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青雀歌》作者:春溫一笑
文案
窗外樹梢上,停着一只麻雀大小的青藍色小鳥。
“小小姐,你的名字,便叫做青雀,好不好?”婦人憐惜看着懷中的小女嬰,仿佛她能聽懂話似的,柔聲跟她商量,“青雀,又名青鳥,是鳳凰的前身。”
她是棄女,也是天才;
她是青雀,也是鳳凰;
她出生時毫不起眼兒,長大後卻光芒萬丈;
小小青雀,食取玉山禾。
內容标簽:宮廷侯爵 豪門世家 青梅竹馬 情有獨鐘
搜索關鍵字:主角:青雀 ┃ 配角:家人親戚等 ┃ 其它:女将軍;
晉江編輯評價:
她是棄女,也是天才;她是青雀,也是鳳凰;她出生時毫不起眼兒,長大後卻光芒萬丈。可愛的小女孩兒,叱咤風雲的女将軍,光彩照人的漢王妃,母儀天下的皇後,一步步走來,小小青雀,浴血成鳳。
本文以流暢文筆,嚴謹文風,講述一個蕩氣回腸、扣人心弦的故事,人物鮮活生動,情節跌宕起伏,讀來令人耳目一新,欲罷不能。
☆、楔子 遺棄 1、雷雨夜(一)
成化七年仲夏,夏邑.會亭.鄧家祖宅。
時值傍晚,電閃雷鳴,狂風驟雨。
“哇啊-哇啊-”,嬰兒響亮的哭聲響起,透過風聲、雨聲,傳出去很遠很遠。耀眼的閃電劃破天際,随之而來的是一聲聲驚雷,震的人耳朵發麻。電閃雷鳴之際,嬰兒哭聲更加嘹亮,響徹在天地間。
嬰兒在接生婆手中大聲啼哭,奮力揮動小胳膊小腿。她臍帶已被剪斷,身上的血污已被清洗幹淨,白嫩可愛的小身子不停掙紮着,哭聲中滿是郁郁不平、威武不屈之氣。那幅架勢,好像不只是對這惡劣的雷電風雨不滿,更要踏破蒼穹,對老天造反。
“恭喜恭喜,生了個姐兒!老婆子接生三十幾年,這麽标致的姐兒還是頭回見着,可真俊!”接生婆樂呵呵說道。
産床上躺着一名絕色婦人,五官異常精致、美麗,此時臉色白的沒有血色,恍若透明,更是令人心生憐惜。“女孩兒。”她喃喃低語一句,聲音暗啞誘人,語氣中卻是不盡的失望、廖落之意。
耀眼的白光一閃而過,在夜空中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宛如矯健的白龍,又似出鞘的利劍。“轟隆隆,轟隆隆”的雷聲,天崩地裂一般,驚魂動魄。
“這是個什麽孩子,揀了這天氣出生。”接生婆心裏嘀咕,“哭聲比雷聲還響!唉,可惜是個姐兒,這要是個哥兒,長大後還得了啊。”
“小姐您真了不起,生了位小小姐呢,很漂亮!您聽聽她這哭聲,多有氣勢!”一位眉清目秀、婦人打扮的青年女子撲到床前,眼中含着熱淚,又是驚喜又是欣慰的說道。
産婦已是折騰了一天一夜,精疲力盡,再難支撐。“女孩兒。”她又喃喃了一句,連看看嬰兒的力氣也沒有,杏眼微合,朦胧睡去。
這是一間頗為講究的産房。産床由上好的酸枝木制成,床頭鑲的是檀香紫檀,紋理細膩,色澤沉靜,高貴優雅。床上的被褥、嬰兒的襁褓,都備極華美。
就連備着給嬰兒煎臍帶的剪刀,也是專門打造的小銀剪刀,又好看,又好用。封閉、舒緩的産房中,每一件物品都是費盡心思的,無一不精。
這間講究的産房,位于鄧家祖宅東北角。鄧家祖宅,是會亭最講究的宅院。雖然鄧家人長居京城,會亭老家依舊是寬闊敞亮,雕梁畫棟,軒昂壯麗。
鄧家長輩全在京城,如今在祖宅主持家務的是胡媽媽。胡媽媽是鄧家世仆,年約四十餘,頭上挽着規整的賀髻,身穿錦緞夏衫,膚色白皙,面目溫婉,觀之可親。此刻她正站在産房門口,含笑看着剛剛出世的小女嬰,若有所思。
被鄧府請來接生的,是會亭資格最老的接生婆陳婆。陳婆利落的把孩子包裹好,遞給等候已久的胡媽媽,笑着奉承道:“到底是貴府,雖說是個姐兒,哭聲也是響亮不凡。”
胡媽媽抱着才出生的小女嬰,矜持的笑笑,“辛苦了,多謝。”擡眼示意,身邊一位相貌機靈的小丫頭笑着送上錠黃澄澄的金子。陳婆兩眼放光,顫抖着接過來掂了掂,這,這沒有六兩也有五兩,金子啊,這可是金子!
