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洋洋。

大悲庵裏,胡千戶和魯副千戶都是氣急敗壞,對住持更加無情,刑訊更酷,“小丫頭都親耳聽到你們說‘夏魚’了,你還死撐着不說!皮松是不是,老子給你緊緊!”

住持每到熬刑不過,就會胡亂指一個地點,胡千戶和魯副千戶就會滿懷希望的去挖。當然了,最後的結果肯定是一無所獲,住持的日子也就更不好過。

“小丫頭,記仇的小丫頭。”住持迷迷糊糊的、絕望的想着,“早知如此,我何必貪區區一千兩銀子、兩塊金磚,替沈茉整治她?生生是死在她手裏了。”

其實住持沒想明白,以錦衣衛的嚣張殘忍,就算沒有青雀那句話,住持也是同樣的命運,逃不掉。

“沈……沈……”住持困難的喃喃。沈夫人,我被你害死了,我被你區區一千兩銀子、兩塊金磚害死了。我,不值啊。

胡千戶和魯副千戶見狀,忙一起趴到她面前仔細聽着。“沈……沈……”住持弱弱的叫了兩聲,頭無力的垂下,氣絕身亡。

胡千戶忙伸手探探她的鼻息,破口大罵,“奶奶的,又死了一個!”沙彌尼年紀小,早已受刑不過,沒氣了。

魯副千戶恨的咬牙,“寧可死了,也不說軒轅劍的下落,真真可恨!”朝着住持的屍體狠狠踹了兩腳。

胡千戶和魯副千戶相互看了看,都覺凄涼。這趟差使是上頭鄭重交待下來的,要是辦不好,頭上的帽子就別說了,保不齊連性命也堪憂。

“皇上要這把劍做什麽?!”魯副千戶狠狠啐了口。

“哪是皇上要的,是皇貴妃!”胡千戶也是憤怒,“奶奶的,這女人除了禍害人,還是禍害人!咱哥兒倆也被她給坑了!”

“萬貴妃?”魯副千戶打了個寒噤。萬貴妃可是皇上心頭第一要緊之人,比皇上大着十八歲,硬是把皇上迷的颠三倒四!

“嗯。”胡千戶少氣無力的點點頭。

一時間,兩人都是心中悲凄,靜靜無語。

沉默半晌,胡千戶忽騰的站起來,“還有那個小丫頭!她聽到了夏魚,保不齊還會聽到別的!兄弟你在這兒守着,我這便去會會楊閣老!”

魯副千戶追出來交待,“哥哥,楊閣老雖告了老,朝中門生故舊甚多,不到萬不得已,莫得罪他!”胡千戶答應着,匆匆出門上馬,帶着一隊缇绮疾奔楊集。

楊閣老聽說胡千戶登門拜訪,指名要見青雀,眼中閃過一絲惱怒。這幫錦衣衛,仗着奉了皇帝陛下親命,太也跋扈了些!

“一介武夫。”青雀嘻嘻笑,“我對付他,綽綽有餘。”也不帶人,一個人跑出去見胡千戶。

楊閣老極是不放心,卻素來不喜錦衣衛,不願出面接待。林師父微微一笑,“閣老大人,我陪着小青雀。”閑庭信步般出了屋。

廳堂裏,胡千戶蹲□子,滿懷希望的盯着眼前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兒,“妞妞,除了夏魚,你可曾聽到旁的?譬如,有沒有聽到‘沈’字?”

青雀歪着頭,想了好幾想,才不确定的笑着,“沈…… 爹?”

