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根本不肯進來。

孫氏為人方正,實在忍不下祁玉這種抛夫棄女的女人,不能容忍她有朝一日會以陽武侯夫人的身份出現在自己面前。“你和她不是好姐妹麽?你上門見見她,曉以大義。”孫氏命令大兒媳婦沈茉。

沈茉聲音很溫柔,“母親,咱家和陽武侯府非親非故,向無來往。兒媳徑自前去,總顯着冒昧。”

孫氏冷笑,“你說怎麽辦?”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讓我眼睜睜看着麒兒被戴了綠帽子,卻無動由衷?她可是媛姐兒的親娘!

沈茉柔弱的說道:“我總歸是媛姐兒的母親,她孝敬我,想必楊閣老是沒話說的。不如,我去封信,說我病重不起,唯願西歸之前,見上媛姐兒一面?”

孫氏又是冷笑,“你若病重,楊閣老未必理會。還是我這親祖母病重将死吧,如此,媛姐兒必回。”

沈茉低下頭,溫雅恭敬的答應,“是,母親。”

夕陽西下,朱雀大街行人漸少。十幾匹快馬旋風般馳過,到了位于街東邊的沈府門前,攸的停下。為首一名形容精幹的中年男子端坐馬上,微笑看向莊嚴肅穆的“沈府”二字。離家三年,我沈複終于回來了。

沈複剛剛下了馬,要在護衛的簇擁下往家走,忽被人攔住了。“沈總兵,請跟我走一趟吧。”這人手持繡春刀,身着飛魚服,似笑非笑,“我家鎮撫大人有請。”

☆、楔子 遺棄 第39 沈複(二)

沈複心中一凜。錦衣衛下設南北鎮撫司,南鎮撫司負責本衛的軍紀、法紀,管不到自己這大同總兵身上。北鎮撫司卻是辦理皇帝欽定的大案要案,不經各衙門和三法司,便可自行逮捕、刑訊、處決犯人,很可怕。

我沈複一向不得罪人,宮裏也好,親軍近衛也好,閣老重臣也好,都打點的周周到到,舒舒服服,怎至于甫一回京,便被帶到北鎮撫司去?

眼前這名手持繡春刀,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首領顯是嚣張跋扈慣了,眼神淩厲,神态逼人,半分禮貌尊敬都沒有。沈複心中微曬,我對錦衣衛向來客氣周到之極,便是五品六品的千戶、副千戶也着意結交,逢年過節都有重禮送上。這人身着飛魚服,至少是名千戶吧?敢情我送的禮只管收下,略有些風吹草動,便立即翻臉無情?

沈複哪裏知道,這錦衣衛首領正是曾經野心勃勃要立功、卻最終并沒有如願帶回軒轅夏禹劍的胡千戶。胡千戶自去年臘月尾回京之後便一直提心吊膽的,唯恐上峰怪罪下來,吃不了兜着走。這會子鎮撫使命他來請沈複,他自然格外賣力氣。

沈複定定看着眼前的錦衣衛首領,微笑說道:“定要今日麽?我和萬指揮使相約在明日午後時分,屆時一道見了,豈不省事。”

沈複的語氣既和煦又自然,好像去北鎮撫是閑來無事喝茶談天似的。胡千戶斜睇他一眼,小子,拿指揮使大人來吓唬我呢?指揮使大人他姓萬,他是國舅爺,可他見了萬貴妃也是點頭哈腰、惟命是從。萬貴妃交待句什麽話,他也是屁滾尿流。

見沈複模樣鎮靜,不慌不忙,胡千戶冷冷哼了一聲,目光中滿是不屑。擺什麽官架子呢,這些年來,死在錦衣衛手裏的總兵沒有十位也有八位,你沈複又有什麽了不起的。

“沈總兵,請罷。”胡千戶皮笑肉不笑的說道:“莫讓鎮撫大人久等,他老人家性子急,等不得。”

“帶走!”胡千戶揮揮手,數十名校尉包圍過來,把沈複團團圍住。沈複的護衛們手按腰刀,面上都有氣憤之色,卻被沈複嚴厲的瞪了過去,并不敢輕舉妄動。

層層包圍中,沈複縱聲大笑,“好,極好!沈複鎮守大同已有八年之久,佩征西前将軍印,平時鎮守地方,戰地統兵抗敵,八年來擊退北元南下騎兵無數,胡人聞風喪膽!如今回京述職,陛下還沒見着,先被請到鎮撫司去!好,極好!”

