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連枕頭、被子都是心慈帶過來的,可是心慈沒有梳子,也不會梳頭發。
青雀得意的笑笑,“頭發亂着吧,不用理會它。”把被子和枕頭卷成一團,裝到柳條箱裏,塞到床底下。瞅瞅從外面看是看不出來的,大為滿意。
心慈慣于潔淨,看來看去,對青雀那一頭沒有梳理過的烏發實在看不順眼,“小青雀,留頭發很麻煩的,幹脆剃了吧。像我這樣,如何?”
青雀大驚,忙伸出一雙小手捂住頭發,漆黑大眼睛瞪着心慈,“不成!沒有頭發不漂亮!”
心慈看她這幅模樣,起了玩心,微笑着誘哄,“剃了吧,剃了幹淨,一了百了。剪掉三千煩惱絲,整個人都會輕快許多,練起功來也少了牽絆。”
“不成!”青雀斷然拒絕,“雖然我爹我娘不要我了,可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有所損傷!”
大義凜然,冠冕堂皇。
心慈粲然一笑,出門去了。沒多大會兒,手中托着一個樸素的黑色木托盤,盤中放着兩碗粥,一盤松軟白胖的小饅頭,一碟醬蘿蔔。
“這是師兄從靈泉寺送過來的,大悲庵裏頭,連這個也沒有。”心慈遞了碗粥給青雀,嘆道:“整天吃這些,嘴裏淡極,沒味。”
“這有什麽。”青雀不以為意,“你想法子弄些鹽、調料過來,下午我再捉條魚來烤。若是附近有野雞、野豬什麽的,也獵了來烤。”
心慈食指大動,“成,我弄調料去!”喝着白粥,吃着醬蘿蔔,腦海中盤旋着香氣四溢的新鮮烤魚、烤雞、烤豬,無限神往。
吃完早飯,心慈便端着木托盤走了,摩拳擦掌、雄心萬丈的去弄鹽和調料。有肉吃了!心慈如玫瑰花瓣一般美豔的嘴唇邊,綻放出明媚笑意。
心慈走後不久,昨天帶青雀過來的沙彌尼來了。“這一下午一晚上沒人理沒人問的,連飯也沒有,這會子她該蔫兒吧。”沙彌尼滿心以為青雀會躺在床上,縮在床角,一臉的無助、惶惑、恐懼。誰知她推開門後,卻見青雀盤腿坐在床上,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神情平靜的在打坐。
沙彌尼吃驚的睜大眼睛,實在不敢相信。
青雀如老僧入定一般坐着,好像根本沒有看見推門而入的沙彌尼。沙彌尼怔怔站了會兒,上前推推青雀,“住持法師要見你,快跟我過來。”
拉起青雀,往門口走去。她雖是沙彌尼,其實也有十五六歲了,比青雀高出一大截,力氣也大的多。青雀被她拉着,匆匆忙忙出了屋。
走過一段荒廢之處,走過幾座簡陋的小木屋,前方漸漸有了磚瓦房,漸漸的不再荒涼。沙彌尼帶着青雀三繞兩繞,到了一個清幽的院落,這院落裏的房舍全由青磚砌成,大方潔淨。
沙彌尼板着臉吩咐,“在這兒等着!”自己輕手輕腳、屏聲斂氣的走了進去。青雀在院子裏站着,仰頭向天,只見天空高遠遼闊,萬裏無雲。
過了一會兒,沙彌尼走了出來,合掌為禮,謙恭周到的請青雀進去。青雀也斯文之極,微笑颔首,“有勞,多謝。”
青雀走進去之後,略微有些吃驚。屋子裏異常簡樸,什麽裝飾也沒有,蒲團上坐着一名人到中年的女尼,手撚佛珠,神色肅穆。
青雀看着眼前這一幕,心中有了計較。
“檀越在敝庵小住,可有不便之處?”住持睜開雙目,客氣的詢問青雀。
“多謝法師關懷,并沒有不便之處。”青雀學着她客氣而沖淡的口吻,神情也跟她一樣肅靜、莊嚴。
“飲食、住宿,都适應麽?”住持淡淡問着,頗有例行公事的意味。