鄉下地方,見慣的大多是銅錢,連紋銀都少見,更何況黃金?陳婆在會亭也算見多識廣的人物了,乍一見着這錠金子,也被晃花了眼,狠命夾着腿,唯恐喜出屁來,沖撞了貴人。
陳婆陪笑說了無數巴結讨好之語,胡媽媽微微一笑,“大晚上的,天氣又不好,你也不容易。敝宅添人進口的喜事,請熱熱的喝杯酒。”吩咐小丫頭“燙上酒來,讓她喝兩杯暖暖身子再走。”
這大戶人家的行事做派,不能讓幹喝酒,怎麽着也要有兩個下酒菜吧?陳婆樂呵呵道了謝,跟着小丫頭走了。産婦折騰的不輕,陳婆也跟着勞累許久,正想喝一杯解解乏。
懷中的小女嬰“哇啊-哇啊-”的哭個不停,胡媽媽低頭微笑,“很委屈麽?哭成這樣。”雖說是個姐兒,雖說身份……有些不尴不尬,到底是鄧家的姑娘,前程盡有。鄧家,如今已是世襲罔替的撫寧侯府,烈火烹油,鮮花着錦。
鄧家老太爺鄧永,偉軀貌,顧盼有威,早年從軍,征戰宣府。因戰功卓著,升遷至三千營指揮使,兼領神機營。成化元年荊、襄盜亂,鄧永領兵平叛,大勝。彼時新帝方才登基不到一年,大喜,論功封為撫寧侯。
成化六年,北元阿羅出部犯延綏。鄧永佩靖虜将軍印,率領八萬大軍和阿羅出在開荒川決戰。阿羅出大敗,天朝軍隊追擊至牛家寨,阿羅出為流矢射傷。捷報傳回京師,論功,予世侯。
“你姓鄧,撫寧侯府的正經姑娘,大少爺頭一個孩子,往後福氣大着呢。”胡媽媽是鄧家大少爺鄧麒的奶娘,哄起孩子來自然得心應手,耐心的拍着哄着。嬰兒不知是哭累了,還是被拍的舒服,抽噎了幾聲,小眼皮漸漸合上,睡着了。
“是個聽話的好孩子。”胡媽媽懷中抱着嬰兒,心中暗暗嘆息,“方才聽你的哭聲,媽媽吓的半死。又是委屈又是不平,好像要造反似的。姐兒,你往後要聽話,知道麽?你這麽個身份……不聽話可不成。”
這會兒功夫,丫頭、婆子們早已輕手輕腳把産房整理的幹幹淨淨、清清爽爽。不過,如果仔細去聞,還能聞着淡淡的血腥味。
胡媽媽走近産床,看看沉睡的産婦,柔聲吩咐守在床邊的青年婦人,“英娘,你也累了許久,去歇會子。這裏自會有人照看,放心。”
英娘擡頭看着胡媽媽,下意識的抓緊床單,口吻客氣而堅決,“多謝媽媽體恤,我不累。媽媽有所不知,我家小姐最怕打雷,我要陪着小姐。”
胡媽媽微笑,“如此,請便。”這英娘到鄧家也有快一年的功夫了,還被大少爺配了個鄧家的小厮,卻始終信不過鄧家,讓人沒轍。
奶娘是早已備下的,姓花,白白胖胖的,奶水多。胡媽媽把嬰兒交給眼巴巴等在一旁的奶娘,“姐兒醒了,便給喂奶。”奶娘忙不疊的答應了,小心翼翼把女嬰抱了過來。
“阿青,阿朱,你們守着少奶奶。阿碧,你跟着奶娘,姐兒有個什麽,速速報我。阿丹去吩咐竈上,火不準停,少奶奶若醒了,熱湯熱菜随時擺上。”胡媽媽交代完諸事,深深看一眼熟睡的“少奶奶”,轉身離去。