他這番話說的高亢激昂,義憤填膺,非常有氣勢,非常感人。胡千戶輕蔑的啐了一口,“想給誰報信呢?給誰報信都白搭!萬歲爺交待下來的事,誰敢插手?”不再客氣,吩咐校尉帶了沈複,轉身要走。

沈複并沒有反抗。

大門敞開,兩名錦衣華服的青年男子并肩快步走出,“父親!父親!”口中急急喊着,追了過來。

幾柄雪亮的腰刀橫在他倆面前,校尉喝道:“錦衣衛辦案,誰敢胡亂阻攔?”胡千戶命人架着沈複往前走,腳步根本沒停。沈複回頭笑了笑,“阿茂,阿英,命人把為父的官袍準備停當,明日為父該進宮面聖……”話沒說完,就被校尉扯走了。

沈茂、沈英心急如焚,可是被校尉橫刀攔着,又不敢硬闖,只能眼睜睜看着沈複被押走。

這晚沈家上房徹夜燈火通明,沈複的妻子曾氏端坐在雕花透背玫瑰椅上,面色陰沉的能掐出水。沈家的男丁,不管是她親生的兒子沈茂、沈英,還是庶出的沈葦、沈芸、沈茗,都在外奔波着,四處尋親問友,往北鎮撫打點。即便不希圖立時三刻把人撈出來,至少也要暫且不受刑訊,不吃苦頭。

曾氏親生女兒只有沈茉一人,庶出的二姑娘沈芝、三姑娘沈荷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都是容貌清秀,心思靈透。此時兩人都魂不守舍的坐在一邊,心中惶惑莫名。她們都沒還定下親事,若是沈複這時出了個什麽事,可以說是一輩子全完了。

到了人定時分,沈茂、沈英等人陸陸續續回來,都是一臉疲憊頹喪之色。他們托了很多親友,可人家一聽說是北鎮撫司請去的,都是臉色大變,推三阻四不肯應承,沒一個肯伸手幫忙的。

“沒一個講義氣的!”曾氏重重拍了下桌子,手上一只水頭極好的老坑玻璃種滿綠手镯應聲碎成兩截,清清脆脆落到地面。

“母親!”沈茂淚流滿面,撲通一聲跪在曾氏面前,“孩兒沒用,孩兒沒用!”沈英、沈葦等人有樣學樣,也跟着跪下垂淚。沈芝、沈荷也不敢坐着,陪着一起跪下。

“都跪着有什麽用,能救你父親麽?”曾氏冷笑,“去,去把茉兒叫回來,就說我快死了,讓她來給我送終!”

旁的親戚不頂用也便罷了,寧國公這門親戚若是也不頂用,實在讓人寒心!我親生的姑娘給了你們家,難不成我家老爺出了事,你寧國公府竟能幹看着、任事不管?

沈茂趴下磕了個頭,“是,母親!”爬起來便往外跑,出門上了馬,直奔寧國公府。剩餘的諸人并不敢起來,直挺挺跪在曾氏面前,人人流淚,個個不安。

曾氏端端正正坐着,嘴唇抿的緊緊的,目光冷厲無情。

整個沈家,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沈茂到了寧國公府,在外院廂房冷冷清清等了半天,也沒見着沈茉。“阿茉!這可是要命的時候,你不能坐視父親有難而不理!”沈茂坐着坐着,煩燥起來。

