上,“撲”地落下。勞特嚣張地哈哈大笑。莫頓目光閃動,默然不語。
忽然“咣當”一聲巨響,霍維斯大步闖了進來。他的頭發淩亂,衣衫不整,袖子上還帶着血跡。他看看拿着《投降書》狂笑的勞特,再看看冷凝如冰雕的藍廷,一下子什麽都明白了。
莫頓目不轉睛地盯住霍維斯,就在那一瞬間,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霍維斯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沉重的失望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