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要如何安置你?”

供桌下盤腿坐着位黑衣男子。此刻他圓睜怒目,纂緊了拳頭。祁将軍的女兒竟被人欺淩至此?賊老天,你何其不公。

☆、楔子 遺棄 4、豔陽天(一)

英娘俯身看着嬰兒,一滴晶瑩的淚珠掉落,滴在女嬰嬌嫩的小臉蛋上。“小小姐。”英娘仿佛被火燙了般,忙伸出手去,輕柔擦去那滴淚水。

屋正中是一張厚重古樸的供桌,供桌上挂着顏色莊重的長布幔,幾乎垂地。布幔被緩緩掀起,一個黑色人影悄沒聲息的挪了出來,默默站在英娘面前。

“我有地方安置她。”他冷靜的開了口。

“你是誰?”英娘下意識的伸手護住嬰兒,滿眼警戒之色,沖着黑色人影輕斥道。她雖是名年紀不大的少婦,卻長自将門,會些拳腳,并非膽小怕事的弱女子。深夜老宅中忽然出現陌生人,并沒把她吓昏過去。

朦胧燭光中,眼前這黑衣男子年紀約摸三十上下,體形矯健,眼神堅定,面目如刀削斧鑿一般,硬朗堅毅。從他的舉止神态來看,很明顯,他從過軍。

英娘驚駭過後,敏捷的抱起嬰兒,低聲怒問,“鄧麒派你來的?”卑鄙無恥的鄧麒,不只騙婚、負心,還對小姐苦苦相逼,下流之極。

“鄧家休想要回小小姐!”英娘心中怒火熊熊,冷笑連連,“鄧麒打的什麽主意,當我不知道麽?無非是借着孩子,把我家小姐強拘在鄧家,成全他兩美兼得。祁家沒有貪生怕死的男子,也沒有因循茍且、得過且過的女兒,我家小姐寧願一死,寧願親手殺了孩子,也不會讓他如願!”

黑衣人原地站着不動,沉默不語。英娘抱緊懷中的嬰兒,一臉警惕的看着他,半分不敢松懈。窗外風雨大作,英娘渾身緊繃,汗水早已打濕了衣背。

“我有地方安置她。”黑衣人的聲音低沉中透着自信,“我弟媳婦即将生産,孩子交給她撫養,對外只說生了雙胞胎。”

他身形如松,挺撥堅定,語氣又非常的肯定,英娘莫名的對他生出好感,“你不是鄧麒派來的人?”

黑衣人指指供桌上的祭品,“我原在祁将軍賬下聽令,做過一任先鋒官。如今解甲歸田,回鄉務農,今夜……今夜特來祭拜将軍。”

英娘神色一暗,“老爺正是在盛夏時節出兵蒙古,捕魚兒海一戰,天朝失利,老爺和所屬三千将士一起,盡皆戰死。不知不覺,竟已是三年過去了。”

黑衣人的雙拳纂了起來,咯咯作響,呼吸也變的沉重,神情痛楚不堪。英娘十分警醒,覺着他不對勁,遂抱緊嬰兒,默默無語。

也是這樣的雷雨之夜,塞外蠻荒之地,殺聲震天,血雨腥風。一個又一個的兵士倒了下去,一具又一具的屍體橫在面前……黑衣人痛苦的捂起眼睛,不敢再回想。

窗外雷雨交加,室內靜寂無語。

良久,黑衣人放下雙手,神色如初。英娘見他好像恢複了正常,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黑衣人沉聲道:“孩子我抱走,暫且由我弟媳撫養。”見英娘把嬰兒抱的死緊,聲音不知不覺間柔和下來,“我家只有嫡親兩兄弟,十年前朝廷征兵,二丁抽一。我做大哥的舍不得弟弟吃苦,自己從了軍。如今我回了鄉,和弟弟一家一計的過日子,和美的很。我弟弟、弟媳都是清白厚道之人,你只管放心。”

英娘聽他說的誠摯,低頭看看懷中嬌嫩的孩子,落下淚來。給他,舍不得;不給他,苦命的小小姐又有誰可以托付?