沈爹?這是什麽意思。胡千戶悶的不行。

林師父立在門口聽了聽,笑着走過來,“好教上差得知:這孩子就是孩子,不懂事。她本該叫我師父的,有時卻信口叫師爹。若訓斥她,她還振振有辭,說什麽‘父親就是爹,爹就是父親,有何區別’。”

“父親就是爹,爹就是父親”,那麽,沈爹,就是沈父?胡千戶迅速盤算着。

看看再也問不出什麽了,胡千戶無奈告辭,回到大悲庵繼續冥思苦想。說來也巧,魯副千戶也沒閑着,在住持的居所掘地三尺,從地下挖出一個鐵匣子,匣中藏有不少銀票、金銀。其中有兩錠金子竟是有印跡的,上面刻着“大同.沈”。

“大同總兵叫什麽?大同總兵叫什麽?”胡千戶又是興奮又是緊張,抓着魯副千戶的雙肩急急問道。

魯副千戶怔了半晌,才回過神兒,“沈複吧,這人極圓滑,和宮裏、和指揮使都交好,就連咱們,也年年有節禮相送。”

胡千戶仰天狂笑,“兄弟,咱們可以回京交差了!”小丫頭說什麽沈爹,原來是沈複,沈複!

魯副千戶莫名其妙,等胡千戶笑完,把前因後果說了,魯副千戶沉吟,“這卻是哥哥猜的,若放到上峰面前,作不得準。哥哥,不如說是那光頭臨死前招供的,豈不踏實?”胡千戶大喜,“便是這般辦理!”

當下兩人都是神清氣爽,把一應該做的事全做了,覺着天衣無逢,才收拾着回了京。

凄清冬日,就連官道上也是冷冷清清的。偶爾有個把行人,也透着蕭瑟之意。一隊缇绮耀武揚威,疾馳而過,路人側目。

紫禁城,未央宮。

暖融融的偏殿中,美人榻上倚着位意态慵懶的女子。她年約二十出頭,宮妃打扮,膚如新荔,目如秋水,清新美麗的仿佛雨後清晨。

“萬貴妃在宮中大發脾氣呢,逼皇上廢了太子,另立……另立咱們四皇子。”一名宮女跪在她面前,低聲禀報着。

“知道了。”宮妃曼聲說道:“什麽都不必做,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宮女恭謹答應,慢慢退了出去。

宮妃擡起纖纖玉手,凝視手腕上一串晶瑩剔透的珠鏈,嬌柔嘆道:“萬貞兒,你發你的瘋,為什麽要拖上我?我邵妁慈哪裏對不起你了,如此苦苦相逼。”

你口口聲聲廢太子,立我兒子,這是硬拖着我上你的賊船呢,用心何其歹毒。你不喜歡太子,要廢太子,與我何幹?生生要拖我下水。

這宮妃,是宸妃邵氏。

後宮之中,最有權勢的是萬貴妃。她雖然長的不美,雖然比皇帝陛下大了十八歲,可是皇帝陛下癡戀于她,始終不改,誰都不能不服氣。萬貴妃的封號是皇貴妃,僅次于皇後。

不過,皇後可沒有萬貴妃威風。在萬貴妃面前,皇後王氏像個受氣小媳婦,連高聲說話都不敢。

除萬貴妃之外,最得寵的便是宸妃邵氏了。宸妃相貌美麗,又頗有才華,通曉詩書,和皇帝陛下十分投緣。皇帝陛下持筆作畫、對月吟詩之時,和她最是心意相通。

宸妃為皇帝生育了四皇子、五皇子、八皇子,用皇帝的話來說,真是“勞苦功高,居功甚偉”。她三個兒子當中,數四皇子最為出色,天資奇偉,氣禀清純,皇帝親撫教誨,恩寵有嘉,甚于太子。

太子是三皇子,他之所以被立為太子,是因為比他年長的大皇子、二皇子早夭,立儲以長,輪到他的。萬貴妃一向厭惡太子,總想廢了他。可是廢立太子這樣的大事豈是容易的,萬貴妃獨木難支,見皇帝寵愛四皇子,便吵着要廢太子,立四皇子。

廢立太子,皇帝一個人說了不算。真要實行,他必須要說服文官們,和文官們展開曠日持久的較量。皇帝是個省事的人,和文官們費口舌,他不喜歡,所以總拖着。

“萬貞兒,一門心思要廢太子,計謀百出,無所不用其極。”美若芙蓉出水的宸妃輕輕扯斷手上的珠鏈,“聽說你要尋一把上古神劍給我孩兒,說他是天命所歸的皇儲?萬貞兒,你真是用心良苦。”