“貴處的飲食,我并未嘗試過,不敢妄言。”青雀欠欠身,“我昨天下午晌來的,沙彌尼命我辟谷。”
住持沒有一絲表情的面龐上,閃過絲驚異。這小女孩兒并沒有哭着喊着訴說委屈,卻也沒有逆來順受的一聲不響,她很委婉的說了:沙彌尼沒給她食物。
“辟谷,利養生。”住持的聲音緩慢而清晰,“你錦衣玉食太久了,身上孽障太重。住清苦之處,行辟谷之舉,是救你,不是害你。”
“法師所說,自是至理名言。”青雀慢條斯理的稱贊,“想必我辟谷百日之後,必能行步起居自若,氣力如故,而顏彩輕潤,精爽秀潔。”
住持默然半晌,溫和交待,“你既能為寧國公夫人來到這清苦之處,可見尚有孝心。去吧,寧國公府的姑娘,應是溫柔謙恭,馴服順從。”
青雀一句話沒多說,行禮告辭。
青雀起身向外走,住持望着這美麗又絕決的小女孩兒,有片刻失神。想把這樣的孩子養成畏縮聽話的庶女,在寧國公夫人面前俯首貼耳,在世子夫人、世孫夫人面前唯命是從,不敢違抗長輩,不敢違抗嫡母,豈是容易的。本以為她在庵裏住上三兩個月便可向寧國公府交差,如今看來,托大了。這個孩子,不好對付。
孩子是小時候好調理,如今她已六七歲,又跟着楊閣老讀書明理,不好擺布了。住持敲着木魚,心緒有些煩亂。
沙彌尼在外面等着青雀,“楊家二少奶奶差了侍女過來看你。”不冷不熱的說着話,把青雀帶到會客之處。
“妞妞啊,這裏飯菜可不可口,被子厚不厚?”來人是林嬷嬷差來的,青雀認識她,是管廚房的魯媽,性情寬厚,脾氣直,雖是沙彌尼在一旁看着,她還是拉着青雀的小手,心疼的問着。
“您回去跟林嬷嬷說,我一切都好。”青雀一臉甜蜜笑容,“跟太爺爺他老人家說,甭惦記我,我在這兒吃的好,住的好,什麽都好!”
魯媽前後左右瞅了半天,“我怎麽看着,妞妞瘦了點兒?”沙彌尼輕輕咳了一聲,涼涼道:“昨兒個下午晌才來的,難不成便餓瘦了?”
魯媽瞪了沙彌尼一眼,拉着青雀交代了許多話,方依依不舍的去了。沙彌尼送走魯媽,沒好氣的看了青雀一眼,“我打生下來就住這兒,也沒怎麽着!偏你嬌貴,才住了一晚上,就瘦了!”
青雀哪會和她一般見識,一笑作罷。仙女師父還等着吃烤魚烤雞呢,趕緊的,回罷。
沙彌尼帶她回了簡陋的屋子,臨走前忍不住問她,“你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麽消遣?”青雀一躍上床,盤腿坐好,一本正經的告訴她,“打坐,背佛經。”
沙彌尼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一直到中午,并沒有人過來,當然也沒有飯。“這還真是要我辟谷呢。”青雀摸摸肚子,“想讓我辟谷成仙,是不是?”
青雀起身出門,沿着昨天的路去了小溪邊。這回她拾了一堆柴禾,捉了三條魚,興滴滴的收拾幹淨。祜哥哥,你教我的本事真有用呢,不必挨餓!我可不想辟谷成仙呀。
“調料在這兒。”嬌柔宛轉的女子聲音,灑脫的一甩手,一個包裹落在青雀身邊。青雀打開看了,一聲歡呼,“仙女你太能幹了,真齊全!”高高興興把各色調料抹在魚身上,也等不及入味了,直接上火烤。
誘人的魚香,遠遠的飄了出去。
魚烤熟的時候,覺遲似一片樹葉般輕盈落下,和青雀、心慈一起開吃。“仙女比他散漫點,他比仙女嚴肅點,可是都吃魚。”青雀嘴裏吃着香噴噴的烤魚,小腦袋瓜子想着這個問題,“僧人,比丘尼,不是該吃素的麽?”