其實沈茉怎麽會坐視親爹落難,不過她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寧國公府,不是她當家。寧國公不在京城,鄧麒也不在京城,世子鄧晖一向散漫,這天出城打獵未回,寧國公府沒有主心骨。至于寧國公夫人荀氏和世子夫人孫氏,見識本就有限,為人又不稱不上疏爽明利,聽說了沈家的事,都板起了臉,“既然北鎮撫出面,那便是陛下的旨令了。雷霆雨露均是天恩,做臣子的只能俯首謝恩。”根本沒有營救沈複、為沈複奔走的意思。

不只沒有為沈複奔走的意思,看向沈茉的眼光中,掩飾不住的憎嫌之意。沈茉何等精明,當即柔順萬從的答應着,并不敢說求情的話。

沈茉小心翼翼在荀氏、孫氏面前服侍着,絕口不提沈家。荀氏不耐煩的揮揮手,“去罷!莫在我跟前杵着!”沈茉低眉順眼的曲膝行禮,退了出去。

儀态優雅和走在庭院中,一陣夜風吹過,沈茉打了個寒噤。父親只不過是北鎮撫請去說話,太婆婆、婆婆已是變了嘴臉,若是沈家真遇着了變故,自己在寧國公府可還有立足之地?

沈茉想起遭荀氏、孫氏棄婚的祁玉,唇邊泛上譏諷的笑意。玉兒,我還以為我會讨好她們,她們更喜歡我,真是自作多情了。祁家落難,你被棄婚;沈家若落難,我也好不到哪去。

女人還是要有個好娘家,才算是有依靠。婆婆靠不住,丈夫靠不住,兒子麽,要等他長大之後,才能保護母親。

沈茉離了荀氏、孫氏的眼,命人把沈茂請到小偏廳相見了,細細問過前後。“走汪太監的路子吧,他伺候過萬貴妃,又深得陛下的寵信,他說話一定管用。”

“我家國公爺領兵出征北元之時,汪太監曾是監軍。國公爺打勝仗,汪太監受封賞,故此汪太監和我家國公爺很是莫逆。”

“大哥,這盒子珠寶全是稀世奇珍,你親自送到甜水井胡同中間一個挂着“人間福地”的宅子。那兒,是汪太監的麽宅,有親信看家。”

沈茉細細交待過了,沈茂一一記下。“妹妹,你不回家看看?娘氣的狠了,半天半天的不說一句話。”臨分別,沈茂特地問道。

“我不回了。”沈茉神色暗然,“太婆婆、婆婆本就不滿,我再往娘家跑,可不是火上燒油麽?大哥,我在咱家是嬌嬌女,到了寧國公府,可就是受氣的孫媳婦、兒媳婦了,不得專擅。”

沈茂嘆口氣,“大哥知道。”拿了珠寶,匆匆去了甜水井胡同。這份重禮可要快快送出去,晚送一會兒,父親便可能多吃一份苦頭。

沈茉送他到院門口,無語作別。父親,大哥,你們可要好好的,不能出事。你們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可如何是好。

這場突如其來的橫禍,令得沈茉憂心忡忡,竟把祁玉和祁玉的女兒全都放在腦後,不再提起。不過她派往楊集送信、接“媛姐兒”的人早已動身,如今已在路上了。

沈茂往甜水井胡同送過重禮之後,忐忑不安的等了幾天,才得着回信兒,“北鎮撫要的不過是個物件兒,老老實實交出來便是。若是不交,卻令人為難。”

沈家從上到下全是糊塗,沈家沒有什麽傳家寶啊,北鎮撫要的究竟是個什麽物件兒?又送了一盒奇珍異寶過去,又忐忑不安的等了幾天,得了五個字,“軒轅夏禹劍”。

沈茂和曾氏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沈家怎麽會和軒轅夏禹劍有幹系呢,從沒聽說過!“實在不行,現打一把罷?”曾氏急的快冒火了,想要铤而走險。

沈茂連連搖頭,“萬萬不可!拿不出來,不過是個窩茂。獻假劍,那可是欺君了。”曾氏咬牙切齒,“這什麽軒轅夏禹劍,我一輩子都沒聽說過!到哪裏找!”