晶瑩的淚珠從英娘清秀面龐不停滾落,英娘本是中人之姿,并沒有美的驚魂動魄、令人不能自持。此時此刻,燭光下的她卻有了聖潔的意味,整個人熠熠生輝。

黑衣人默默看了她片刻,伸出手去,“把孩子給我,我會安排的天衣無縫。”英娘又是不舍,又是無奈,顫抖着把孩子遞了出去。

小女嬰離了懷,英娘若有所失,痛哭失聲。黑衣人要出門時,她捧起食盒追了過去,“這些金銀送你,我家小小姐身子嬌貴,莫要讓她吃苦!”

黑衣人回身笑笑,從食盒中拎起一串清錢,“暫且只用這些便可。我很快回來,莫害怕,等着我。”深深望了英娘一眼,披上雨披,抱起嬰兒,走進重重雨幕。

英娘撲到門口,外面黑沉沉的,伸手不見五指,耳邊只聽得風聲雨聲。小小姐,可憐的孩子,天大地大,你會被帶到哪?

懷中沒了嬰兒,英娘心空落落的,無處安放。在門前癡癡站了許久,她回過身來,到主人、主母靈前上了香,合掌祈禱,“老爺夫人在天有靈,保佑小姐無恙,保佑小小姐平安。”

祈禱過後,英娘無助的守在門口,心中煎熬,臉色煞白。不知等了多久,一道黑影閃進門來。英娘貼在牆上,又是絕望又是驚恐的看着他,他真的不是鄧家人?他真的會好生撫養小小姐?

“鎮上有一個姓陳的接生婆。”黑衣人取下雨披,簡短說道:“她今晚喝了很多酒,有醉意。方才她給我弟媳接了生,雙胞胎,兩個女孩兒。”

英娘木木的跌坐到椅子上,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給你。”黑衣人遞過一個小小襁褓。英娘跳了起來,這是方才他帶走的那個!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鄰居家也是今夜生産。”黑衣人低頭看了眼襁褓中瘦弱的女嬰,眼神中有無盡憐憫,“見是女孩兒,便扔到屋外,任其自生自滅。”

鄉下地方,只有男丁才是壯勞力,女孩兒做不得重活,屬于“賠錢貨”。生了女孩兒,抛棄的很多,親手溺死的也比比皆是。

“可憐孩子。”英娘見那孩子瘦弱可憐,心生恻隐。黑衣人把襁褓放回到食盒中,“你帶回去,命人喂她奶水,或許還有救。”

見英娘似有躊躇,黑衣人微笑道:“眼下還不是和鄧家翻臉的時候,有這個孩子在,暫時可支應幾天。”英娘恍然,忙答應了。

食盒中所藏金銀,英娘悉數取出交與黑衣人,“請善待我家小小姐。”黑衣人掂量了掂量,笑道:“我卻是個窮人,要行事,須要有銀錢方可,我便不客氣,收下了。”

英娘把襁褓放好,狠狠心,捧起食盒欲走,“我要回鄧家了。小姐孤身弱女,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我。”黑衣人欺近身來,低低說了幾句話,英娘驚喜欲狂。

第二天,雨過天明,豔陽高照。

鄧家正亂着。胡媽媽不複往日的從容鎮定,煩惱的在房中踱來踱去。“少奶奶”不知怎麽的,昨晚忽命英娘回了趟祁家老宅。英娘半夜三更出去,黎明方回,之後主仆二人霸占着孩子,再不放侍女進門。便是奶娘要喂奶,也是擠到碗裏端進去,不許見姐兒的面。

這個家不歸“少奶奶”管,可是“少奶奶”若使起性子,沒人敢勉強她。眼瞅着情形越來越不對,胡媽媽有些六神無主,“快,速去請姑太太!”胡媽媽厲聲吩咐道。

阿蘭清脆的答應一聲,忙出去傳話了。鄧家主子們全在京城,只有一位不受寵的、庶女出身的姑太太嫁在鄰近的鎮子曹集。雖說這位姑太太在鄧家一向是無足輕重的人物,可到了這時候,卻是顧不得了。

日正時分,曹姑太太還沒趕到,祁家來人了。一輛結實美觀的黑漆平頂馬車停在鄧家祖居前面,車夫是位三十歲左右的漢子,目光敏銳,身手敏捷。他下了車,客氣的沖門房拱拱手,“在下是祁家下人,來接我家大小姐回家的,煩請諸位通報。”

門房怔了半天,喝斥道:“我家少奶奶,是由着你們胡亂接走的?”車夫不慌不忙,“祁家大小姐自是祁家大小姐,什麽時候成了你家少奶奶?”