珍珠紛紛墜地,發出清脆的聲響。冬日清冷的陽光照進偏殿,一粒粒潔白的珍珠滾來滾去,最終緩緩停下,或在牆角,或在屋中央。

☆、楔子 遺棄 第37 宸妃(二)

太子生母早逝,養在太後周氏宮中。可以說,太子雖然沒有生母可以依仗,但他有太後做靠山,更有滿朝的文官們毫無例外的支持他。要想撼動太子,談何容易。

萬貴妃總是這麽吵吵,弄的盡人皆知,四皇子好處根本沒撈着,先把太子給得罪了,有百害而無一利。宸妃想到此,娥眉微蹙,鳳眼含愁,你說說就萬貴妃這樣的女人,皇帝陛下怎麽就迷上了呢,言聽計從的。

一名身穿青色龍袍的男子牽着個七八歲的男孩兒,到了偏殿門口。宮人見了他紛紛下拜,卻被他以手勢制止,不許聲張。

這名男子自是皇帝了。他三十出頭的年紀,中等身材,五官普普通通,面相非常和善。此刻他正雙眼含笑凝視殿中女子,眉目異常溫柔。

皇帝手中牽着的小男孩兒卻是漂亮的不像話。他皮膚是上好的象牙白,陽光下隐現粉紅,光潤明亮,純淨美好。一雙大眼睛如水洗過的黑寶石,深遂幽遠,璀璨瑩然,相貌美麗非常。

“在想什麽?”宸妃耳邊響起熟悉的男子聲音,她驀然驚覺,忙要起身,卻被一只溫暖的手給按住了,“宮人在外面,殿中只有咱們和阿原,無需多禮。”

皇帝雖是這麽說,小男孩兒還是規規矩矩行了禮,“阿原給母親請安。”很一絲不茍的樣子。行完禮,阿原撲到宸妃懷裏,扭股兒糖似的撒嬌。皇帝和宸妃都笑,“才說阿原老成呢,這會子的功夫,又成孩子了。”

阿原得意道:“我才不是小孩子,是男人!明兒個太子哥哥在東宮檢視幼軍,命我陪同。父親,母親,我和三哥一樣,是大人了!”

宸妃笑的如春風拂面,溫柔誇獎着,“小四真厲害!”阿原排行第四,是四皇子,皇帝和宸妃有時叫他阿原,有時叫他小四。

皇帝微笑,“小三子要檢視幼軍麽?倒也是應該的。”自永樂朝起,為皇太子簡選幼軍,置府軍前衛。皇太子自小開始統帥幼軍,護衛東宮。

宸妃陪愛子玩了會兒,笑吟吟問他,“想不想小五和小八?”五皇子和八皇子,一個四歲,一個兩歲,是阿原同母所出的親弟弟。

阿原大聲道:“想!”宸妃嫣然一笑,揚聲喚來宮人,命她們帶阿原去看弟弟。宮人恭敬的答應着,服侍着四皇子走了。

“怎麽了?”皇帝見宸妃有意支開愛子,溫和詢問。宸妃微笑看了他一眼,“陛下,小四上頭有哥哥,有些寶物生來與他無緣,何必強求。”

皇帝笑着拉過她,“你倒不樂意讓小四再往上走走不成。”宸妃哧的一笑,“若是輕輕松松的便能夠,我如何不樂意?可是實在費事呢,那也罷了。那些文官們是好相與的?不知要費陛下多少心思,多少口舌。”

皇帝感概看着她秀雅無雙的面龐,“阿慈,還是你最明白我,最省心。我每每來了未央宮,只覺無處不舒暢,真是不想走。”

宸妃垂首巧笑,明媚如春花,清麗勝秋月。她本就生的冰肌瑩徹,這一低頭,露出一段潔白細膩的脖頸,說不出的妩媚動人。皇帝心頭一熱,巴不得夜晚早些降臨,好攜了佳人,共赴羅帏。