“好滋味。”覺遲贊嘆,心慈點頭。
青雀湊了過去,“那個,貴教,不戒葷腥?”仙女那麽散漫,愛吃魚也就算了,你這麽端穆,怎的也……?
覺遲微微笑了笑,“小青雀,昨天你死活不肯拜師,是以我和師妹的來歷,你還不知道。”
心慈把魚吃完,拎過小青雀,“丫頭,拜師吧。拜了師便告訴你,我和師兄是何方神聖。”
青雀恍然,咯咯笑起來,“原來你不是真比丘屁,他也不是真僧人!”
青雀倒在心慈懷裏,覺遲坐在她們對面,微笑說道:“我和師妹,都是歷山派北子。歷山,又稱千佛山,所以我們也叫千佛派。雖稱為千佛派,其實和佛門并無幹系,弟子并不需要出家。”
青雀連連點着小腦袋,好啊好啊,我的頭發安全了,不會因為跟着他們要被剃掉。沒頭發怎麽能成呢,好難看的。
“我和師妹在這裏,是奉師門之命,來辦一件大事。”覺遲笑看青雀,“孩子,你和相遇,實是有緣。你仔細想想,可願拜我倆為師?”
“願意,願意。”青雀嬉嬉笑,“只要仙女每晚摟着我睡覺,你每天陪着玩,我當然願意啊。”
一個師爹,一個師娘,簡稱“爹,娘”,我願意!
覺遲宣示過歷山派的戒律,“本派一戒不敬尊長;二戒擅傷無辜;三戒j□j好色;四戒偷竊財物;五戒勾結妖邪。”命青雀拜了師,覺遲是大師父,心慈是小師父。
青雀拜完師,拉着覺遲坐到心慈身邊,自己擠在中間,滿足的無以名狀。覺遲和心慈是頭回收徒弟,也覺新鮮有趣,面目含笑。
“大師父,仙女師父,你們在這裏,到底要做什麽大事啊。”青雀一手拉着覺遲,一手拉着心慈,喜滋滋問道。
☆、楔子 遺棄 第33 神劍(一)
心慈伸手揉揉她的小腦袋,笑道:“很大很大的事,說了你也不懂。青雀你還小呢,只管聽聽說說的練功,旁的都不必管。”
青雀連連搖頭,一個是表示她極大的不滿,另一個是不想心慈繼續弄亂她的頭發。本來人家今早便沒有梳頭好不好,再揉,更亂了呀。
覺遲凝重的坐着,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心慈方才所說的話。小青雀你根本還是個孩子,這樣的事,不應該告訴你。
青雀氣鼓鼓的跑下來站着,不懷好意的看向覺遲、心慈,“除了練功,旁的都不必管?我要不要捉魚、烤魚,要不要獵野雞烤野雞,要不要讀書寫字學道理?”