“外面電閃雷鳴的,媽媽您小心着些。”機靈的丫頭阿蘭殷勤上前,替胡媽媽披上雨披,撐着傘,一路迎着風雨走到廂房。等到了門口,傘已經變了形,再也用不得。
廂房裏坐着位妙齡少女,鵝蛋臉,皮膚雪白,眼睛大而溫柔,整個人宛如天上明月般皎潔澄澈,美麗動人。見胡媽媽進來,她滿臉陪笑站起來行禮問好,“胡媽媽。”又命身邊的小丫頭,“珠兒,上茶。”禮數周到。
胡媽媽在官帽椅上坐了,笑着問道:“明月姑娘,外頭又是打雷又是閃電的,沒把你吓着吧?”這鄧家祖宅的丫頭們全歸胡媽媽管,可眼前這位不是普通的丫頭,是大少爺跟前的紅人,有幾分體面。
“哪能呢。”明月陪胡媽媽坐下,溫婉得體的笑着,語氣柔和輕快,宛如三月春風,“媽媽,安居在這深宅大院之中,明月已是心滿意足,哪裏會害怕。”
“如此甚好。”胡媽媽微笑,“少奶奶今日酉正二刻産下一女,五斤六兩,母女平安。明月姑娘這便寫信回京,禀告大少爺知道。”
明月雖是丫頭,卻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通文墨,擅書法。她那一筆秀麗的簪花小楷看着舒服,故此會亭和京城之間的往來書信,全由明月負責。
“是,媽媽。”明月柔順的答應着,嘴角噙着絲意味深長的微笑,“我這便寫信,把喜信禀告大少爺知道。只是,這信卻不必送往京城。大少爺已随侯爺、世子爺出戰宣府,信件,直接送往宣府即可。”
大少爺随侯爺、世子爺出戰宣府?胡媽媽心中一涼。這麽大的事,我竟不知道,明月竟知道!
“凡在祖宅服侍的丫頭、婆子、仆役,全是外頭買來的。”胡媽媽把玩着手中的細瓷茶盞,悠悠說道:“外頭買來的,在撫寧侯府沒有根基,故此京城的消息,通不知道。”
明月,也是外頭買來的。她進鄧府時已有十歲,本來按着她這樣的來路,在府裏只能做粗活,進不了二門。不過,明月生的好,又識字斷字的,入了大少爺的眼,得以青雲直上。
明月身邊的小丫頭迅速暼了胡媽媽一眼,很有些不服氣。外頭買來的怎麽了?一樣是奴才,誰比誰高貴了。明月紋絲不動,溫柔笑着,“媽媽說的極是。媽媽放心,京城的消息,你知我知罷了,斷斷傳不到……傳不到那位的耳中。”
作者有話要說: 故事發生在明朝成化、弘治年間,但是我沒敢寫成明朝,而是架空。原因大家都知道的,因為經不起考證。
必須要說明一下,這本和從前會有些不一樣,情節會相對曲折,不是一味甜膩。當然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作者是親媽,青雀會有無限光明的未來。
☆、楔子 遺棄 2、雷雨夜(二)
胡媽媽變了臉色,眼神咄咄逼人,“大少爺是怎麽吩咐的,你可還記得?明月姑娘,在這祖宅之中,沒有這位那位的,只有少奶奶!”
