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希爾信步踱到花園裏,享受着沁人的芬芳。薔薇開得正好,花朵并不大,比不上牡丹芍藥的妖嬈,但在橘黃色晚霞的籠罩下,別有一番迷人的風姿。
“将軍,您今天不會回前線了麽?”副官問道。
“不,先不去。急什麽?事情還沒有最後的結果。”希爾得意地揚起唇角,“這麽關鍵的時刻,怎麽能少得了我?藍尉說什麽也想不到,他那個表弟會這樣不争氣。難得他還一向以嚴謹自律、潔身自好著稱,我倒要看看他會怎麽辦。”
“如果不能再繼續參加對敵作戰,只怕藍氏家族真要一蹶不振了。”
“這不正中皇太子下懷?”希爾瞥了副官一眼,“你以為皇太子為什麽不當衆下令撤回藍氏軍團,我告訴你,他是在等藍尉自己開口。我瞧最希望藍氏軍團從此銷聲匿跡的正是他吧,那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把藍尉據為己有,但還不想做那個惡人,讓藍尉痛恨。哈,真是打得好算盤,我偏不會讓他得逞。你要嚴密注意裏恩夫人那裏的動靜,一旦得知他們想退出這場戰役,要第一時間通知我。”他輕輕擺弄一朵薔薇,自言自語,“一定要在對方最為難最痛苦的時候出手相助,那我提什麽條件,他都會答應的,包括他自己在內……”
“将軍明鑒。”副官心悅誠服地說,他頓了頓,轉了個話題,“科托送過消息來,他們已将藍廷單獨關押,以免脫逃。他還希望能盡快回國,畢竟那邊的局勢已經十分明朗。普曼就要打敗了,聽說勞特中校在藍廷事件上立下大功,很快就能離開繁城。他的使命既然結束,想快些回來。”
希爾漫不在乎地說道:“那就讓他回來,安排幾個人,找準機會除掉他,銷毀屍體。”
“是,将軍。”
一個士兵匆匆跑來立正:“長官,藍氏軍團那邊送來了消息。”
希爾直起腰:“怎麽樣啊?什麽時候發表退出戰役的聲明?”
“不是長官,藍氏軍團那邊并不退出,而是剝奪了藍廷上尉的繼承權,改由藍尉繼承,并将藍廷驅逐出藍氏家族。”
“哦?”希爾的目光“霍”地一跳,他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會用這一招。他咬着牙,低聲說:“壯士斷腕,舍車保帥,真是高超。裏恩夫人,嘿嘿……”
“将軍,我們怎麽辦?”
希爾來回踱了幾步,說道:“繼續監視裏恩夫人和藍尉,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向我報告。”他冷笑一聲,“我就不信,那是她唯一的親生骨肉,身陷敵營她會放任不管。只要有一絲她試圖營救或者聯系藍廷的消息,我就能以通敵的罪名,令他們萬劫不複。”他一把揪下那朵薔薇,在指尖撚得殘褪,淡淡地說,“這花刺太多了,都去掉吧。”
“是,将軍。”
林賽推開門,霍維斯大搖大擺走進莫頓的辦公室,旁若無人地坐到寬大的真皮沙發裏,克蘭随在他身後,溫順、安靜、柔美而優雅,像一只備受主人寵愛的波斯貓。
Advertisement
莫頓站起身,即使工作突然被面前這位不速之客打斷,仍然面無表情,和林賽對視一眼,說道:“麻煩端兩杯咖啡來。”
“我看就不用了。”霍維斯散漫地拖長音調,他譏諷地笑笑,“莫頓,你明知道我從來不喝咖啡的。”
“真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莫頓極有涵養地歉意一笑,對林賽說,“拿紅酒來。”
“我也不喝別人的酒。”霍維斯冷冷地打斷他,“作為一個情報人員,雖然水平不怎麽樣,但小心謹慎這四個字還是能做到的。随便喝別人的酒,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霍維斯,何出此言?我以為我們還是可以互相信任。”
“信任?”霍維斯忽然大笑起來,“你和我提信任?”他沉下臉,“你要真是信任我,有什麽事開誠布公說出來,何必偷偷摸摸暗中調查!”
“霍維斯,我想你是誤會了。”
“哼,那請莫頓廳長告訴我,為什麽查閱我的檔案,為什麽派人去帝都旁敲側擊地詢問梅茜長公主的侍衛?為什麽調出審訊藍廷的記錄?為什麽要手下跟蹤我?!”霍維斯越說聲音越大,最後索性站起來,激動地揮舞手臂,“我告訴你莫頓,我不怕你查,我清清白白我怕你什麽?!我就是受不了你這種态度!”
莫頓扯扯嘴角,算是露出個笑容:“霍維斯,請稍安勿躁,我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畢竟現在局勢緊張,繁城的安全是第一位的,我們每個人都會經過這個程序。”
“那也輪不到你!莫頓,你別忘了誰才是情報廳廳長,要調查也得我來!”