這晚皇帝當然是留宿未央宮,一夜纏綿。次日清晨送皇帝上了朝,宸妃又替小四收拾妥當,打發他到東宮檢視幼軍。至于小五和小八,雖然年紀還小,極是乖順不鬧人的,并不需宸妃煩惱。

宸妃一邊替阿原整理衣衫,一邊慢慢問着他,“知道太子哥哥為什麽要你陪同麽?”阿原點頭,“知道。太子哥哥友愛兄弟,故此有好事便帶上我。”

宸妃幽幽嘆了口氣。做小四不容易,做太子也不容易,太子雖有周太後護着,卻要時時提防萬貴妃,半分不敢行差踏錯。這不,萬貴妃陰陽怪氣的一提“友愛兄弟”,太子便不敢單獨檢視幼軍,而要拉上阿原。

太子十歲,阿原八歲,阿原是和太子年紀最接近的皇子了。其餘的皇子,都還小。

打發阿原出了門,宸妃倚在美人榻上,出了半天神。這後宮之中沒有兒子是萬萬不可的,沒有兒子,便沒了依仗,沒了指望。可這有了兒子,又要時時刻刻操着心,真是累人。

女子一旦進了宮,再也沒有多少人生樂趣,飲食起居皆不得自如,如同幽系。宮裏的女人,實在太苦。

門外傳來幼兒的嘻笑聲,“小五和小八來了。”宸妃打點起精神,臉上換了溫柔神色,迎接兩個小兒子。五皇子和八皇子手拉着手進了殿,宸妃帶着他們玩耍、笑鬧,十分開懷。

東宮。皇太子頭戴烏紗折上巾,身穿繡有金盤龍紋圓領衮龍袍,腰系玉帶,足蹬皮靴,屹立在高臺上。他十歲左右的年紀,三年前已經出閣讀書,儀表非常得體。

阿原頭戴金絲編制的束發冠,身穿玄色繡團龍紋錦袍,一臉嚴肅的站在皇太子的右下手。他是頭回在高臺上檢視幼軍,一動不敢動,唯恐失了威儀,給三哥丢臉。

皇太子不經意間轉頭看了眼身形板正的弟弟,肚中好笑。這孩子今兒個正經的很呢,這老半天了,硬是沒動一下。

一隊一隊的幼軍列隊而過,盔甲鮮明,腰刀閃亮,鬥志昂揚。皇太子看在眼裏,欣慰非常。

檢視到半中間的時候,阿原小腿好像被重重擊打了一樣,站立不穩,跌立在地。他這一跌坐下去,那側的高臺竟搖搖晃晃的要塌,眼看阿原就要被摔下去。

皇太子本能的伸出手,想要拉住弟弟,“小四,阿原!”可是他本就離阿原不近,阿原又跌坐在地上,哪裏夠的着?皇太子大急,阿原這一跌下去,性命想必是無憂的,受傷卻是不可避免。如此一來,太後再護着自己,萬貴妃也不會肯善罷幹休。

說時遲,那時快,幼軍中一名兵士淩空躍起,迅疾上了高臺,抱起阿原躍下。他落到地面的時候,那一側高臺“轟”的一聲,同時塌了。

皇太子站立的那側,卻還是完好無損。

一時間,在場的東宮官員們都有些發昏,這是怎麽回事?怎麽單單四皇子站的那塊會塌掉?幸虧這兵士機靈,及時把四皇子救下,若是四皇子在東宮受了傷……?後果不堪設想。

皇太子聲音高亢清朗,“這位勇士忠勇無匹,為救四皇子奮不顧身,值得嘉獎!”一邊大力褒獎那名兵士,一面命人“徹查!這側的高臺倒塌,究竟是什麽緣故。”

東宮官員們見狀,雖是擔着心,卻又備感欣慰。皇太子處變不驚,處理起事務來井井有條,不慌不忙,真是當之無愧的國之儲君。

太子吩咐過後,大蹋步下了高臺,走向那名自天而降的兵士,一臉誠懇的贊嘆,“卿是東宮的大功臣,孤的大功臣!”兵士四周,響起一片贊美聲。

那名兵士本是天性厚道,他正好走到臺下,見臺上有人遇險,想都不想就使出本門功夫救了人。這會兒他身邊一片叫好贊賞之聲,才想起來自己救了一位皇子,倒手足無措起來。

“臣,薛護。”他放下安然無恙的四皇子,單膝下跪,拜見皇太子。皇太子笑容滿面的親手扶起他,“勇冠三軍!機智過人!”