天空一聲炸雷響起,明月花容失色,手中的茶盞驚落地面。她性子敏捷,不過略怔了一怔,忙站起身斂容相謝,“媽媽說的是,明月知錯。”
胡媽媽見她低眉順眼的,也不便深加切責,溫和提醒道:“大少爺差你過來,為的是什麽?莫忘了。”
明月羞愧的低聲答應,“是,不敢有忘。”
胡媽媽枯坐片刻,默默聽着外面的風雷之聲。明月陪笑問道:“媽媽,姐兒既已降生,咱們可是該收拾妥當了,準備回京?”
胡媽媽微笑看了明月一眼,花朵兒般的年紀,在這鄉下地方呆了大半年,也是不易。只是想回京麽,且還早着。就算你在京中有耳目,撫寧侯府大事小情一一知悉,可是大少爺的心思,終究你還是不懂。
“不必收拾,咱們暫不回京。”胡媽媽淡淡說道:“過個三年兩年的,姐兒身子結實了,才能經得起長途跋涉。你這便動手寫信吧,明兒個我命人送走。”
明月忙答應了,見胡媽媽起身要走,親自送了出來,殷勤作別。外面風雨實在太大,她不過是在廊下略站了站,再回屋時已是衣衫盡濕。珠兒伶俐,忙服侍她把濕衣服脫了,換上新衣。
明月更衣過後,先是慢慢喝了杯熱茶,繼而吩咐珠兒,“焚香,磨墨。”珠兒脆生生答應了,自去行事。
“姐姐,真的還要三年兩年啊。”珠兒一邊磨墨,一邊可憐巴巴的問着明月。這裏是鄉下,遠離京城,遠離繁華,在這呆上三年兩年,不煩死也要悶死。
明月一臉溫柔笑意,提筆專注的寫着信,仿佛并沒聽到珠兒的問話。她人長的美,書法也美,字體妩媚嬌柔中又透着清婉靈動,如紅蓮映水,又如仙娥弄影。
斟詞酌句的寫完,前前後後仔細看了不下七八遍,才親手疊起、封好,交代珠兒,“明日一早送給胡媽媽,不可耽擱。”珠兒依言收好信,“姐姐放心,誤不了。”
珠兒心裏始終記着胡媽媽方才的話,再也放不下。她只有十一二歲,素日又極信重明月,口沒遮攔的說道:“我倒罷了,姐姐已是十六七歲,再過三年兩年的,豈不成了老姑娘?”
明月微笑不語。三年兩年?胡媽媽你上了年紀,鄉下地方住的慣,我可不成。真要三年兩年的在這窮鄉僻壤耗着,恕不奉陪。
珠兒悻悻道:“為了那麽個禍水,連累了多少人!害得咱們都陷在會亭,動彈不得。她算什麽少奶奶,府裏三書六禮、八擡大轎娶回來的那位,才是真正的少奶奶。她啊,頂多算是個姨奶奶罷了。”
明月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出了我這個屋子,你若敢說出這話,仔細你的皮!”珠兒吐吐舌頭,“我也就是跟您說說!換個人,打死我也不敢開口。”
珠兒心虛,一溜煙兒跑去剔亮燈火,整理床鋪,忙忙活活。明月坐在桌案旁,纖細手指輕撫姣好的面容,若有所思。
京裏那位,如今該是什麽都知道了吧,怎的還沒動靜?也太沉的住氣了。她就不怕老宅這位誕下麟兒,占了長子的名份?不管偏的庶的,長子總是與衆不同。
看不出來,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城府倒深。她若一直按兵不動,自己該怎麽辦呢?在會亭傻等着肯定不成,那不是坐以待斃麽。可若是動些手腳,日後被大少爺察覺了,怕是死無葬身之地。