門房氣的不行,等要說什麽,張了張口卻又咽了回去。算了,禍從口出,少說一句吧,禀告上頭要緊。

胡媽媽本來已是急的嘴上起泡,聽了門房這麽一禀,心裏更是咯登一下。壞了,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少奶奶”,動了。

祁玉全身上下包裹的嚴嚴實實,英娘抱着小小襁褓,主仆二人走過內門、二門,直往大門闖去。侍女、婆子們誰也不敢對“少奶奶”用強,幹着急沒法子,飛奔着去請胡媽媽。

胡媽媽魂兒都快吓飛了,緊趕慢趕,趕到了大門口。“我的少奶奶,您還坐着月子呢,怎麽好出門?”胡媽媽跺腳,“這要是吹了風,落下病根兒,可是一輩子的事兒!”

祁玉冷笑一聲,伸出纖纖素手,雪白手掌上攤着一只鋒利的金釵,“落下病根兒算什麽,今日我若出不了鄧家大門,便血濺當場!”命都不要了,還怕生病。

英娘高高舉起小襁褓,“你們若敢啰嗦,我便摔死她!”嬰兒弱弱的哭起來,聲音跟小貓似的,十分無力。胡媽媽這個糾心啊,昨天還活蹦亂跳的姐兒,只一晚上,被糟蹋成這樣!

“開門!”明月姍姍而來,越過胡媽媽下着令,“快開門!少奶奶若有個三長兩短,姐兒若有個閃失,大家都別想活了!”

☆、楔子 遺棄 5、豔陽天(二)

這話說的有理!祁玉釵橫頸間,悻悻欲刺;英娘高高舉着小襁褓,随時有可能重重摔下去。門房瞅瞅這架勢,恨不得立時三刻開了大門,千萬別在這大門前鬧出人命。真出了人命,自己有十個腦袋也不夠賠的。

門房想開,又不敢開,戰戰兢兢看向胡媽媽。胡媽媽一直主持祖居家務,大事小情的都是胡媽媽做主。胡媽媽若不點頭,門房真還不敢專擅。

胡媽媽顫巍巍央求道:“千不看萬不看,少奶奶看在姐兒的顏面上,快快回來!姐兒是大少爺的親骨肉,再也離不得鄧家的。少奶奶是聰明人,怎不替姐兒想想?姐兒的名聲要緊啊!”

胡媽媽也是做娘的人,尋思着別的打動不了“少奶奶”,親生的孩子她總放不下吧?一個小姑娘家,親娘若是性子這般不好,動不動尋死覓活的鬧騰,這小姑娘還有誰肯待見,有哪家敢娶?長大後連親事都難說。

她已經是庶出了,再不聽聽說說、規規矩矩的,那還得了?你這當娘的不管不顧任性胡鬧,到頭來只會連累自己的親生女兒。

古老厚重的大門前,祁玉亭亭玉立,橫眉冷對。她本就是難得一見的絕代佳人,陽光下更顯得冰肌瑩徹,姿容如玉,那恍若出塵仙子般的風華,直令人不敢逼視。

祁玉輕蔑看着胡媽媽,冷冷一笑,“媽媽如此,是要逼死我了。好,我如你的願!”舉起手中金釵,毫不留情的要刺向頸間。

“不要!”明月一聲驚呼,“放你走,這便放你走!”