名不見經傳的小兵薛護,因為偶然間救了皇帝陛下最寵愛的四皇子殿下,而得到皇帝、宸妃的接見。皇帝賞賜他黃金百錠、珍珠十斛、綢緞百匹、白銀一千,并且正式升他為帶刀舍人。

薛護,一下子有了名,有了利,有了實惠,喜出望外,傻呼呼的連聲道謝。

皇帝笑着看向宸妃,“這孩子看着是個老實的,半分不油滑。”宸妃對于救了四皇子的人自是格外看重,贊同的點頭,“陛下英明!這孩子面相憨厚的很。”

皇帝的賞賜自是表示皇帝的心意,宸妃這當娘的不知怎麽感謝薛護為好,命人把他帶到近前,溫柔的說了一堆感謝話語。之後,賞賜他雲錦十端,宮錦十端,妝花緞十端,倭緞十端。

薛護恭恭敬敬謝了恩。

宸妃很和善的命他擡起頭,“好孩子,莫拘束,自在說話罷。今日你是未央宮的座上賓。”皇帝也微笑看着他,很和氣。

薛護誠惶誠恐的擡起頭,一時間呆住了。眼前這女子雪膚花貌,似曾相識,分明是小師叔啊。不過小師叔光着頭,故此沒她好看。

薛護年紀不大,只有十四五歲,還是個半大孩子。皇帝見他傻愣愣盯着宸妃看,雖是心中不悅,卻沒發火,只笑向宸妃道:“這孩子真實誠,不會作假。”

恰巧文淵閣有加急奏章傳來,皇帝起身回了幹清宮,處置緊急軍務。一行人恭送走皇帝,宸妃微笑對薛護道:“孩子,你救了我兒子,我承你的情。今後若遇到為難之事,只管來找我。”

薛護憨厚的點頭,“成,不跟您客氣,有事便來麻煩您。娘娘,我真不跟您客氣,您跟我小師叔長的極像,我見了您,備感親切。”

小師叔?長的極像?這話傳入宸妃耳中,一時宸妃手腳冰冷,神思恍惚。這世上有誰知道,我還有一個妹妹呢,一個只比我小兩歲的親妹妹。

宸妃的聲音溫柔又執着,“把你小師叔的事告訴我,一點一滴,我都要知道。”薛護本就沒心機,這會兒看着宸妃心裏熱乎乎的,全盤托出,“她是我師父最小的師妹,無父無母,是師祖收養的孤女……”

薛護說順了口,說完小師叔,說起自己,“我才跟小師叔分別不久,正打算發奮圖強呢。我家原是陽武侯族人,伯祖父陽武侯在世的時候還好,能庇護我們。這會子伯祖父過了世,爵位收回,薛家沒了依仗,全靠我了。”

語氣很親呢自然,好像跟小師叔說家常似的。

宸妃大大的鳳眼中,星光點點,“薛護,你救了我兒子,我無以為報,便送你一場大大的富貴吧。”

封侯,那是很難很難的一件事,必須要有極大的功勞。兵部上報軍功,文官們廷議通過,皇帝才好下诏。可原本就有世襲罔替的侯爵爵位,朝廷開恩賞還了,不過是皇帝一句話的事,半分不難為。

薛護暈暈乎乎的回到家,自己也沒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索性也沒跟薛能說,倒頭睡下。等到第二天他睡到日上三竿起來不久,禮部便來了宣旨官。

“……已故陽武侯薛翰之弟薛幹,追封陽武侯;薛幹長子薛能,襲爵為陽武侯;薛能長子薛護,為陽武侯世子。”

薛能這家長莫名其妙的接了旨,猶自一臉茫然。禮部這宣旨官極會做人,笑着沖他拱拱手,“薛侯爺大喜!陛下有口谕,原陽武侯府一并發還,侯爺這便收拾收拾,搬家罷!”