“大少爺差你過來,為的是什麽?”明月回想起胡媽媽的話,耳根子都羞紅了。會亭這等偏僻地方,沒什麽出色人物。自己這大少爺面前的紅人,是被差來會亭給陪“少奶奶”說話,給“少奶奶”解悶的。
憑她也配麽?從前再怎麽風光,如今她父、兄皆已戰死,根本就是孤女一名,任人宰割。她連撫寧侯府的大門都進不去,卻在會亭大模大樣充着奶奶太太,真是沒天理。
到底該怎麽着,才能回到京城,才能回到一片錦繡的撫寧侯府,才能回到大少爺身邊?難道只能等才出生的姐兒長到兩三歲,身子骨結實了,才能起程?那可坑死人了。
“少奶奶出自将門,性情孤高。”明月細細回想着鄧家大少爺曾經交代過的話,“她雖生的嬌弱,卻是一身傲骨。明月,她凜然不可欺,不可受到一絲一毫的怠慢。”
孤高,一身傲骨,凜然不可欺……明月暗暗咬牙。就是因着這個,才把她養在會亭,和京城隔絕消息的吧。大少爺,為了她,你真是煞費苦心。
閃電耀眼的白光劃過黑沉沉的天空,屋中也是一亮。“如果她知道了,如果她知道了!”明月坐不住,站起身走到窗前,心潮起伏,“如果她知道大少爺早已另娶……”
她很驕傲,不會甘心居于人下。到時她是慷慨赴死,還是一怒離去,終生不複相見?明月的心劇烈跳動着,腦海中一片混亂。
嘹亮的嬰兒哭聲透過重重雨幕傳來,珠兒小聲嘟囔着,“哭什麽哭,還有臉哭!”嘟囔完,壯起膽子沖明月抱怨道:“胡媽媽倒會躲清閑,遠遠的住到後宅,哭聲再響她也聽不見!”
明月心中一動。
“明姑娘,京城急信。”守門的婆子披着雨披,送來了一封被油紙包裹着的書信。珠兒出去接了信拿進屋裏,過了沒多大會兒又出來了,塞了串清錢給婆子,“明月姐姐說,這大雨天的,辛苦了,給你打酒吃。”婆子眉花眼笑的謝了又謝,心滿意足的去了。
珠兒回到屋裏,見明月愣愣坐在桌案前,臉色雪白,不由奇道:“姐姐怎麽了?”明月微笑,“沒什麽。”拿起眼前的書信,一個字一個字的重新讀過。
珠兒不認字,偷偷看了眼,也看不出花來,輕手輕腳走了開去。明月獨自坐着,心中驚濤駭浪,難以言表。這封指明送給自己的書信,沒有擡頭,沒有落款,只有一份婚書的募本,和一句沉甸甸的話:沈茉已有五個月身孕。
沈茉,是大同總兵沈複的嫡長女,成化七年春季出閣,夫婿是鄧家大少爺,撫寧侯府世孫鄧麒。沈茉出閣之時,十裏紅妝,轟動京城,傳為佳話。
這是要借我的手,除去心頭大患?明月又是驚,又是恨,又有些期待。這些若能被“少奶奶”看到,她或是死,或是走,不會在鄧家死賴着!
若動了,難免為人作嫁,成了別人手上的一把刀。若不動,難不成真在這小鎮之上度過三年時光?我等不起,三年之後,我已老了。
要死一起死!明月前前後後想了不知多少遍,有了計較。
明月招手叫過珠兒,附耳低低說着話。珠兒乖順的點頭,“是,姐姐,珠兒全聽您的。”
産房裏,“少奶奶”睡了兩個時辰後醒來,阿青、阿朱忙上前服侍,又去竈上傳飯。“少奶奶”神色淡淡的,只喝了小半碗雞湯。
“英娘呢?”“少奶奶”問道。她此刻臉上已有了絲血色,卻依舊中氣不足,聲音無力。阿青滿臉陪笑,“姐兒一直哭鬧,她放心不下姐兒,便過去看看。”
正說着話,英娘懷中抱着小襁褓,步履有些蹒跚的走了進來。阿青天真問道:“您臉色煞白,敢是天冷,凍着了?”阿朱一聲輕驚,“您背上怎麽粘着一張紙?”