心慈忍俊不禁,“這小丫頭,欠捶!”覺遲也很想笑,小青雀你這威脅人的模樣……真的很有趣。
覺遲沖青雀招招手,青雀大喜,颠兒颠兒的坐回到大師父和仙女師父中間,一手拉着一個,眉花眼笑。這才對嘛,快告訴我吧,不許拿我當不懂事的小屁孩兒。
覺遲沉吟片刻,緩緩說道:“三十年前有一件奇事,全天朝上上下下數萬名道姑、女尼,全被官府捉拿,檻送京師。這些道姑、女尼被送到京師之後,一一過堂審問,備受荼毒。”
青雀打了個冷戰,下意識的看向心慈。心慈,正是一位比丘尼,俗稱“尼姑”,若放在三十年前,也在捉拿的行列。心慈拍拍她的小手,“三十年前的事了,小青雀莫怕。”
覺遲握握青雀的小手,皺眉道:“有點涼,莫不是孩子穿的少了?師妹你抱着她。”心慈果然把青雀抱在懷裏,低笑道:“小師父給你暖着,好不好?”青雀乖巧的點頭。
青雀偎依在心慈柔軟的懷裏,大眼睛看向覺遲。覺遲微微笑了笑,“源頭,要從卸石賽說起。三十年前,卸石寨有一衆百姓跟着白蓮聖母揭竿而起,對抗朝廷。兩個月之內他們殺了兩名朝廷派去的都指揮使,殺傷數千名官軍,聲勢浩大。朝廷命人前去招安,前頭是招安的聖旨,後頭跟着兩萬精兵。卸石寨表面上答應,暗中棄寨逃走。”
“之後朝廷多方搜捕,卸石寨不少首領被朝廷抓獲,但是為首的白蓮聖母,卻始終沒有音信。她既是白蓮聖母,又曾號稱佛母,朝廷疑心她或是做了道姑,或是做了尼姑,故此廣捕天下,只為擒拿她一人。”
青雀眨眨大眼睛,“那,最後搜捕到那位佛母了麽?”覺遲搖頭,“沒有,全天朝的道姑、尼姑搜尋過一遍,也沒有捕獲那位佛母。”
青雀“哦”了一聲。
覺遲接着說道:“全天下的人都以為朝廷是要搜捕那位佛母,卻不知道這背後另有玄機。朝廷之所以費這般大的氣力,不只是為佛母這個人,更為着她身上的兵書戰策,和一把傳自上古的寶劍。”
“這位佛母自幼貧苦,可她對抗官軍、斬殺兩位朝廷都指揮使時使出的武功、兵法,令人驚奇。有傳聞說,她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一個石匣,匣中有高人異士所寫兵書,和一把上古名劍,軒轅夏禹劍。”
“軒轅夏禹劍是衆神采首山之銅為黃帝所鑄,後傳與夏禹。劍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劍柄一面書農耕畜養之術,一面書四海一統之策。這樣的神劍,朝廷豈能放過。”
“可是,逮捕了全天朝的尼姑、道姑,終究也沒有得着佛母的下落,神劍的下落。軒轅夏禹劍,至今不知所蹤。”
青雀聽的入迷,自心慈懷中探出小腦袋,殷勤問着覺遲,“師爹,這把神劍在夏邑,對不對?所以你和仙女師父才會守在這兒呀。”
覺遲微笑,“雖不中,亦不遠矣。那位佛母的蹤跡普天之下無人知曉,家師卻湊巧救過她一位心腹,那心腹臨死之前透露,最後一次見她之時,便是在這大悲庵。”
青雀大為得意,你看我聰明吧,一猜便猜着了。
覺遲好笑的看看她,忽皺眉道:“小青雀,你方才叫我什麽?師父便是師父,什麽叫做師爹?”一開始他沒留意,這會子方才回過味兒來。
青雀振振有辭,“父親就是爹,爹就是父親,有何區別?”心慈拍拍她,“少來,你能叫我小師父,可你能不能叫我小師爹?”
青雀張口想說什麽,嘻嘻一笑,又咽了回去。這要是說叫師娘,保準少不了一場好打,算了,算了。萬一仙女惱了,今晚不摟着我睡覺,那我豈不是因小失大?
覺遠和心慈相視一笑,都拿這調皮孩子沒轍。
小青雀你哪裏知道,一把上古神劍對于武林人士、江湖門派有多麽重要。至于那本兵書,倒還罷了,用處不大。
這天三人又在溪邊你追我趕,一通笑鬧。覺遲和心慈當然不只是和青雀玩耍,是在教她武功。青雀反應奇快,覺遲教她什麽,她真是聞一知十,舉一反三,令覺遲驚喜不已。
青雀玩的精疲力竭,回到簡陋小屋後盤腿坐了一回功課,暖洋洋,舒舒坦坦偎在心慈懷裏,沉沉入睡。睡夢之中,小臉上猶自帶着笑意。
心慈聽到窗戶上篤篤篤的響了三聲,知道是師兄的訊號,小心翼翼把懷中的小女孩兒放好,輕手輕腳溜了出來。
“我查探過了,這孩子是寧國公府世孫鄧麒的女兒,親娘不在了,嫡母怕她不好管教,要送來大悲庵,磨磨性子。”見了面,覺遲簡短告訴她。
心慈啐了一口,“這麽大點兒的孩子,一個人住在這麽偏僻荒涼的地方,還不給飯吃,這哪是磨磨性子,這是要命!幸虧小青雀性子開朗,自強不息,又會用匕首火折,會捉魚烤魚。要不,這會子早餓的沒力氣了!也快吓的沒魂兒了!”