☆、楔子 遺棄 第38 沈複(一)

第一代陽武侯薛祿是永樂年間的名将,“勇而好謀,謀定後戰,戰必勝,紀律嚴明,秋毫無犯,善怃士卒,同甘苦,人樂為用”。他被封為陽武侯,府邸在鳴鹿坊,寬宏闊大,足足占了大半條街。

從前薛能的伯父老陽武侯還在世的時候,很喜歡薛能,常命他到陽武侯府玩耍。故此薛能對陽武侯府再熟悉不過,陽武侯府的恢宏氣派自然深知,聽了宣旨官這句話,喜從天降。

要知道,像薛家這樣爵位曾經被收回、後來又開恩賞還的,能給個平平常常的府邸已是不錯了。原府賞還,真是不敢想象,不敢奢望。

先是突如其來的宣旨官員,然後是父親的追封、自己的襲爵,再然後是原陽武侯府要變成自己和玉兒、阿護阿揚的家,一個接一個的喜訊砸過來,薛能飄飄然如在雲端,滿面笑容的向宣旨官謝了又謝。

薛護規規矩矩站在父親薛能身後,看上去又是歡喜,又是迷惑。宣旨官頗有眼色,覺察到這父子二人都有點摸不着頭腦,微笑道:“薛侯爺何須言謝,令郎救了四皇子,立下極大的功勞,龍顏大悅。侯爺請恕下官直言,令郎一看便是有福之人,前程不可限量。”

薛能這才有點明白過來了,謙讓兩句,笑容滿面的把宣旨官讓到偏廳待茶。宣旨官有心結交這位新進的陽武侯,和得了皇帝陛下青目的陽武侯世子,微笑說了不少恭維話語,用詞典雅,宛轉含蓄,讓人聽了心裏很舒服。

喝了杯茶,愉悅舒暢的敘了通話,宣旨官才起身笑道:“下官還要回部複命,竟要先告辭了。”薛能父子也知道他公務在身,不好多留,殷勤周到的親自送到大門。

送走宣旨官,薛能大笑拍拍薛護的肩,“怪不得你昨天怪模怪樣的,回家不久便躲回房了!兒子,你打小如此,但凡做了好事,便要躲起來,怕被爹爹誇!”

薛護紅着臉低下頭,被父親說的很不好意思。

陽武侯府有了新侯爺、新世子的訊息,京城勳戚們很快盡人皆知。得知詳情之後,紛紛感概薛能會養兒子。瞅瞅,這兒子養的多值啊,兒子宮中立功,老子得了個世襲陽武侯,得了座富麗堂皇的府邸,福祿田、永業田、一等侯爵的俸祿,樣樣羨慕死人。

貴婦們則是關注薛能的家事,“除世子之外,只有一名小女兒?子嗣未免單薄了些。陽武侯夫人是繼室,不是世子的親娘?可憐的世子。”

對于即将踏入貴婦圈的陽武侯夫人,有人好奇,有人羨慕,更多的則是鄙夷。“薛侯爺原本只是一普通富戶,便是嫡妻,能娶着什麽好的?繼室,那甭提了。”

對于陽武侯夫人的品貌、才能,貴婦們并沒抱什麽希望。

不過,陽武侯府的富貴、雅致,她們深有體會。老陽武侯和夫人還在世的時候,每年會在桃花盛開之時大宴賓客。燦若雲霞的桃林,滿園的美景,精致講究的飲宴,讓人流連忘返。

“哎,你說明年桃花綻放之時,咱們是不是又能到陽武侯府飽飽眼福了?”“誰知道呢,或許這位陽武侯夫人小家子出身,備辦不來這種盛會,也未可知。”

話雖這麽說,對陽武侯府的桃花宴,到底還是存着期待的。那麽大的一片桃林,花開似錦,燦爛奪目,美的令人眩暈。

臘月末,薛能一家搬到了陽武侯府。出乎貴婦們意料的是,陽武侯夫人根本沒有廣發請貼,上趕着來結交她們。怎麽會?她不應該是小家子出身,目光短淺,一旦暴發,便穿金戴銀的顯擺,削尖了腦袋往上鑽麽。