英娘驀地回頭,斥道:“胡說什麽!”雖是斥責,神色倉惶之急。她這一回頭,後背倒讓床上的“少奶奶”看清楚了,果然,粘着一張紙。
“取下我看。”她淡淡的吩咐,語氣平平無波。阿青猶豫了一下,阿朱手腳麻利的從英娘背上取了下來,恭敬遞到“少奶奶”面前。
婚書?“少奶奶”美麗的眼眸中閃過絲譏諷,這樣的婚書我也有,是他親手寫就,鄭重其事的捧了給我。那又怎樣呢?新娘若是現任大同總兵之女,婚書便是真的,世人皆認可。新娘若是已經陣亡的龍虎将軍之女,沒有父兄為其主持公道,婚書便無人理會。
“她們說了什麽?”“少奶奶”輕輕的、堅定的問着英娘,英娘對她敬如神祇,哪會當着她的面撒謊,抱着嬰兒撲到她床前,哽咽道:“她們說,沈茉已有了五個月的身孕。撫寧侯府上上下下,一片歡欣。”
好,狠好!鄧麒,你對得起我。“少奶奶”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雙手顫了顫,手中的婚書無聲無息飄落地面。
“小姐,您還有小小姐呢!您看看她,長的多招人疼啊。不哭不鬧的,多聽話!”英娘又是心痛,又是驚惶,急切之中,把才出生不久的小女嬰抱到小姐面前。這是您的親生骨肉,為了小小姐,您這做母親的也不能自暴自棄!
阿青、阿朱早吓傻了,哆哆嗦嗦的避了出去。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兩個丫頭你看我,你看你,六神無主。
這晚的天氣極端惡劣,閃電打雷,風雨交加。外面一道閃電劃過,隆隆雷聲響起,兩個丫頭吓的魂飛魄散,緊緊抱在一起,做壞事會被雷劈的!
産房內,“少奶奶”寂靜半晌,陰沉開了口,“溺死!”
英娘不敢置信的擡頭,什麽?
“溺死!”暗啞卻又不容置疑。
電閃雷鳴,英娘跌坐在地上,懷中緊緊抱着小女嬰不放。
☆、楔子 遺棄 3、雷雨夜(三)
小女嬰方才本是大哭大鬧的,這會兒奶娘才給她喂過奶,閉着眼睛睡的很甜美。她才出生不久,臉孔只有梨子大小,鼻子、嘴巴都只有一點點大,惹人憐愛。
英娘抱緊襁褓中的小女嬰,起身撲到床前哀求,“小姐,您看她一眼!她是您親生的孩子,身上流着祁家的血,老爺夫人的血!”看她一眼,您還舍得麽?
祁家?“少奶奶”被這兩個字灼痛了心房,秋水一般的明眸中淚光點點,“正因她是祁家血脈,必須死。我父兄都是鐵血铮铮、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戰死沙場,雖死猶榮。我祁玉雖是弱女子,不能替祁家争光,也萬萬不能給祁家抹黑!”
鄧麒已經三書六禮的娶了貴女沈茉過門,家中已無男丁的祁玉拿什麽去和他們抗争?争便争不過,寧可玉碎,也不會茍延殘喘,忍辱偷生。
英娘心中絞痛,瞬間什麽都明白了,“小姐,您,您存了死志?”英娘的聲音顫抖,滿是恐懼。最害怕的事終究還是來了,姑爺靠不住,小姐孤身弱女,再難保全。
祁玉唇角勾起一絲微笑,“英娘,祁家人便是要死,也要死的轟轟烈烈。我暫且無事,放心。”祁保山骁勇絕倫,剛果堅毅,他的女兒,不能悄沒聲息的死在這暗室之中。
英娘鼻子酸酸的,打起精神安慰道:“小姐,您還沒有見到姑爺呢,莫要灰心下氣。姑爺和您是打小的情份,待您何等的溫柔體貼,沈茉無論如何比不了。”
什麽情份,不過是鏡中月,水中花。鄧麒信誓旦旦,最後還不是娶了沈茉?沈茉已經懷了五個月身孕……算算時日,分明是鄧麒離開會亭不久後便娶了親,和沈茉成其好事。
如果你是個男孩兒,還可以托付給你曾祖父,讓他帶着你在戰場上殺出一條血路。可你是個女孩兒啊,你若留在鄧家,總有一天會落到沈茉手中。
你身上有祁家的血,你是祁保山的外孫女。不許卑賤的活着,不許跪在沈茉面前,對着那樣的女子做小伏低,任由她搓圓揉扁。
“溺死。”祁玉重又說了一句,疲憊的閉上眼睛,轉身向裏,再不回頭。任憑外面如何風吹雨打,雷電交加,她仿佛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不想知道。
英娘的眼淚無聲無息一滴一滴落下,打濕了懷中的錦繡襁褓。小女嬰天真無邪的睡顏映入英娘眼簾,英娘的心糾了起來,小小姐才剛剛出生,她是來投胎做人的,不是來尋死的!