覺遲沉默片刻,“大戶人家內宅之中,殺人不見血的手段極多。師妹,這還不算什麽,有更狠的。”
心慈頗感歉疚,覺得自己不該提起這話茬。師兄他,不也是出自大戶人家麽。被逼的離家出走,方才逃得一條性命。
清冷的月光下,覺遲俊秀的面容滿是寂廖落寞之意。心慈顧左右而言他,“師兄,師父吩咐咱們所做的事,總算有一件有着落了。”
覺遲嘴角浮現一抹微笑,“可不是麽,師父命咱們找尋有武學天份的幼童幼女收在門下,這一件,已是塵埃落定。”
青雀的天份,沒的說。
心慈擔心的問道:“青雀家是什麽國公府?若他家硬要孩子回京城去,咱們可如何是好?總不能跟她父親搶孩子吧。”
覺遲沉吟道:“無妨。他家送青雀來,是要庵主代為管教,磨性子的,至少要三兩個月。況且,青雀一直住在夏邑,從未回過京城。但是真有什麽變故,到時師父該有訊息傳來了,凡事都好說。”
心慈松了一口氣,“這孩子招人疼愛,她若是要走,我可舍不得。”覺遲微笑,“生平頭一回做人師父,我也極是疼愛這小徒弟,舍不得。”
兩人相視一笑,心意相通。
和覺遲分別之後,心慈輕手輕腳溜回房,重又上了床。床本來也不大,她一上床,青雀睡夢中翻了個身兒,正好滾到她懷裏,往她懷裏拱了拱,依舊睡去。“這孩子多戀人呀,沒娘的孩子,真是可憐。”心慈母性大發,摟抱着小青雀,異常溫柔。
到第二天,居然還是沒人給青雀送飯來。“這哪是磨性子,這是要命。”心慈憤怒已極,這什麽狗屁國公府,用這種手段對付個孩子!如果青雀真是普普通通六七歲的丫頭,這會子餓不死也吓死了!如果青雀真是普普通通六七歲的丫頭,慘成這樣再被叫回去,估摸着嫡母說什麽她便聽什麽,再也不敢反抗。
狠心的女人,借着佛門清淨之地,行這種陰毒之事。心慈恨的牙癢癢,恨不得殺向京城,把那狠心惡毒的女人斬于劍下。
青雀嘻嘻笑,“這麽一看吧,其實我娘還是蠻向着我的。她是寧可我死,也不肯放我回京城,回寧國公府。”
“你娘在哪兒?”心慈同情的問道。
小女孩兒臉色暗淡下來,垂頭喪氣,“她不要我了。我爹壞,對不起她,她生我爹的氣,連我也不要了。”
心慈張口結舌,這算什麽?自己的孩子還能不要麽,真是狠心。
青雀雖是傷懷,可到了練功的時候,盤腿靜坐,心無旁骛,氣定神凝。覺遲和心慈你看我,我看你,內心激動莫名。像青雀這樣的小孩兒,一萬名裏頭也挑不出一名,難得,難得。
又過了一天,沙彌尼給青雀送來一碗薄粥。“你精神這麽好!”沙彌尼見了青雀,驚異莫名。這種荒涼之所,也沒吃沒喝的,她竟然還在床上打坐呢。
青雀慢悠悠下了床,“你沒聽說過麽,春秋時有位魯國人,名叫單豹,避居深山,只喝溪水,‘不衣絲麻,不食五谷,行年七十,猶有童子之顏色。’辟谷,是很神奇的。”
沙彌尼死死看了她一眼,“你六歲,還是七歲?讀過多少書?”