發完火,曾氏又質問沈茂,“北鎮撫怎會尋上你父親的?”沈茂苦笑,“娘,能問出來是為着什麽被帶走,已是不易。若要追根究底,那打聽起來可就更費事了。”

四月初,前軍都督府都督同知餘明紀兼任大同總兵,佩征西前将軍印,鎮守大同。至于原大同總兵沈複,則根本無人提起----被北鎮撫關起來的人,大概兇多吉少吧。

沈家流水般的往外淌着銀錢,大筆大筆銀票、珠寶源源不斷送往宮中、甜水井胡同。不只汪太監,連同皇帝陛下寵愛的萬貴妃、邵宸妃,都送上重禮。

其中送給萬貴妃的禮很特別,除常見的黃金白銀之外,另有關于“黃赤之道”的古書一部。“黃赤之道”即房中術,皇帝、萬貴妃都對之頗感興趣。

皇帝對之感興趣,是因為既要行樂又要長壽。“…… 猶得延年益壽,若少壯而能行道者,仙可冀矣!”

萬貴妃麽,搜集黃赤之道不是給自己用的,是給皇帝用的。她已是快五十歲的人了,身體發福,相貌不美,也沒了生育子嗣的希望。她唯一心心念念忘不掉的事,就是換掉太子。j□j,黃赤之道,讓皇帝多生皇子,皇子多了之後,太子自然有對手,地位不穩。

連黃赤之道都肯上進到萬貴妃面前的官員,當然不會是什麽有氣節、有操守的官員,也不會是寧可受盡酷刑,也要守着一柄所謂的上古神劍拒而不交的官員。

“沈家只要貴妃娘娘的眷顧便足夠了,又何需什麽軒轅夏禹劍呢?”随着重禮和黃赤之道一起到萬貴妃身邊的,還有這麽一句話。

萬貴妃猶豫了。

邵宸妃微笑告訴她,“祥瑞之兆甚多,不必定要上古神劍。依我說,文官們固執的很,實在難纏。不如等阿原再大兩歲,到時風采更盛,秀異出塵,便是瞎子也能看出來他不是池中物。”

萬貴妃想了又想,勉強點頭,“成,依你,咱們再等上兩年。橫豎阿原還小,不急。”

萬貴妃松了口,皇帝自然樂得應允,“軒轅劍之事,暫且擱置。”皇帝喚來北鎮撫使陸威親自下了令,陸威畢恭畢敬的答應了,出宮後也不急着放人,消消停停的又把沈複關了兩天,直到沈家聞聲送來厚厚一疊銀票,才命人把沈複帶上來,最後一次訊問。

沈複頭上臉上都有傷,蒼老憔悴不少。

“最後問你一遍,軒轅夏禹劍,在哪兒?”陸威獰笑着問道。

本來只是走走過場的,陸威并沒抱着什麽希望。卻見沈複遲疑半晌,困難的說道:“軒轅夏禹劍,怕是要到捕魚兒海,方能尋覓到。”

楊集。

花園西北角盛開着絢爛璀璨的玫瑰花,香氣撲鼻,芬芳馥郁。一名年約七八歲的女孩兒伸展着雙臂,輕盈躍起,小鳥飛行一般,過了花叢,緩緩落地。

落了地,她興奮的難以自抑,一聲歡呼,得意之極,“成了,成了,我的輕功練成了!”

比上好白瓷還要細膩勻淨的小臉上,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明快嬌豔。清澈杏眼閃爍着快活的光茫,流露出頑皮的孩子氣,觀之可喜。

旁邊并肩站着一男一女,男子清俊,女子秀雅。女子嫣然一笑,很大度的沒有打擊她,男子含笑把她拎過來,“憑你這樣,就算練成輕功了?你想做一只小青鳥,自由自在的飛來飛去,且還早着呢!”

女孩兒叉起小蠻腰,氣焰嚣張,“太爺爺說了,小孩子宜多誇,多哄,不宜訓斥,不宜譏諷!”

“對小孩子當然是這樣。”女子花瓣般的唇邊,噙着一絲淺笑,“可你不是小孩子了呀,你是大孩子!”