祁玉手臂停在半空,涼涼看着她。

明月厲聲沖門房喝道:“你還不開門,是要逼死少奶奶麽?”門房渾身抖似篩糠,一步一步走向大門。

臨開鎖前,門房哀求似的看向胡媽媽。胡媽媽眼神呆傻,直愣愣看着前方,身子向後倒了下去。

沉重的大門吱扭扭打開了。英娘抱着孩子,警惕的環顧着四周,護着祁玉走出鄧家大門。大門口,祁家的馬車、車夫恭候已久。

臨上車前,祁玉回前望了一眼,眼眸中不知是悲是喜。這是自己和他成婚的地方,和他恩愛纏綿過的地方,如今,卻已是往事不堪回首。

“小姐快上車!”英娘催促道。可憐的小姐,才生下孩子不到一天,還坐着月子呢。胡媽媽那混蛋倒也沒說錯,這要是萬一落下病根兒,可是一輩子的事。

車夫利落的掀起車簾,放好腳踏,“大小姐,請。”祁玉微微颔首,“難為你了。”擡腳上了車。英娘抱着襁褓,緊跟着也上來了。

明月帶着兩個小丫頭,輕移蓮步,到了馬車前。“少奶奶您先回娘家住幾天,等您消了氣,再接您回來。請少奶奶的示下:這奶娘要給姐兒喂奶的,讓她跟着您一道過去,可使得?”

祁玉閉目不語。英娘低頭看看瘦弱的小女嬰,心生不忍,“如此,請送她到祁家老宅。她的工錢,自有祁家開銷。”

明月微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人話,英娘嫂子實在太過客氣。”回身吩咐人,“套上車,把花奶娘送到祁家老宅,不可耽擱。”

明月一邊說着話,一邊不動聲色的打量着年輕車夫。一身青布衣袍,漿洗的幹幹淨淨。眼神澄澈,面容堅毅,一看就是見過世面的,根本不是無知無識的鄉下人。不是說祁家除了一名老仆看家,英娘貼身服侍少奶奶,剩下的再也沒人了?這車夫,卻是從哪裏來的。

明月容色照人,她在車畔這麽一立,嬌柔婀娜,妩媚無限,宛如才從仕女圖中走出來的大美人。車夫卻是看也不看她一眼,打響馬鞭,車輪滾動,即将啓程。

“玉兒,停下!”一輛朱輪華蓋馬車急急馳來,車還沒停穩,車簾已經掀開,傳出這麽氣急敗壞的一句。須臾,兩名丫頭扶着名中年婦人,跌跌撞撞、慌不擇路的走了過來。

這名中年婦人已有些發福,滿月似的一張臉,白白胖胖,頗顯慈愛。這會兒她雖是心裏着急,氣喘籲籲的趕了來,臉色還是很溫和。

“玉兒,居家過日子,可不能這般使性子。”中年婦人到了車前,苦口婆心勸道:“誰家沒個磕磕絆絆的?一有不如意就要離開夫家,這日子還怎麽過?好孩子,聽姑母的話,快回去。姑母擔保啊,這之後你該怎麽過日子,還是怎麽過日子,鄧家沒人敢輕慢你。”

這中年婦人正是胡媽媽口中的姑太太,鄧麒的姑母。她打小也是在京城長大的,因是不受寵的庶出姑娘,長大後被嫡母随意配了人,嫁在鄰鎮曹集。

這位曹姑太太性子懦弱,聽說事發之後祁玉鬧騰,已是一再搖頭,“嫁都已經嫁了,除了忍着,還能怎樣?更別提孩子都已經生下了。”雖是很不以為然,無奈她夫家不過是普通富戶,要倚仗娘家撫寧侯府的事且多着,便也不敢怠慢,緊趕慢趕,來做和事佬。

車簾并未掀開,依舊遮蓋的十分嚴實。曹姑太太心裏有些不快,這哪是做晚輩該有的禮節?姑母在地上站着,侄媳婦在車裏穩穩當當坐着,天底下有這規矩不成。

“姨母安好。請恕玉兒身子尚弱,不便下車拜見。”車簾之中,傳出斯斯文文的話語,“姨母的好意,玉兒心領了。此事與姨母無關,姨母無需橫加幹涉。”