青雀端起粥碗,漫不經心說道:“沒讀多少書。不過,我臨來之前,專門查過辟谷。”
沙彌尼冷冷的哼了一聲,走了。
這天下午覺遲獵了兩只野雞,一只野豬,捉了兩條大魚,和青雀一起動手在溪邊剝洗了,上架燒烤。野豬肉比家豬肉鮮美的多,一陣陣醉人的香味,青雀口水快流出來了。
這天來吃烤肉的,多了兩個人。“今兒個有口福了,多謝兩位師叔!”這兩人都是十三四歲的少年,相貌清秀的叫吳彬,濃眉大眼的叫薛護,是覺遲和心慈大師兄的徒弟。
“莫謝我,謝我這小徒弟。”覺遲微笑指了指青雀。
青雀和吳彬、薛護行禮厮見,互相稱呼“師兄”“師妹”。吳彬見青雀年紀小小,卻似模似樣的坐在火邊烤着肉,笑道:“可惜我們這便要回京了,這般美味的烤肉,只好吃這一回。”
青雀禮貌的問道:“師兄要回京?一路之上,務必多加小心。”遞上一塊烤肉,“以肉代酒,祝你們一路順風。”
把吳彬樂的,“小師妹你多大?真會說話。我妹妹比你還高着一頭呢,任事不懂,比你可差遠了。”
吳彬搗搗薛護,“哎,你家不是也有妹妹?你妹妹比起小青雀,如何?”
薛護搖頭,“沒法比,我妹妹小着呢,才兩歲。我家小阿揚也是極伶俐,極讨人喜歡的,跟小師妹差不多。”
小阿揚?這名字傳入青雀耳中,頓時,青雀呆住了,一動不動。
“你下頭不就是妹妹了,怎的還這般小?”吳彬脫口而出。話出口後,才想起來薛護家裏是繼母,那妹妹異是異母的,不由紅了臉,很不好意思。
薛護倒沒放在心上,“我家裏,父親無意仕途,妹妹還小,全靠我了。這趟回京,我便進府軍前衛當差,給家裏掙功名去。”
“你家,和陽武侯不是一家麽?還用愁。”吳彬吃着烤肉,和薛護說着話。
“別提了,我伯祖父陽武侯已經去世,因無子,爵位收回。”薛護悶悶的,“薛家,如今沒人支撐門戶。”
“你掙了功名來,薛家你撐着!”
“嗯,我也是這個意思。”
…………
薛護大口大口吃着烤肉,忽然覺得渾身上下不舒服,跟有刺紮着似的。擡起頭,只見才認識的小師妹死死盯着自己,目光頗為不善。
薛護撓撓頭。小師妹是嫌自己吃的太多了呢,還是嫌自己沒眼色,不幫着幹活?薛護忙伸出手,“小師妹,我來烤肉吧。”
青雀打掉他的手,“不用!”氣鼓鼓的轉過頭,抓過烤好的野雞,惡狠狠咬了一口。
☆、楔子 遺棄 第34 神劍(二)
“小師妹你……沒事吧?”薛護呆了呆,憨頭憨腦問道。眼前這小小的女孩兒雪膚花貌,稚嫩美好,卻好像和手上那塊烤肉有着什麽深仇大恨似的,目露兇光,一臉憤恚的啃咬着。
吳彬偷眼望了望在溪邊洗手的覺遲和心慈,搗搗薛護,“小薛,莫再問了。”薛護不解的轉過頭看他,他瞄一眼青雀,沖薛護使使眼色,意即“小師妹正不高興,別惹她。”薛護會意,歉疚看一眼生氣的青雀,埋頭繼續吃烤肉。