一直到陽春三月,陽武侯夫人都不曾在京城貴婦中露過面。不少人起了好奇,興致極好的打聽,“何許人也?如此沉的住氣。”

慢慢的,都知道陽武侯夫人是名孤女,父母雙亡,兄弟姐妹一個沒有。也就是說,她沒有娘家。

不對,也不能說她沒有娘家。她還有外祖父可以依靠,并且她外祖父出自京西王氏,百年舊家,詩禮大族,族中人才濟濟,不可小觑。

這訊息傳到寧國公府世孫夫人沈茉耳中的時候,沈茉好似被雷擊了一般,呆愣許久。孤女,沒有娘家,外祖父出自京西王氏……

彼時,沈茉正在和她的表妹、平涼侯府的七少夫人費氏閑談,沈茉強按下心中的驚駭,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如此,倒也有趣。表妹,這位陽武侯夫人姓什麽,你可聽說過?”

費氏矜持的笑着,“表姐,這我還真知道!你妹夫不是在府軍後衛當差麽,和薛世子是同僚,陽武侯府之事,俱瞞不過他。陽武侯這位夫人是繼室,不是世子的生母,她是王家的外孫女,姓祁。”

沈茉手中端着名貴講究的白地青花間裝五色瓷盞,意态悠閑,實則支着耳朵,不敢漏過費氏的每一句話,不敢漏過每一個字。最後,聽到“祁氏”兩個字,沈茉的心仿佛被重重擊打了一下,鈍鈍的疼。

如此多的巧合,看來,十有八,九是玉兒了。

玉兒,難道你竟不是我的手下敗将,難道你處在那種境地,竟能煥發新生?玉兒,你還真是祁保山的親閨女啊,不服輸,不認命,敢沖敢殺。

沈茉用妩媚的眼神凝視着茶盞中如一面面旗幟的茶葉,微微笑起來。玉兒,即便真的是你,即便你真的做了侯夫人,那又如何。你的過往,可堪提起?你生下的那野丫頭還活着,只要那野丫頭還在,你便有把柄在我手裏,威風不起來的。

玉兒,你贏不了我的。你比我美,比我招世孫喜歡,可最終嫁了世孫,堂堂正正做他妻子的人,是我。從前你敗給了我,今後,你一樣贏不了。

沈茉手中的茶盞胎質潔白細膩,薄輕透體,胎體之薄幾同蟬翼,可映見手指。沈茉看着杯中映出的嬌嫩手指,溫柔笑起來。

費氏說完京城貴婦圈中的林林總總,問起沈茉的家事,“姨丈該快到京了吧?姨丈三年述職才能回一次京城,表姐你們父女才能見一面,怪不容易的。”

費氏的父親在五城兵馬司任北城指揮使,那是天天可以回家的。費氏這位平涼侯府七少夫人,一年裏頭總要三五不時的回趟娘家,娘家爹時常能見着。兩相比較,費氏很同情沈末。

沈茉嘴角含笑,“是呢,快該回來了。算算日子,應該是這一天兩天了。”費氏抿嘴笑,“若姨丈回來,貴府老夫人、夫人可容你回娘家麽。”

費氏的婆婆平涼侯夫人性情十分寬厚,費氏若要回娘家,向來沒有二話。沈茉的太婆婆、婆婆卻都是嚴謹不留情面的,沈茉一舉一動,都不得專擅,倍加小心。

沈茉遷就的笑笑,“三年才一回,應是無礙吧。”客氣的讓着費氏“嘗嘗,這是廚子新做的江南點心,甜甜軟軟的,極入口。”費氏掩口笑笑,不再提掃興的婆婆,品評起茶水點心。

之後的兩天,沈茉頗費心思的打聽過陽武侯夫人,可惜知道她的人很少。沈茉沉吟許久,終是揀了個沒人時候,委婉回明婆婆孫氏,“兒媳和玉兒姐妹情深,故此總惦記着她。許是兒媳想岔了,也未可知。只是既想到這兒了,便不敢瞞着母親。母親想想,萬一是真的,咱家臉面何存?媛姐兒還有什麽臉見人?”