曹姑太太心裏一涼。她和祁玉的母親少女時代便是認識的,是以祁玉年幼之時,稱呼她為“姨母”,和鄧麒成婚之後,自是改稱“姑母”。如今祁玉連稱呼都改了回去,可見情形之嚴重。

“怎會與姑母無關?”曹姑太太強笑道:“你是姑母嫡親的侄媳婦,姑母親自做的媒,為麒哥兒禮聘你入門。玉兒,姑母疼愛你的心,你還不知麽。”

“擡頭三尺有神靈。”車簾內的聲音清清冷冷,沒有一絲暖意,“姨母可敢對天起誓,無論何時何地,都承認是我的媒人,承認我是鄧麒明媒正娶的妻?若果真如此,請姨母和玉兒同到夏邑縣衙,狀告鄧麒停妻再娶。”

車廂內,祁玉神色淡漠,英娘緊咬嘴唇,秀目中滿是憤怒。這位姑太太當初做媒時說的可真是天花亂墜,如今還敢腆着臉在這兒騙人。我呸!鄧麒娶了沈茉進門,她可別裝作不知道!她在鄧家再怎麽不受寵,到底是位正經姑奶奶,鄧麒娶親這樣的大事,怎可能無人知會。

曹姑太太白胖的臉上閃過尴尬之色,有些讪讪的,“麒哥兒也是被逼的,姑母也是後來才知道,怕你傷心,才暫且瞞着你。玉兒,姑母是為了你好。”

車簾內傳出一聲譏諷輕笑,之後,寂寂無語。曹姑太太自己也覺得臉上挂不住,紅赤白臉說道:“玉兒,你莫這般!男子漢人家三妻四妾是常事,便是麒哥兒再娶了,又怎樣?不過是姐妹相稱罷了。”

“姐妹相稱麽,誰是姐姐,誰是妹妹?”祁玉的聲音中不帶一絲煙火氣,好像非常之心平氣和。

曹姑太太頗費躊躇。她心裏自然是清清楚楚,沈茉是三書六禮過的門,祁玉是在會亭悄沒聲息成的親,這兩樁婚禮根本沒法比。祁玉的身份也沒法跟沈茉比,自然沈茉是正室,祁玉是側室。但是這話她又不好意思明着說出來,并且,也不敢再騙祁玉。曹姑太太猶豫再三,說不出話來。

“祁玉失了父母親人,孤身飄零,無力和大同總兵、撫寧侯府抗衡。”祁玉的聲音依舊很平靜,并不含怨忿。

曹姑太太大喜,忙道:“可不是麽?胳膊擰不過大腿,雞蛋不能跟石頭碰!事已至此,咱們便認了,好不好?玉兒,只要丈夫喜歡你、向着你,正室也好,側室也好,有何分別。”祁玉啊,麒哥兒是侯府嫡長子,有權有勢的,有他的寵愛,比什麽不強。

明月一直恭謹的站在車旁,此時面色一緊,心中突突跳。祁玉似有妥協的意思,姑太太又這般勸着,要是她再回去了……種種努力,付諸東流。

車簾內沉寂半晌,祁玉淡淡道:“夏蟲不可以語冰。”

曹姑太太不甚讀書,聞言愣了愣,不大懂什麽意思。明月卻是讀過《莊子》的,美麗眼眸中閃過一絲狂喜。祁玉既諷刺曹姑太太囿于見聞,知識短淺,可見是不同意姑太太的!

“我祁玉家世清白,父兄皆是鐵骨铮铮的英雄豪傑,母親出自詩禮大族,淑娴溫惠。”祁玉的聲音轉為激昂,“祁玉寧願一死,也不能屈節作妾,有辱先人!”

“若鄧麒認沈茉為妻,則我和他的婚事作罷,祁玉和鄧麒從此陌路,再無幹系!若鄧麒認我祁玉為妻,讓他休了沈茉,再來接我和孩子吧!”