吳彬和薛護即将回京,這回算是給他倆餞行的。覺遲命他倆帶了封書信回京,“到東棉花胡同,巷尾有一個阿三裁縫鋪,交給掌櫃的。”細細說了掌櫃的面貌長相舉止,和見面時應該說什麽話。吳彬和薛護細細聽了,一一記下。
臨分別,薛護不經意間一回頭,只見夕陽下一個小女孩兒用手推着黃土,去掩蓋方才烤肉的那個火堆。清冷殘輝灑在她的小臉上,說不出的寂廖、落寞、孤獨。
薛護心一動,撥腿回來,蹲在小女孩兒身邊,從懷中掏出一個精巧的梳妝盒,“小師妹,送你的。”這梳妝盒由黑酸枝制成,十分考究,梳妝盒裏琳琅滿目,彎月形的牛角梳,粉盒胭脂盒,頭飾,應有盡有。
青雀看了眼,疑惑擡起頭,“你身邊怎會帶着這個?”薛護憨憨的笑着,“這本來是打算給我妹妹的,哄她玩。今兒個師哥吃了頓這般美味的烤肉,全是小師妹在忙前忙後,師哥過意不去。”
吳彬也回來了,有點不好意思,“我一向都比小薛細心的,怎沒想着給妹妹帶玩器?若有,這會子也可以拿出來送小師妹了。”
青雀甜美的笑笑,把黑酸枝盒子推了回去,“心領了,多謝師哥想着我。這盒子很漂亮,小阿揚一準兒喜歡,師哥還是帶回去,送給小阿揚吧。”
薛護撓撓頭,有些驚奇,“小師妹你記性真好,咱們才頭回見面,我也沒提過小阿揚幾回,你便能記住她的名字。”把盒子塞在青雀手裏,“拿着,這地方偏僻,對象兒難買。等回了京,不拘想送小阿揚什麽,都有的賣。”不由分說,放下盒子,拉起吳彬飛快走了。
青雀捧着盒子,望着薛護的背影,咬緊嘴唇。你若不是我同門師哥,今兒個我定要請你吃巴豆的!她本來是我娘,現如今卻變成你娘了,薛護你好讨厭。
青雀低頭看看手中的黑酸枝盒子,這本來是要給小阿揚的呢,真好看。古色古香,醇厚含蓄,黑酸枝獨特的木制紋理,好似波瀾起伏的水面,微風輕輕吹過,泛起層層漣漪,令人無限遐想。
小阿揚,小阿揚,青雀坐在溪邊石頭上,把黑酸枝盒子放在膝蓋,小臉枕在盒子上頭,眼神異常溫柔。小阿揚走路還走不穩呢,搖搖擺擺,跌跌撞撞的,叫人懸着心。
覺遲和心慈注視着獨坐溪邊的小徒弟,心中都是恻然。薛護不過是送了個梳妝盒子給她,瞅瞅她愛惜成什麽樣。可憐的孩子,缺人疼愛啊。
一陣寒風吹過,青雀打了個寒噤。下一刻,她落入一個寬闊的懷抱,渾身暖融融的,“師爹!”她擡頭看了眼覺遲俊秀出塵的面孔,弱弱的叫道。
覺遲抱緊她,鼻音濃重的應了一聲。青雀靠在他厚實的懷抱裏,莫名安心。“師爹!”她又叫了一聲,覺遲把她抱的更緊了。
最後一抹晚霞融入冥冥的暮色,天色漸暗。一片蒼茫之中,年輕男子懷中抱着名乖巧可愛的小女孩兒,美麗女子和他并肩而行,時不時的轉頭逗逗小女孩兒,諧和寧靜。
回到簡陋的小屋,青雀在覺遲懷中賴了會兒,方才如常開始練功。她盤腿靜坐,潛心專注,精致的小臉異常莊嚴。
覺遲和心慈看在眼裏,欣慰莫名。
“太爺爺兩天沒差人來看我了。”晚上青雀本是乖乖上了床的,忽然一骨碌坐了起來,清亮的大眼睛中滿是惶惑,“不對!太爺爺不會兩天不來看我!”