女孩兒很氣憤的想要開口反駁,卻被女子笑盈盈堵了回去,“昨晚是誰說自己長大了,是大孩子了,不要和我一起睡的?”

女孩兒眨眨大眼睛,嘻嘻笑着往女子懷裏撲,“仙女,昨兒個我口誤,口誤!沒長大呢,我還是個小孩子,不折不扣的小孩子。”

仙女嫌棄的推推她,“美女一抱孩子,立即多了份塵土之氣,不再超凡脫俗。小青鳥,找你師爹去,讓他陪你玩。”

女孩兒怒不可遏,“抱我這樣的小美女,會多塵土之氣?”張牙舞爪往仙女身上撲,仙女忙不疊的跑了,她在後頭賣力的追,撒下笑聲一片。

師爹身子一晃,也和她倆玩在一起。你追我趕之中,潛移默化的教着步法、身形,不知不覺之間,小青鳥的輕功又上一層樓。

晚上師爹、仙女、小青鳥和瑜哥兒、琪姐兒一起陪太爺爺吃晚飯。小青鳥和瑜哥兒、琪姐兒比着吃,一個比一個吃的香,“小豬吃搶食。”太爺爺肚中暗笑。

晚飯後小青鳥靠在太爺爺身邊聽着奇聞逸事,不知什麽時候,靠在太爺爺腿上睡着了。師爹抱起她,仙女跟在身邊,送她回房。

“何不早日成親 ?”太爺爺看在眼裏,挑了個沒人時候,含笑相問。

師爹惆悵良久,“婚姻之事,總需父母親長點頭,方才合乎禮儀。”

太爺爺不動聲色的把話題岔了開去。

小青鳥對大人的事懵懂無知,她一天一天快活的過着日子,內功根基很紮實,輕功也越來越好了。她又習武又學文的,功課竟比琪姐兒還要學的透徹,字竟比琪姐兒寫的還秀逸。琪姐兒常常嬌嗔的跟她不依,她得意吹噓,“沒法子呀,天才,我是個小天才。”惹的琪姐兒抿嘴笑。

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楊宅迎來了寧國公府的信使,沈茉的陪房周柱媳婦。接待寧國公府來人一向是件很讨厭人的事,師爹和仙女不放心小青鳥,特地陪在她身邊。

周柱媳婦送上信函之後,聲音低而清晰的沖着青雀說道:“你的生母現已富貴,寧國公府不容她在京城給鄧家丢人現眼,帶你回京,為的是制服她,逼她羞憤自盡。”

青雀攸的擡頭,猛的看向周柱媳婦。周柱媳婦被這小女孩兒目光中的怒火所攝,止不住倒退了好幾步,面色驚惶。媛姐兒這是什麽眼神兒?吓死人了。

青雀握緊小粉拳,骨節發出咔咔的聲響。師爹和仙女覺察到她僵硬的小身子,出離憤怒的情緒,迅速相互看了眼。仙女伸出雙臂抱緊青雀,心疼的柔聲安慰着,“沒事了,小青鳥,沒事了。”

“我要殺了她!”青雀在仙女懷中掙紮着,沖着周柱媳婦憤怒大叫,“我要殺了她!”

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中仿佛燃燒着火苗,要把人燒為灰燼,要把這整個世界焚毀。

周柱媳婦吓的肝膽俱裂,踉踉跄跄、狼狽不堪的倒退幾步,拼命跑了出去。快逃,快逃!

師爹和仙女哪顧得上理會周柱媳婦這小醜,都蹲□子,柔聲哄着小徒弟。

“我要殺了她!”青雀大眼睛中充盈了淚水,帶着哭腔悲憤喊道:“她欺負我娘,她欺負我娘!”