言罷,祁玉敲敲車廂壁,示意車夫起程。車夫響亮的吆喝一聲,馬鞭高高揚起,車輪滾動,揚長而去。

明月依舊溫婉的站着,努力抑止住洶湧而來的歡喜,不在臉上帶出來。大少爺怎麽會休了沈茉?不可能的事。祁玉提了這樣的要求,分明是心意已決,再也不想回鄧家。

曹姑太太怔了片刻,追着喊道:“你走便走,把我鄧家的孩子留下來!”沒過多大會兒,車夫站在行駛中的馬車上,手中高高舉着一個襁褓,“好啊,這便給你留下。曹姑太太,你要麽?”

曹姑太太吓的肝膽俱裂,帶着哭腔喊道:“不要了,不要了!” 這無法無天的,分明是等着自己一聲“要”,便把孩子擲下!祁玉,你這狠心的女人。

車夫朗聲大笑,“姑太太,是你說不要的!”矮身坐下,把襁褓抛回車廂中,趕着馬車,絕塵而去。

回到祁家老宅,祁玉要拜謝車夫,車夫不肯,“我昔日受過祁将軍的恩惠,這番作為只是報恩罷了,當不得大小姐的謝。”

祁玉見他堅決,倒也不勉強。她昨天才生完孩子,這一番折騰,精力早已用完,被英娘扶到房中歇下。沒一會兒,沉沉睡去。

英娘對車夫感恩戴德,“黑衣……大哥,您坐坐,我到廚下燒火造飯。”車夫笑了笑,“敢叫英姑娘得知,小的姓莫,賤名大有。英姑娘叫我莫大有便可。”

英娘不肯,“您是大恩人,哪能叫您的名字?”推讓了幾番,英娘執意稱呼“莫大哥”,莫大有笑着答應了,“如此,你叫我莫大哥,我叫你英娘。”英娘自無二話。

“小姐可還有親眷?”莫大有問道:“孤身在此,總不是個了局。”

英娘愁眉苦臉,“有音信的親眷,并沒有。”

祁玉的父親祁保山起自微寒,并沒族人、親戚可以相助。母親王氏卻是舊家之女,外祖父進士出身,從縣令做起,一路升到南昌知府,訟簡刑清,人稱王太守,頗有廉名。

不過很可惜,祁家父子戰死之後,祁玉和母親王氏正凄涼無助之時,王太守壞了官,被摘了印。再之後,音信皆無,外祖父和舅父們究竟怎樣了,祁玉全然不知。

莫大有沉思片刻,簡潔明了的交代,“小小姐在我弟媳處,很平安。我弟媳是農婦,健壯有力,奶水多,奶兩個小姑娘足夠,不必挂心。”

“倒是小姐的外祖父,要急着找尋。王太守向有清名,應該不難打聽,我今日便到縣裏探探消息。若無果,雇人到南昌走一趟。”

英娘歉意道:“太勞累你了,過意不去。莫大哥,歇息過再去吧。”莫大有搖頭,“等不得。英娘,咱們要趕在鄧麒回到會亭之前,把小姐送走。”

☆、楔子 遺棄 6、豔陽天(三)

英娘恨恨道:“他這背信棄義之人,還敢再來,還有臉再來?”當年一幅情深意重的模樣,賭咒發誓海枯石爛不變心,轉身就另娶他人,和沈茉這樣的女子成其好事。他這樣的人,拿什麽臉見小姐。

莫大有微微一笑,“他有什麽不敢來的。英娘,他若見了小姐,定是訴說他的不得已,他的苦衷,他的無奈,要小姐體諒他,要小姐為了他暫且忍讓。”

英娘,你太不了解男人了。鄧麒下了這麽大的功夫,對小姐分明是志在必得,又怎會出于內疚,輕輕放小姐走掉。往後,還有的糾纏。

英娘紅着眼圈“呸”了一聲,“小姐是老爺和夫人捧在手心長大的,受不得委屈,受不得氣!想讓小姐屈居人下,趁早死了這條心!”

英娘說着說着,嗚咽起來,“要是老爺和少爺們還活着,非殺了鄧麒這厮不可!”小姐是老爺的掌上明珠,要星星不給摘月亮,誰要敢欺負小姐,老爺的劍可不是吃素的!

