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會談的地點定在霍維斯的辦公室,這是莫頓事先想好的。他要利用霍維斯,而不能讓對方看出自己的敵意,這也正是莫頓無奈之處。第一眼看到林賽被無助地綁在狹小的隔間裏,他最想做的事就是一槍把霍維斯給崩了!但現在,不但不能動那個人渣一個手指頭,還得想辦法保護他的安全。

只要霍維斯一交出那些東西……莫頓冷酷地想。

霍維斯辦公室的燈光并不算明亮,有些昏黃地映在彼此的臉上,使得細微的表情都變得模糊。他好像剛享受過一頓美餐,袖子随意地挽在手肘上,懶洋洋地坐在沙發裏,像只餍足而優雅的獅子,腳下跪着紫頭發的美麗的克蘭。

“晚上好啊莫頓。”霍維斯微笑着舉起酒杯,遙遙示意,“難得你這麽晚還有興致陪我聊天,為了你,我可是什麽節目都沒安排呀。”

“榮幸之至。”莫頓冷漠地說,“我只希望你的小寵物不要再到處亂竄,那會給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他走到沙發的另一側坐下,林賽坐到他身邊。

霍維斯一挑眉,半真半假地說:“哦?克蘭,你亂跑到哪兒去了,惹得莫頓廳長這麽生氣。”

“沒有,主人。”克蘭眨着紫水晶一樣的雙眸,“我只是聽從您的吩咐而已。”

莫頓不耐煩地打斷他們毫無意義的交談:“霍維斯,如果我們之間有什麽誤會,我想你還是針對我比較好,對付我的家人,實在太不地道。”

霍維斯無所謂地聳聳肩,輕描淡寫地說:“莫頓廳長言重了吧,什麽家人,充其量不過是個男寵而已。跟我的克蘭一樣,用來聯絡聯絡感情也無可厚非。我不就曾經親自把克蘭送給了葛博特使……”

“我說過,那不一樣。”莫頓終于還是遏制不住內心的憤怒。他一直都是個性情很強烈的人,只不過多年的特訓和職業的特殊性使他不得不壓抑那種強烈罷了,但一到關鍵時刻,還是不由自主地表現出來。霍維斯把林賽比作克蘭,是他絕對不能容忍的事,他忽然緊緊握住林賽的手,用行動隐喻着占有和珍視。

霍維斯笑容凝住了,他注視着那兩人相握的手,好像極為震驚,好半天勉強一笑,把酒杯擋在眼前,說:“那麽,恭祝你們……”他想說天長地久之類的套話,但又覺得未免過于殘忍,于是截然而止。

莫頓卻不在乎這些,他對繞來繞去的話題膩煩透了,直截了當地說:“霍維斯,我知道你綁走林賽,調虎離山,再命克蘭去我那裏偷資料。實話告訴你吧,你從油畫後面的保險箱裏拿走的資料全是僞造的,是我特地放在那裏引你上鈎的。”他冷冰冰的臉上泛起一絲笑意,“霍維斯,說實話,我有時很佩服你的勇氣和定力,還有你的智慧,但沒辦法,各為其主,我得忠于我的國家。于是,霍維斯少将,奧萊國最優秀的間諜,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話說?”

霍維斯直直地看向他,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個堅定冷酷,一個散漫淡然。霍維斯似乎對自己被揭穿身份沒有什麽驚訝,他把酒杯放到大茶幾上,命克蘭斟滿。一時間,屋子裏很安靜,只聽到液體流入杯中的汩汩聲。

霍維斯沉吟着說:“莫頓,你沒有機會揭穿我。繁城的攻城戰就要打響了,我們的軍隊很快就能沖進來,我的身份已經不需要再是秘密。”

“是麽?”莫頓語氣略顯嘲弄,“我只怕你根本沒有命回到奧萊。”他從文件包裏拿出一份檔案,扔到霍維斯面前,“你看看吧,那個犯人的口供。你以為我只捉到一個刺客?其實我捉到的是兩個,一個死了,一個熬不過刑訊,把什麽都說了出來。”

霍維斯迅速地掃了一遍口供,挺直腰,臉上微微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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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頓仔細地觀察他神情的變化,慢慢地說:“原來那些刺客,是奧萊國皇太子派過來暗殺你的。而且我還查出一件非常有趣的隐秘轶事,原來當年如今的女王陛下,曾經做過普曼國的俘虜,可惜我國那群飯桶,居然沒有一個知道這位尊貴的女人的身份,被她裝成女仆逃過去了。當時負責保護她的,就是侍衛官肯尼?奧斯萊特,兩人在艱難困苦中發生了不同尋常的情誼。後來女王陛下趁機逃走,她本想和肯尼私奔,但因為當時緊張的戰局和動蕩的國家,也為了鞏固皇權,只好留下來,跟未婚夫莫提家族的繼承人結了婚。但結婚不到一年,就借療養之機秘密生下了一個男孩。她只好命人把孩子送給遠在他方的肯尼,一年多以後,她再次懷孕,又生下了弗洛,也就是當今皇太子。而那個男孩,一直在父親身邊長大,直到十八年以後父親因病去世,才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霍維斯——或者是霍維斯?奧斯萊特,我沒有說錯吧?”