英娘迅速盤算了下,一手小心的抱着襁褓,一手抽出帕子擦去淚水,毅然到了床前,“小姐,她是祁家的外孫女,便是死,也要死在祁家!鄧家這污穢腌臜之地,不是她的埋骨之所!”
靜靜躺着的祁玉眼睑動了動。
英娘看在眼裏,更加定了主意,“小姐,我這便帶她回祁家老宅,到夫人牌位前上柱香,禀明此事。請夫人在陰間照看着她,以免她小小人兒,遭惡鬼欺淩。”
良久,祁玉清清冷冷說道:“她們哪裏肯放你走。”鄧家祖宅之中,當家作主的是胡媽媽,并不是自己這“少奶奶”。 鄧麒臨走之時,以“你安心養胎”為由,不動聲色的管家大權交給了他的奶娘。
英娘聞弦歌而知雅意,大喜。只要小姐能想的開,萬事都好辦。“小姐您放心,天無絕人之路!”英娘輕輕拍着懷中的小襁褓,看着嬰兒嬌美的小臉蛋兒,母雞護小雞的關切之情,油然而生。
小心翼翼把嬰兒放在床上,放到她親娘身邊,英娘轉身出去吩咐阿青、阿朱,“命廚房備辦上好的點心、瓜果,另外拿一個大食盒進來。”阿青、阿朱驚魂甫定,唯唯答應,兩人一起去了。
夜半時分,英娘捧着一個雕五福捧壽紅木大食盒,步履堅定的出了産房。“少奶奶心緒欠佳,離不得姐兒。你們守在門外,不得召喚,不許進去。”英娘冷冰冰吩咐着,阿青、阿朱連連點頭。
英娘走到內門、二門、大門,處處有粗使的看門婆子迎頭攔着,雖滿臉是笑,卻是仔仔細細的盤問着,“這個時辰了,天氣又不好,做什麽去?捧這麽大個盒子,裝的什麽啊。”英娘神色高傲,“今兒才得了個姐兒,知道吧?少奶奶命我回祁家老宅上柱香,禀告我家夫人。盒中所裝的,自然是祭品、香燭。你們可要打開看看,查檢一番?”婆子們哪敢,忙去請示上頭。婆子們請示的功夫,英娘頂着風雨,不慌不忙的走着,到了大門口。
胡媽媽睡的死,門敲不開。這祖居裏除了胡媽媽說話管用,接下來就是明月姑娘最有體面,婆子們趕去請示,珠兒一臉不耐煩的出來了,“大晚上的不睡覺,瞎折騰什麽?由她去!”
英娘身披雨披,手中捧着厚重的食盒,長身玉立的站着,冷笑道:“給我家夫人上柱香,也要如此為難麽。狠好,我記下了!”
她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兒,內心一遍一遍祈禱,“小小姐兒,你可不能哭啊。求你了,千萬不能哭。”這個時候孩子一哭,無論如何也出不了這個門。
婆子們得了令,屁滾尿流,點頭哈腰過來,“請,請。”英娘挺直脊梁,冷笑兩聲,珍而重之的捧着食盒,慢慢走了出去。
許是捧着的食盒太重,出了大門,英娘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旁人沒注意,看大門的褚婆子眼尖瞧見了,追出來喊道:“叫幾個小丫頭跟着伺候吧?”