莫大有堅毅的眼眸中閃過絲憐憫,傻英娘,若是祁将軍父子尚在人間,借鄧麒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如此行事。鄧麒妄圖納了小姐,還不是欺負她父兄皆亡,無人撐腰做主。

莫大有從懷中取出一方布帕子,默默遞給英娘。英娘不好意思道:“失态了,莫大哥別笑話。”接過帕子來看,是一方普普通通的細布帕子,沒有任何刺繡花紋,簡單大方,幹幹淨淨。

英娘躊躇半晌。從這帕子上看,莫大哥家境并不如何窮苦,卻也絕不富貴。小小姐在他家,會不會穿粗布衣裳、睡稻草床?可憐的小小姐。

“莫大哥,待我禀了小姐,再贈您些金銀吧。”英娘吞吞吐吐說道:“您家外頭還和從前一樣,內裏用的東西精細些,小小姐才一點點大,細皮嫩肉的,粗糙不得。”

說完,英娘唯恐詞不達意,忙忙的又上一句,“莫大哥,我沒別的意思,真沒別的意思!”她知道莫大有是古道熱腸的君子,跟莫大有提錢,覺得好像亵渎了似的。

莫大有笑了笑,沉吟問道:“小姐身邊金銀頗多?”英娘忙點頭,“很不少呢!老爺夫人留下的財物本就豐厚,鄧麒那厮在銀錢上從不約束小姐,大把大把的珠寶、銀票奉上。”

莫大有微微皺眉。

英娘惴惴,“莫大哥,可有什麽不對?”

莫大有思忖片刻,終是對英娘全盤托出,“小姐身邊已只剩下你一位忠仆,這裏頭,鄧麒一準兒動了手腳。我還以為,他會連小姐的財物也奪去,好讓小姐動彈不得。”

祁将軍年少英雄,弱冠之年已是成名将軍。這麽多年來征戰無數,屢屢獲勝,朝廷賞賜極豐,追随者甚衆。以祁将軍的為人,忠仆肯定不只英娘一個,應該還有不少。

英娘一時心亂如麻,“老爺出殡前後,府裏已是悄悄走散了一撥人。夫人和小姐扶靈回鄉,路上又跑了幾個,夫人也不理會,任由他們去了。”

“才回到會亭的時候,老宅還有二三十名家丁、三四十名侍女、婆子。鄧麒追到會亭,日日過來給夫人問安,夫人最初待他冷淡,後來夫人身子不爽快,生了病,慢慢對鄧麒和顏悅色起來。”

“再後來,家丁有去從軍報國的,有去自謀生路的,漸漸散了個幹淨。侍女們嫁的嫁,走的走,最後連小姐的奶娘一家也被差去南昌打探王太守的消息,老宅便沒幾個人了。”

英娘憶及往事,心驚肉跳,“難道果真如此?鄧麒算計已久,連祁家的仆役也要遣散,好讓小姐無依無助,不得不嫁了給他?!”

那,他又為什麽任由小姐手中握有大筆財物,卻不加管束?

英娘心煩意亂,不知所措。莫大有想了想,安慰她道:“既想不通,先放一放便可,無需鑽牛角尖。俗話說的好,‘要想小兒安,三分饑和寒’,小兒嬌養無益,英娘不必為小小姐憂心。”

饑和寒?那麽個小小人兒,才生下來,只有一點點大,饑和寒?英娘白了臉。

莫大有無奈,“外面一定有鄧家的人暗中守着,我一個人甩掉他們容易,帶着你就難了。英娘,容我一兩日功夫,設法帶你去到我家,親眼看看嬰兒。”

英娘大喜,斂衽謝過,喜滋滋去廚下燒火造飯了。

鄧家送了奶娘并兩個粗使丫頭過來,英娘把她們安置到外院,并不許進內宅。若孩子要吃奶,只讓奶娘擠到碗裏端進去,奶娘和粗使丫頭都是沒轍。

莫大有說到做到,果然揀了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悄悄帶了英娘去了趟他家。他家在鄰近的莫家村,村民十戶之中倒有九戶姓莫,出門大都認識,若村中來了生人,一村皆知。