霍維斯沒有反駁,他目光飄遠,好像陷入了某種回憶,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哀傷。

莫頓趁熱打鐵,繼續說道:“據我所知,閣下的身份并不算是十分隐秘,其實女王陛下一直沒有和肯尼失去聯絡,甚至常常會書信來往,賜予財物。按貴國的法律,您的身份和皇太子一樣,完全可以繼承國家大統,只不過皇太子父系強大,身份尊貴,又自幼長在女王身邊,才會順理成章的成為繼承人。你的出現,無疑給皇太子的身份帶來十分嚴重的威脅。你是長子,而且又成為最優秀的間諜——在奧萊國,只有貴族血統的人,才能進行特殊訓練,而只有訓練成績優異的人,才有可能成為間諜,他們根本不相信平民——你在這邊居功至偉,為奧萊國軍隊節節勝利立下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已經受到了皇太子的警惕。如今戰事眼見就要結束,你會風風光光地回到祖國,正是舉國上下歡騰雀躍之際,一個屢獲戰功的英雄無疑是人民心目中最完美的存在,那要比一個在深宮之中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好多了。就算別人不在乎,難道皇太子不在乎?難道他就能心甘情願地容忍你這種威脅存在?掌握一個國家,是這個世界上最大最尊貴的權力,在這個權力面前,什麽父子親情兄弟友愛全是一堆廢話,更不用說突然冒出來的所謂哥哥。霍維斯,我想你一直心裏有數,那些人是誰派來殺你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說到這裏,莫頓停了下來,像是給霍維斯喘息的機會,片刻之後才緩緩地說道,“在我眼裏,你比戰敗的普曼國國民更加悲慘,我們至少還有個栖息之地,雖然十分屈辱。可你,從此以後,連個能去的地方都沒有。你的祖國,把你抛棄了。”

霍維斯垂下頭,雙手撐在額角,似乎展現在面前的,是令他難以置信的事實。莫頓并不着急,他覺得證券在握,偏頭對林賽笑笑。林賽的臉色卻出奇的嚴肅,莫頓知道他不喜歡見到這種殘酷,安撫地輕拍他的手。

很長時間霍維斯才嘆息似的說:“你有什麽條件?”

“我要你掌握的所有間諜的資料,一個不能少。”

“兩國戰争已經要結束了,派到普曼國的間諜全都要召回國去,對你來說一點用也沒有。”

“這個不用你管,我只要資料。還有奧萊國邊境防禦部署。”

“就這些?”

“就這些。”

“我能得到什麽?”

“安全,尊貴,一生無憂。”莫頓又拿出四份檔案,放到霍維斯的面前,“這分別是普曼國和輝軒國的身份資料,每個國家一份平民一份貴族,你可以選擇任何一個。無論你選擇哪一個,都會得到令你大吃一驚的豐厚報酬,包括田地、城堡、牧場、財物、奴隸。你可以繼續過你的逍遙日子,與世無争,還可以帶上你這個可愛的克蘭……”

莫頓說到這裏,克蘭突然極為迅速地瞥了他一眼,盡管很快,但莫頓還是從中看到了一絲古怪。他猛地抓住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說不清楚,但是很不妙。莫頓不由自主閉上了嘴,不再說下去。他看到霍維斯擡起頭來,直視着自己,目光中沒有驚訝、沒有沮喪、沒有恐懼,什麽都沒有,平淡得令人心慌。

一定是有什麽事情發生了。莫頓飛快地回想一下自己說的話,沒發現什麽漏洞,他鎮定下來,對霍維斯微笑:“怎麽樣?”

“很誘人。”霍維斯點頭,“而且這兩個條件一點也不苛刻。”他頓了頓,問道,“我想問一下,你要這兩份資料有什麽用?”

“這個……恐怕不能告訴你。”

霍維斯看着莫頓,漆黑的瞳仁深邃不見底,他忽然笑了,端起酒杯慢慢向後,靠在大沙發上:“很不巧,我恰恰知道一些。你這兩份資料,不是要給普曼帝國,而是要給輝軒帝國的,對不對,莫頓親王?”

莫頓的眉梢跳了一下,問道:“你說什麽?”