覺遲和心慈忙問清了“太爺爺”的事,覺遲略一沉吟,當機立斷,“師爹帶着你,咱們這便趕去楊集看看!”心慈淺笑,“小師父也去。師爹背你若累了,換小師父背你。”
青雀一躍而起,撲向覺遲。覺遲輕輕松松把她接住,背在背上,身形移動,出了門。心慈如影随形,不緊不慢、飄逸灑脫的跟在他身邊。
“師爹,是這裏了。”青雀給指着路,順順當當到了楊家,到了楊閣老居住的外院。覺遲背着青雀,輕飄飄落在屋後,心慈則是到了窗前,側耳傾聽。
門簾輕挑,一名侍女盈盈走出,手中端着托盤,托盤中放着碗、壺,散發着濃重的藥味。覺遲和青雀相互看看,眼中俱是疑問,“病了?”
屋裏響起咳嗽聲。“太爺爺!”青雀大急,掙開覺遲,咚咚咚跑了進去,“太爺爺!”
裏屋床榻上,楊閣老倚在靠背上,臉色發黃,精神不振。除楊閣老之外,屋裏只有兩名童兒在榻前服侍。
楊閣老閉目歇着,微微笑了笑,“這是怎麽的了,還沒睡着,竟會夢到小青雀喚我。”直到青雀進了屋,聲音越來越近,楊閣老才驀然睜開眼,顫巍巍沖青雀伸出手,“妞妞,過來!”
青雀撲到太爺爺床邊,焦急的詢問着,“太爺爺您病了?嚴不嚴重?您怎麽會生病的?”楊閣老握着她的小手微笑,“人老了,是這樣的。妞妞,人越老,越擱不住折騰。”
青雀一邊老氣橫秋的抱怨着,“您怎的這般不小心,這可急死我了。”一邊問着童兒,“請哪位大夫看的?大夫怎麽說?誰給煎的藥?怎的只有你們兩個守着?”童兒一一答了,“是府裏常請的葉大夫,大夫說沒什麽,安心喝兩天湯藥便好了。藥是二少奶奶帶着哥兒、姐兒親自煎的。”最後委屈的說道:“老爺嫌啰皂,晚間不許多留人,只命我倆守着,還不許我倆多說話。”
楊閣老微笑,“這下妞妞可放心了吧?”吩咐兩個童兒出去院子門口守着,不許放人進來,也不許把青雀回來的事說出去。童兒答應着,急急出去了,守在院外。
青雀趴到太爺爺耳邊,細細說着這幾日的前前後後。太爺爺眼神冷厲起來,楊家親自送過去的孩子,住持竟敢明目張膽的如此淩虐!
“佛門淨地,用這種手段對付一個孩子,于心何忍。”楊閣老輕撫小女孩兒的鬓發,嘆道。
青雀小大人般的搖頭,“太爺爺,妞妞覺着罷,這住持的打算分明是要制服了妞妞,然後便送往京城。”
楊閣老凝神想了想,雖然知道青雀有覺遲和心慈照管,還是心疼的不行,“那般簡陋,妞妞如何住得?這便不走了,太爺爺自有道理。”
青雀嘻嘻一笑,神氣活現的昂起頭,“簡陋怕什麽?往後我上了戰場,說不定連床也睡不上呢,豈不是更辛苦?這不算什麽啦,太爺爺。”
見太爺爺還是不肯點頭,青雀耷拉下小腦袋,“我總歸是我爹的閨女,故此,沒法子啊。”
太爺爺自姓楊,寧國公府自姓鄧,楊家硬要管着鄧家的閨女,說出去終歸是透着怪異。知道的人說是太爺爺心疼孩子,不知道的人,沒準兒會以為太爺爺是離間骨肉。
太爺爺沉吟片刻,溫和交待,“如此,妞妞先跟師父們回去。最慢後日,最快明日,太爺爺便接你回來。”
青雀歪頭想了想,“國公夫人一臉兇相,不知又會生出什麽事。”
太爺爺微笑,“和她不挨着。”我若是差人到大悲庵接回青雀,自是要費上一番口舌,住持有不少冠冕堂皇的話等着我,辟如“國公夫人如何如何。”可是,我根本不會這麽做。
要接回妞妞,不一定要住持點頭。
楊閣老命青雀請了覺遲、心慈進來,客氣的道過謝,拜托他們照看青雀。覺遲微笑,“這般良材美質,舉世無雙,自是珍愛無比。”心慈言辭明利,“我和小青雀投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