風雨之中,英娘站穩腳跟,鄙夷的回過頭,“鄧家的丫頭,跟到我們祁家做甚?”褚婆子讪讪的,漲紅了臉。
“嫂子馬屁沒拍着,拍到馬蹄上了?”褚婆子回去,一起當差的同伴們少不了笑話兩句。這大風大雨的,她走就走了呗,橫豎上頭有話放行,你還巴巴的追出去,可不是閑的。
褚婆子面有愧色,含混嘟囔道:“我這不是心軟麽,看她都快捧不住了,才想要小丫頭跟着。”她說的本來就不清楚,又正值大風大雨,衆人也不知她說的是什麽,見她沒趣,一笑作罷。
出了鄧家大門,英娘真的是腿都軟了。方才在內門、二門、大門各處應對衆婆子的時候,在大門前靜靜等待的時候,已是汗流浃背。過關之後,幾乎虛脫。
周圍是一片可怕的黑暗,像貪婪的魔鬼般似要将整個世界吞噬掉。忽然間,閃電騰空升起,霎時照亮整個天地,照亮在大雨中吃力挪動腳步的文弱身影。剎那後,電光消失,天地重又連為一體,風雨中的人,被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着……
英娘在會亭已有三年之久,路徑熟悉,深一腳淺一腳的踩着雨水走向一處荒蕪老宅。祁家人丁單薄,會亭并無族人,自家主、主母相繼亡故之後,祁家老宅大門緊閉,只有一名年邁昏愦的老仆看家。
英娘到了大門前,明知老仆耳聾,喚他也沒用。索性也不聲張,小心翼翼把食盒放在門旁的石礅上,自懷中取出一把鋒利的匕首,自門縫中伸了進去。
打開門,捧起食盒,英娘沿着小路去了後院的正房。進門後英娘摸出火折燃起,點上蠟燭,原本幽暗的室內有了光亮。
英娘連臉上的雨水也來不着擦拭,急着打開食盒。食盒中,小小女嬰閉目沉睡,面容恬淨。英娘眼淚撲簌簌掉下來,小小姐,可憐的孩子。
“小姐是你親娘,如何會不疼你?只要你不會陷在鄧家,對着沈茉卑躬屈膝,小姐自是寧願你好好活着。”英娘經歷了這樣的夜晚,再也忍耐不住,對着襁褓中的小小嬰兒低聲哭訴起來,“小小姐,你是龍虎将軍的後人,你要好好活下去!”
這間正房是供奉祁保山等人靈位的地方。英娘已是接近崩潰,哀哀對小女嬰說着話,毫沒注意到祁保山的靈位之前竟擺放有新鮮祭品,顯然是不久之前還有人祭拜過。
“小小姐,你本該是位金尊玉貴的小姑娘,撫寧侯府世孫的嫡長女。小小姐,當年鄧家、祁家門當戶對,彼此有意,媒人都已請好,就等着你外祖父凱旋回京,便要正式定親了。”
“你外祖父是出了名的常勝将軍,生平征戰無數,從沒打過敗仗。誰料想,就在夫人和小姐翹首盼望之時,前方傳來戰報,天朝大敗于蒙古騎兵,你祖父和舅舅們全部戰死!”
英娘熱淚滾滾,“你外祖父一去,什麽都變了。不只原本親熱的鄧家夫人不再上門,連媒人也避而不見,老爺出殡的時候,鄧家送來奠儀,并沒人上門吊孝。”
英娘憶及往事,心中傷痛,哀哀哭了一會兒。怕吓着睡夢中的孩子,無聲流着淚,哽咽着。
“小小姐,你娘并沒做錯事,更沒有不顧廉恥,無媒茍合。你爹和你娘,是有媒有聘,正正經經拜過堂的。”
“如今你爹另娶大同總兵之女,你娘孤苦無依,拿鄧家無可奈何,寧可玉碎。她卻不肯叫你做了鄧家庶女,屈辱的活着。小小姐,我雖把你帶出了鄧家,可是天地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