孫氏呆了半晌,連連搖頭,“天底下竟有這般水性楊花的婦人!男人能抛下,親生女兒也能抛下,還有臉另嫁他人!”

沈茉拿着帕子拭淚,“母親,玉兒總是我的好姐妹……”孫氏跺腳,“她丢人都丢到這份兒上了,你還認她是好姐妹!”沈茉忙擦去淚水,惶惑的看着孫氏。婆媳二人四目相對,心意相通:這般沒廉恥的女人,竟還有臉活着!

沈茉柔順的請示,“到底該怎生處置,兒媳聽母親的示下。”孫氏低頭想了想,嘆道:“差人去趟王家吧。”

原本鄧、祁兩家既是同鄉,又有意聯姻,故此走的極近。不只鄧家和祁家來往頗密,便是祁玉的外祖父家,和鄧家也是相互之間極為客氣有禮。

沈茉是聽話孝順的兒媳婦,婆婆有命,她不敢不從,當即差人到祁玉的外祖父家中遞了名貼,要求拜見。沈茉派去的是一名心腹陪房周柱媳婦,周柱媳婦聰明伶俐,能說會道,是沈茉精挑細選的人。

周柱媳婦的才能,根本無從施展。她去的挺巧,王家老太爺正好在家,只瞥了一眼,便淡淡吩咐,“原貼送出,不見。往後再有這家人來,直接打出去。”

周柱媳婦灰溜溜回了寧國公府。

孫氏氣的渾身發抖,沈茉體貼又心疼的替她順着氣,“母親保重身體,不必跟這起子小人一般見識。”孫氏緩了半天,顫巍巍道:“我活了大半輩子,沒被人如此打臉!這王家着實無禮,着實無禮!”

沈茉一邊服侍孫氏,一邊慢慢說道:“王家這架勢,分明是打算跟咱們老死不相往來。母親,這可怎生是好?媛姐兒是咱家嬌女,她的親娘另嫁他人,媛姐兒還有臉見人麽。”

孫氏實在氣極了,還抖着呢,“去,去派人把媛姐兒接回來!有了這孩子,我看王家敢不敢再嚣張!”

沈茉猶豫了下,“楊閣老不會肯放人的。母親,也不知楊閣老是什麽個意思,死死霸着咱家媛姐兒不放。”

如果那野丫頭還在大悲庵,想把她弄到京城,容易的很。可是大悲庵竟被錦衣衛圍了,那野丫頭也回了楊家。這麽着,可就費事了。

孫氏一邊抖着,一邊想着,“國公爺還沒回來,老夫人身子不好,不敢驚動。麒兒、麟兒都跟着國公爺,不知幾時方回。”想了半天沒人可用,只好命人請世了鄧晖過來,求他去夏邑帶回媛姐兒,好逼着王家出面相商,務必要讓那水性楊花的女人在京城銷聲匿跡,不能帶累了寧國公府的名聲。

鄧晖怫然,“不拘陽武侯夫人是不是保山的閨女,與咱們何幹?我看你純是日子太消停了,總想無事生非!”

鄧晖心裏這份不滿,就甭提了。讓我去跟楊閣老要人?你當我是誰啊,楊閣老能理會我。整個寧國公府,唯一能跟楊閣老說上話的是父親這寧國公,旁的人,楊閣老根本不理睬。

把孫氏急的,“怎麽跟咱們不相幹?媛姐兒是咱們親孫女,她是媛姐兒親娘!世子爺,這女人便是不含羞自盡,也該遠離京城,莫在老親舊戚面前,給鄧家丢臉!”

鄧晖氣樂了,“成,你有本事,你到楊集要人去!你有本事,你讓保山的閨女羞憤自盡去!我沒這本事,不淌這混水。”

放下話,揚長而去。孫氏再命人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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