“正是如此。”莫頓一臉淡然,“我調查你,你去調查別人,當然也可以來調查我。彼此再無嫌疑,皆大歡喜。”
霍維斯目不轉睛地凝視莫頓,好半天才點點頭:“好,既然如此,那請你把抓到的刺客交給我,我要審訊。”
莫頓皺皺眉頭:“霍維斯,不好吧,畢竟人是我手下捉到的,而且我還負責繁城的治安。審訊刺客一事責無旁貸。更何況……”他瞥了霍維斯手臂一眼,“你還得養傷,不必如此費神。你放心,那個人膽敢行刺你,罪大惡極,我一定揪出幕後主使,替你報仇。”
“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來,用不着別人插手!”霍維斯不依不饒,“你快點把人還我。”
莫頓張口剛要再說,林賽推門進來,對他打了幾個手勢。莫頓遺憾地嘆息一聲:“對不起霍維斯,那個刺客已經死了。”
霍維斯眯起眼睛,忽然一笑:“莫頓,你可真是會演戲啊。”
“真的是這樣。那人被捉到的時候,身上中了兩槍,好不容易搶救過來又要刑訊,沒挺過去,就死了。”莫頓一本正經地解釋,“屍體還在刑訊室,你可以帶走。”
“好,很好。”霍維斯一拍沙發的扶手,慢吞吞地站起來,一步一步走到莫頓的面前,皮笑肉不笑地說:“莫頓廳長對我如此盡心盡力,我銘記于心。”他一字一字從牙縫中擠出來,“以後有機會,我肯定要報答你。”
“不用客氣。”莫頓微一颌首。
霍維斯偏過臉,又看了林賽片刻,這才帶着克蘭走出去。
林賽略顯緊張地對莫頓比劃:“霍維斯察覺你對他的懷疑了。”
“他要是不察覺才有問題。”莫頓攬過林賽的肩膀,“注意到了麽?他今天有點反常,行刺這件事肯定不簡單,裏面大有文章。”
“可惜捉到的刺客已經死了。”
“沒關系。”莫頓安撫地笑笑,“我還有其他辦法。”他想起一件事,對林賽神秘地睒睒眼,走到辦公桌旁,從抽屜裏拿出一樣方形的東西,外面用黑色的布蒙着。林賽詫異地看他一眼:“是什麽?”
“我送你的禮物,打開瞧瞧。”
林賽輕輕揭開黑色布幔,露出一個三尺見方的玻璃盒子,裏面像是某處地方的模型。有紅色的尖頂的房子,蜿蜒的河水,精致的石橋,還有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地。上面擺着幾只形态逼真的綿羊,憨态可掬,還有幾條獵犬。草地的正中間有兩匹馬,馬上騎着的兩個小人活脫脫就是林賽和莫頓的模樣,正在相視而笑。眼角眉梢無不肖似,栩栩如生。
莫頓握住林賽的手,等他看過來,說道:“這是我買下的牧場,再過不久,我們就可以搬去了。怎麽樣,你喜歡麽?”
林賽眼圈不由自主地紅了:“我……”
“這個地方很不錯,四季如春,風景優美。我們一起遠離這裏,遠離戰争,我也不想再當這個官了,咱們只做兩個普通人,好好地打理我們的牧場。林賽,我陪着你,安安靜靜地過一輩子。”
林賽閉上眼睛,終于忍不住流下淚來,他無聲地呼喚:“莫頓……莫頓……”
莫頓吻上他光潔的額頭,再吻去晶瑩的淚珠,最後深深地吻他柔軟的顫抖的唇……
霍維斯和克蘭登上馬車,克蘭剛要開口,霍維斯伸出一根手指阻住了他,略略示意外面。克蘭心領神會地點點頭,現在已到關鍵時刻,不能有任何疏忽。
兩個人随意說了些別的話題,一直等到回到府中,進入大辦公室。克蘭謹慎地關上房門,側耳傾聽外面再沒有聲音,這才走到霍維斯的身旁。
霍維斯見克蘭神情嚴肅,略帶隐憂,猜出肯定不是什麽好消息。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為自己倒上一杯紅酒,道:“你說吧。”
克蘭竟然猶豫了一下,似乎不知該怎麽開口,這更證實了霍維斯的猜測。他用力捏着酒杯,看着紅色的液體在剔透的杯中晃動,問道:“是不是……和藍廷有關?”
克蘭點點頭,壓低聲音說道:“‘枯葉蝶’剛剛通知我,藍廷已被藍氏軍團驅逐,失去繼承人的身份。家裏嚴令,停止一切營救活動。”
霍維斯向後靠在辦公椅的後背上,上半身隐沒在牆壁的陰影裏,過了很長時間他才幽幽地說:“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克蘭他張張口想要說什麽,可還是沒出聲。他向霍維斯行了個禮,悄悄地離開,關好房門。
霍維斯轉過辦公椅,透過落地玻璃窗,看向戰俘營。
沒有戰俘出來放風,四周死一樣的寂靜。高大的圍牆,和猙獰的鐵絲網,投下模糊不清的陰影,像是張着大口的貪婪的巨獸,随時都會吞噬掉這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信仰和生命。
霍維斯一把拿起桌上的那杯酒,猛地向落地窗擲去。“嘩啦”一聲脆響,玻璃杯碎了一地。紅色的液體,像蜿蜒扭動的蛇,在落地窗上四散流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