☆、楔子 遺棄 第40 風骨(一)

才七八歲的孩子,聲音中竟飽含悲怆滄桑,令人俯仰欷歔,泫然淚下。“可憐的小青鳥,心裏始終是想着親娘的。”仙女抱緊青雀,溫柔拍着她,這重情意的孩子,實在讓人心疼。

仙女懷中的青雀,小身子先是繃的緊緊的,後來不停顫抖着,顯是心中激動到了極點。她富貴了,那幫壞女人就要對付她,逼她死!壞女人,我要殺了她們!

“師爹,仙女,我要去京城,我要去保護我娘!”青雀用力掙脫仙女的懷抱,跑到師爹和仙女的對面,精致美麗的小臉上滿是堅毅和訣絕,“她是我娘,我要保護她!”

仙女是心地善良的女子,很容易被感動。眼前這小女孩兒口口聲聲要保護親娘,這是多麽感人的事,哪能拒絕呢?她眼眶一熱,便想要點頭答應。

師爹也被小徒弟的真情所打動,卻還是理智着。他伸手制止住已經張開口的仙女,柔聲說道“小青鳥,茲事體大,咱們跟太爺爺細細商量着再做決定,好不好?”

青雀雖是一腔激憤,聽到“太爺爺”三個字,還是乖順的點頭。

師爹走到她面前蹲□子,凝視着她依舊燃燒着怒火的大眼睛,“小青鳥這樣子若被太爺爺看見了,會心疼的。”仙女忙也跟過來,“小青鳥,咱們回去洗把臉,歇息會子。等你心平氣和了,再去跟太爺爺商量。”

仙女哄着青雀,師爹跟她使個眼色,不動聲色的出了廳門,出了大門,飛身上馬,往村口追去。他騎術精絕,周柱媳婦等人不過是坐馬車,哪裏能跟他比腳程,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已被他追了上去,攔截下來。

周柱媳婦掀起車簾,顫抖着問道:“你,你想怎樣?”那野丫頭是個眼裏沒人的,你看樣子可是文質彬彬的,不會也沒王法吧。

師爹猿猱一般輕靈躍至她跟前,手中一把薄如紙片的利刃抵在她頸間,低聲喝道:“說!除了信函,除了方才那句話,你主子還交待了什麽?”

周柱媳婦只覺脖間一涼,渾身寒森森的,吓的魂飛天外,“好漢饒命!我家主人說……說……媛姐兒便是縮在楊集不露頭,一樣有法子令她生母身敗名裂、生不如死!”

我本來是該說兩番話的。頭一番,已是說過了,之後還該有呢!卻被那野丫頭一發瘋,吓的落荒而逃。我本該告訴那野丫頭,“你若膽小怕事,縮在楊集不露頭,我們一樣有法子令你生母聲名狼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這番話一說,還怕這野丫頭不回京麽?是個人都得回,是個人都不能看着親娘落難不管!

師爹涼涼看着周柱媳婦,不說話,不撤利器。周柱媳婦硬擠出一個讨好的笑容,“我家主人,想激媛姐兒回京罷了。媛姐兒終歸是鄧家的孩子,寄養在楊家,不是長久法子。”

師爹舉起手中利刃,在周柱媳婦臉上輕輕比劃着,“實話,你到底說是不說?”聲音雖是溫柔細致,實則分明是瞅着哪處好下刀子。

周柱媳婦吓的發狂,臉上要是被劃個一刀兩刀,自己往後還能出門麽?醜也醜死了。她恐懼已極,不管不顧的叫道:“媛姐兒親娘做了陽武侯夫人,我家主人氣不過,要對付她!不拘媛姐兒回不回京,都要對付她!這全是主人的吩咐,不是我的主意,不是我的主意!”