“莫頓親王。”霍維斯一字一字極為清晰地又說了一遍,接着說道,“輝軒國當今皇上的第三子,淑貞後妃的獨子,排行第三的皇位繼承人。你之所以要這兩份材料,不是為了普曼,而是為了輝軒。因為你要從我國對普曼的間諜計劃中,發現我國間諜的管理和聯絡方式,還有一些必要的密碼,從而挖出你們國家潛伏的奧萊國間諜。至于邊防戰略部署,完全是因為輝軒國陛下的命令,因為他要對奧萊國作戰。”他把莫頓對他的問話,原封不動地送回去,“莫頓親王,我說的沒錯吧?”

随着夜幕的降臨,辦公室內的燈光顯得亮了許多,映在莫頓線條剛毅的臉上,刀削斧刻一般。他冷冷地斜睨着霍維斯,不動聲色,像是要從對方的表情上,看出這些究竟是猜測,還是确有證據。

霍維斯飲下一口酒,輕輕晃動酒杯:“我們對你的懷疑,從勞特捉住那個交際花間諜開始。本來你一直很鎮定,但回到家裏就變了,脆弱而痛苦,醉得一塌糊塗。為什麽那個交際花的死,對你産生這麽大的影響?我可不認為你是愛上她了。事實上,當時你愛的另有其人,不是麽?”霍維斯笑了笑,“于是我們開始進行隐秘的調查,最終确定了你身為輝軒國間諜的身份。但輝軒國作為間諜的,分為兩種截然不同的類別,一種是貴族,一種是奴隸。如果你只是個奴隸,可利用的價值自然太少,但如果你是個貴族,就大不一樣了。于是這時,克蘭弄死了葛博,我們使用了一種極為罕見的毒藥。這種毒藥的配方,是用我們用重金,在你們輝軒國宮廷裏買出來的。它的藥效極為特別,配制很難,是輝軒宮廷用來賜死臣子的,即使賣到國外,也只流通于上層階級,一般平民根本接觸不到,更不用說奴隸,所以你只能是個貴族。剩下的事情,只要輝軒國的密探進行調查就可以了。我派克蘭去你府上,真正的目的,不是保險箱裏的資料,而是保險箱前面的那幅畫。那幅畫的畫框是雙層特制的,你調查我的所有結果,那裏都有一份複制品,我了如指掌。”

霍維斯凝視着莫頓漸漸陰沉的臉色,心中暗自嘆息一聲,不知為什麽,此時此刻他竟升上一種兔死狐悲的傷感,猶豫了片刻,補充道:“還有一件事,我想你有權知道。你的父皇已經被秘密囚禁,實際的皇權,掌握在大皇子手裏。因此,對奧萊國的預謀作戰,已經取消了,甚至和奧萊國簽署了某種協議。但緣于你敏感的身份,輝軒國內對你一直隐瞞……”

莫頓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霍維斯及時地閉上了嘴。其餘三人都沒有出聲,在寬敞的辦公室裏,莫頓的笑聲顯得異常突兀而瘋狂,那麽響,那麽厲害,以至于給人驚心動魄的感覺,似乎這種輕狂裏還夾雜着其他更加嚴重的成分。

莫頓的笑聲持續了很長時間,弄得另外三人都感到十分壓抑和沉悶,克蘭忍不住低聲道:“莫頓廳長……”

莫頓陡然止住了笑,他挺直背脊,目光有一種舍棄一切的倨傲,他說:“現在反過來了,我的命捏在你的手裏,你想要什麽?”

“其實也很簡單。”霍維斯臉上沒有絲毫勝利者的得意,反而顯得異常嚴肅,“在奧萊大軍攻打繁城時,你要以保衛廳廳長的身份,命令所有城內官兵放棄抵抗,這是第一條。第二條,勞特有屠殺戰俘的計劃,你要全力阻止,保護戰俘營內三千餘名戰俘的安全。”

“還包括你的藍廷。”莫頓冷笑。

霍維斯跳過這句話,繼續說道:“我們一定會保證你的人身安全。戰争結束後,會帶你回奧萊國,挑選适當的時機,送你回國。莫頓,我不得不提醒你,現在輝軒國內局勢很複雜,皇帝和大皇子勢同水火,二皇子在一旁虎視眈眈,你現在回去,只能成為別人向上爬的墊腳石。”

“那真得謝謝你們的好意。”莫頓語含諷刺,“我只有一個問題。”

“請講。”

莫頓沒有立刻開口,他沉默了一會,似乎在考慮這個問題要不要說出來。他敏銳地預感到,事實的真相,一定會讓他難以承受。可他真的想弄清楚,他開了口,聲音竟然不自主地發顫,他說:“我想知道,那個安插在我身邊,為你們送情報的間諜,究竟是誰。”

霍維斯頓住了,他似乎也有些猶豫。

正在這時,辦公室裏響起了另一個聲音:“是我。”

莫頓只感到身邊有人微微一動,林賽緩緩站了起來,他目視前方,一字一字清晰地道:“林賽上校,代號‘枯葉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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