莫大有家是座寬敞的宅院,新蓋的三間大瓦房,并不是英娘想象中的茅草屋。進了屋,屋裏是一明兩暗的格局,莫大有的弟媳婦帶着兩個小女嬰住在西邊的暗間,雖是粗布床褥,收拾的很幹淨。

莫大有的弟弟莫二有一直務農,身子強壯,面相憨厚老實。見了英娘,不好意思的搓着手,總共也沒說幾句話。莫二有的媳婦姓祁,是祁家村的姑娘,大大的臉,身子粗壯,和莫二有很有夫妻相。

祁氏身邊是兩個一模一樣的小襁褓,雖是粗布的,顏色卻很鮮亮。襁褓中分別是兩個小女嬰,此刻都正在睡熟。英娘摒住呼吸俯身看去,緊挨着祁氏的那名嬰兒,可不正是自家小小姐?

孩子正甜甜睡着,嬌嫩的面孔天真無邪。才兩三天沒見,她仿佛沒那麽紅了,臉色白淨不少,更好看了。英娘貪婪的看着她,恨不得把她抱在懷裏,親吻個夠。

“不哭不鬧的,極省心。”祁氏紅潤的臉上滿是笑意,“您只管放心吧,大哥抱來的金貴孩子,便是愛哭鬧折騰人,咱和孩兒他爹也不打不罵的,只管疼她。”

當年是莫大有從了軍,莫二有才能安安生生在鄉間務農,清淨度日。後來又是莫大有回了鄉,帶回財物,莫家才能翻蓋瓦房,過寬裕日子。莫二有夫婦都是淳樸的鄉下人,對莫大有這哥哥敬愛的很。

“大哥不許咱告訴別人他回來的事,咱就不告訴。”祁氏很爽快,“連咱親爹娘親兄弟都沒說!”

英娘這才知道,原來莫大有回到夏邑,是密不示人的。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英娘卻莫名的放心不少。沒有莫大有,莫二有夫婦就是鄉間再普通不過的農夫農婦,誰會注意他們呢?

英娘不便久留,看過小女嬰,知道她凍不着餓不着,有人疼愛,狠狠心出來了。莫大有先出來探了探路,覺得四周沒人,才帶了英娘回祁家老宅。

胡媽媽蘇醒之後,親自來了祁家,苦苦哀求祁玉回去。祁玉死咬着一句話,“他若認沈茉為妻,我和他從此陌路;他若認我為妻,便休了沈茉!”聽的胡媽媽一臉愁雲慘霧,無計可施。

胡媽媽想看看姐兒,祁玉冷笑,“他若不休了沈茉,今生今世,鄧家人休想見姐兒一面!”胡媽媽臉上過不去,走了。

三書六禮、十裏紅妝過門的正經少奶奶,能因為一個小小庶女休了?你還真把這小丫頭片子當回事啊。胡媽媽心裏不是不鄙夷的。

明月寫下書信,分送京城、宣府。然後,和胡媽媽一起愁眉苦臉的坐下,靜侯發落。

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祁玉已經能下床了。她雖看着嬌柔婉轉,弱不勝衣,其實是将門之女,身子骨很結實。雖然生完孩子第二天就折騰了一回,悉心将養過後,依舊是一名風華絕代的好女子。

莫大有這兩年一直在夏邑縣城賃房子住着,用的名字并不是本名,而是祁震。鄧家人只知道這名喚祁震的男子往來奔走,替祁玉效力,還以為他是祁保山的舊仆。

“那祁震雇了人到南昌打探王太守的消息,這可如何是好?”鄧家仆役報了胡媽媽。

胡媽媽強自鎮靜,“王太守久已沒有音信,哪裏是好打聽的?等他們打聽着的時候,大少爺仗也打完,人也趕過來了。”

面上雖鎮靜,其實胡媽媽心裏直打鼓,唯恐祁玉的外祖父家真的冒出來人。到時胡媽媽若想留下祁玉,可是師出無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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