說到最後,流着眼淚哀求乞憐,“真不是我的主意,我就是個傳話的,就是個傳話的……”

師爹懶得看她那幅醜相,哼了一聲,收回利刃,沖拉車的大黑馬踹了一腳。大黑馬吃痛不過,一聲長嘶,發瘋般的撒開馬蹄狂跑。車夫東搖西擺,周柱媳婦驚慌尖叫,倉惶遠去。

師爹上馬,疾馳回楊宅,去到楊閣老書房,把前前後後的經過都說了,“…… 青雀娘做了陽武侯夫人,寧國公府那幫女人氣不過……”

楊閣老嘆道:“千算萬算,還是着了道兒!妞妞既已知道她娘親被人算計,必是要回京城的,再也攔不住。”

師爹面有沉吟之色,“果真攔不住麽?閣老大人,小青鳥雖有天份,究竟年紀尚小,功力尚淺,真到了京城,怕她難以自保。”

楊閣老苦笑,“我如何不知。若依着我,妞妞至少在我家養到十二三歲,性子定了,世事清晰明了,胸有成竹,才許她回到京城。卻哪裏能料到,妞妞的親娘驟然得了富貴,晃花了仇人的雙眼,招來這場算計。”

“以妞妞的性情,知道親娘即将有難,寧國公府一幫惡女人即将不遺餘力的诋毀她、中傷她,甚至攻擊她,妞妞還坐的住麽?”

“林師父,我小看了寧國公府這些夫人太太們。她們在我這兒想不着法子,竟能把主意打到妞妞身上,打到一個才七八歲的孩子身上。”

“從前妞妞親娘杳無音信之時,她們确是無計可施。等到妞妞親娘一出現,她們可就能大顯神通了。不能拿孩子來要挾娘親,還不能拿娘親來要挾孩子麽?”

一席話說下來,楊閣老頗感疲憊。若是祁玉始終沒有下落倒還好,一旦祁玉的行蹤被寧國公府發覺,以寧國公夫人的偏執,定是十分不甘心,千分萬分的不甘心。什麽?那本該在鄧家卑躬屈膝活着的女人,竟做了威風凜凜的陽武侯夫人?沒天理,沒天理。

于是,她們要替天行道了。

于是,小青雀在楊集寝食難安,要去搭救親娘了。

楊閣老真想去到宣府,把鄧永揪過來好好問問話。鄧永,你家娶來的都是幫什麽女人?鄧麒已另娶,祁玉已另嫁,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各過各的日子便是,你管人家富不富貴,做不做侯夫人!難道只有你鄧家應該赫赫揚揚,旁人便應該被踩到塵埃麽。

師爹淡淡說道:“除非小青鳥的娘親隐姓埋名,永不回京。否則,那些人不是拿小青鳥威協她,就是拿她來威協小青鳥,不會消停的。”

楊閣老神色怔忡,“鄧麒的妻子沈茉,和妞妞的親娘祁玉,原是閨中好姐妹,彼此知之甚深。沈茉定是對祁玉的性情了如指掌……”

兩人四目相對,心中俱是了然:沈茉憑着對祁玉的了解,也能猜測出妞妞性子有多驕傲,故此她敢當着妞妞的面叫嚣要對付祁玉,激妞妞回京。

到了京城,沒了楊閣老的庇護,妞妞只是個七八歲的孩子,能有什麽作為?不過是她們為刀俎,妞妞為魚肉,任她們宰割。

可是,妞妞依然會去。

誰也阻攔不了她,誰也阻攔不住她要去保護親娘。

“大器和大成兩兄弟,今年進京述職過後,一個留任吏部,一個留任大理寺。”楊閣老慢慢盤算着,“我命二孫媳婦帶着孩子們進京,好和大成全家團聚,二孫媳婦不肯,說要在我膝前盡孝。有兩個孫子任京官,我這把老骨頭若也到京郊靜養,也在情理之中。”

楊閣老已是古稀之年,希冀的無非是終老鄉裏,葛巾野服,逍遙自在。他若果真回了京城,以他這麽個身份,宮裏、內閣,哪裏能不驚動?又是一番勞碌奔波,又被卷回到萬丈紅塵。

師爹心裏一熱,沖口說道:“我陪小青鳥去!”閣老大人能為小青鳥做到這個地步,自己這做師父的為何不能?老人家不能再折騰,還是年輕人去吧,義不容辭。

楊閣老若有所思的打量他兩眼,溫和詢問,“回京後若遇到故人,林師父如何是好?”

師爹淡淡一笑,“十年過去,物是人非,怕是他已不認得我了。”

京城,北鎮撫司。

陸威做夢都想不到,就要放人了,沈複居然吐口說了“捕魚兒海”。雖說皇帝和皇貴妃不再追要軒轅劍,可這軒轅劍如果從天而降,究竟是大功一件,不可輕輕放過。陸威聚精會神看着沈複,聽他往下說。

“成化四年夏季,我和龍虎将軍祁保山一起出兵塞外,追擊北元騎兵。我和祁保山一向交好,有一晚我們秉燭夜談,說話極是投機,祁保山大概是說順溜了,随口說出他少年時曾偶遇一位神尼……”

神尼?那白蓮聖母不正是出家做了尼姑?陸威緊盯着沈複,眼睛中有了興奮的光茫,好像狼看到了獵物。

“話一出口,他便知道不對,忙打個岔,岔過去了,我也不便追問。過了幾天我特意請他喝酒,把他灌醉了,套出來不少話。原來,他師父真是位神尼,那神尼不只教他武功,還送過他一冊兵書,一柄神劍。”

“我問了他好幾遍神劍在哪,他都笑着不說。”

“問急了,他方得意告訴我,‘誰也搶不去,我随身帶着呢!’可是等他大醉倒地之後,我搜遍他全身,也沒搜着。”

“再之後,便是捕魚兒海大戰,他率領三千鐵騎和北元騎兵殊死捕鬥,戰死沙場。”

“他死了之後,我再也沒有聽說過神劍的訊息。若要尋找神劍,怕是要從祁保山的後人身上着手。”

沈複一口氣說完這些,乞求的看着陸威,“我,是真的不知道軒轅劍在哪!我若知道,給我十個膽子也不敢瞞着!”

陸威鄙夷看了他一眼,拖着官腔問道:“祁保山都有什麽後人啊。”

沈複面上有着羞愧之色,掙紮片刻,低聲說道:“祁保山的兒子們跟他一起陣亡的,如今只存一女。”

陸威怒喝一聲,“你消遣老子!他沒了,兒子也沒了,只剩一個閨女!誰家會有寶貝交給閨女的!”

沈複忙辯白,“不是,他家閨女極寶貝,不輸兒子!小女和他家閨女交好,對他家的事再熟悉不過,祁保山最疼閨女!”

陸威獰笑看着沈複,“好啊,既是令受和祁家閨女交好,那便把祁家閨女交出來罷!本司即刻審問!”

沈複面容頗有尴尬,“小女和祁保山的閨女交好,是從前的事了。祁保山的閨女本是要嫁給寧國公府世孫的,後來寧國公府世孫卻娶了小女,兩人久已不來往了。故此,她的下落,我并不知道。”

陸威撐不住哈哈大笑,“你和祁保山交好,故此把祁保山給賣了;你閨女和祁保山的閨女交好,故此把人家的男人給搶了!沈複啊沈複,誰要跟你交好,誰他奶奶的倒了邪黴!”

沈複受了這個奚落,臉漲的通紅。待要說些什麽,卻又不敢說出來,只陪着笑臉,一臉谄媚。

陸威本是打算今天放人的,卻意外得了這個訊息,當即吩咐下屬,“去查已故龍虎将軍祁保山的女兒!”下屬答應着,當即行動。

沈複走出北鎮撫司的大門,擡頭看看天上的太陽,真有重見天日、恍如隔世之感。還能活着出來麽?随口誣陷了保山,根本是沒影的事,北鎮撫竟信了。

“保山,你莫怪我。”沈複歉疚想着,“你閨女福大命大,不會被北鎮撫捉着的。”

我也是沒辦法,總不能坐着等死。所有我認識的将軍之中,出身最微賤、成名最離奇的便是你,說你有軒轅劍,是最可信的啊。

楊集。

師爹、仙女帶着小青雀,和太爺爺、瑜哥兒、琪姐兒、林嬷嬷等人依依惜別,出門上了馬車。青雀本是急着趕路,想要騎馬,太爺爺溫和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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